第一百八十章 我是不是要死了
凝心閣內室,不停傳來長安痛苦的呻吟聲。
顧卿顏一步一步的靠近,再往前十餘步,停下。
大抵世人皆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情緒,到了這關頭,顧卿顏反而有些不敢去靠近了。
長安因她,受了多少罪?
一聲細微的輕吟響起,飽含痛苦,顧卿顏抬起僵硬的步伐走了過去,陡然,腦海一片空白,鼻尖壓抑不住的酸了。
長安倒在秸稈鋪就的“床榻”上,瘦的不成人樣,衣裳還算整潔?正是因為如此,才顯得他額頭青筋的突兀。
顧卿顏極力壓住情緒,悲愴的叫了聲,“長安!”
似有所感應,長安艱難的抬了抬眼皮,強扯嘴角露出一絲蒼白的笑,“顧姐姐……你來了……”,整個人有氣無力的,似在極力的壓製痛苦。
長安的臉上有不正常的青黑,氣若遊絲,顧卿顏伏在他身旁,聲音都是抖的,惶恐不安的一遍遍道歉,“長安,對不起。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顧姐姐……這怎麽……能怪你?是……我自己……沒用。”
東皇清在旁看著有些不忍的別開目光。
顧卿顏歇斯底裏的過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帶了解藥的,慌忙起身去摸,拿到的時候,手抖的不像樣子。
東皇清眉頭微緊,下意識的攔了一下,“顏兒,這藥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他哽住不再說下去了,因為顧卿顏那一刻看著他的眼神,冰冷刺骨,如一把刀剜著他。
喉結上下滾動著,東皇清沉默了。誠然,顧卿顏是在責備他的出手阻止。他能理解,她現在一心想著救長安,什麽都聽不進。
果然,顧卿顏冷笑著道:“長安快死了,你沒看到麽,景王殿下。這藥不管是不是真的解藥,隻要不是毒藥,我都要賭一賭。”
東皇清一言不發,隻在她將藥放在長安唇邊時,輕聲道,“我來吧。”
如果藥有問題,自然有他擔著結果。哪怕隻有一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想顧卿顏今後背負愧疚而活。
顧卿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瞬不瞬的盯著東皇清喂進藥丸的那隻手,無知覺間,額頭上已滲出了冷汗來。
那藥入進長安嘴裏,入口即化,她聽到長安悶哼了一聲,一縷細小的水流順著嘴角流下。
不由得急道,“怎樣?”
東皇清眉頭微皺,也是緊緊盯著長安的反應,遲疑不決道,“應該,無礙吧……”
顧卿顏長長的鬆了口氣,誰知這口氣還沒出口,變數陡然生出,讓她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本來安安靜靜躺著像個死人一樣的長安,喂了藥之後,突然整個人,變了。
寬敞的房裏,光線相當亮堂,一些景象,便無可避免的直直撞進了眼裏。顧卿顏如墜冰窖,身子一陣一陣的發寒。
先是長安的眼睛,兩顆眼珠子仿佛要脫離眼眶一般暴起凸出,猩紅的血絲布滿眼球,顯得猙獰恐怖。
繞是東皇清從容不迫,也被嚇的一驚,下意識的想要擋住顧卿顏的視線,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一時顧此失彼,手忙腳亂間終於想起先點了長安身上幾處大穴,鬢角汗淌的厲害。然而,這效果卻是杯水車薪,抑或說是一點用都沒有。
緊接著,是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那單薄上衣下,遒蚺的凸出烏黑的青筋血脈,骨骼更是開始漸漸的一起發出“咯咯”響,甚至扭曲變形。
長安的手奮力的抓著身下的床單,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痛苦尖叫。
顧卿顏腦海中空白一片,然後,歇斯底裏的搖頭,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說給別人聽,淚流滿麵的哽咽,“不會的,不會有毒的,我親眼看著薛梓希吞下去的,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東皇清想安慰,也知道此刻不是時機,抿了抿嘴,大聲道,“來人,去穿荀大夫!”
被打暈剛醒轉過來的春華,一醒來就聽到內室傳來急切的呼聲,她小跑進內室一看,看到東皇清竟然在裏麵,微愣了下,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東皇清便大聲朝她道,“你快去傳荀大夫。”
畢竟是景王殿下的吩咐,春華也不敢怠慢,大步跑了出去。
顧卿顏手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長安捂著自己的脖子掙紮的厲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可怖的場麵。
她含淚的眸子裏,長安一雙眼慢慢的渙散了,最終,竟有一絲解脫般的錯覺。
人活著總得有個盼頭,帝都街上三歲的孩童都會說,有朝一日要成為鈺王那樣頂天立地的英雄,戰可上馬衛國,下可朝堂睥睨無雙。
從前,她為東皇鈺而活。出獄後,她為長安而苟延殘喘的活著。這一輩子,沒為自己活過,也沒有盼頭了。
顧卿顏淒然的勾了勾嘴角,許是悲傷太盈反而感受不到了,冷靜道,“來不及了!放他下來吧。景王殿下,有勞回避一下。我有話,同長安說。”
東皇清隻一沉默,便果斷的聽了她的話,輕手輕腳的將長安放到床榻上,然後走了出去,順手帶上牢門,倚在牆壁上。
凜冽的寒風陰冷,他的心更冷。
怎麽會這樣呢?他心下一片空落落的,止不住的問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如果,他當時不那麽肯定這不是毒藥,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是的,因為自己略懂一些藥理,告訴顏兒那不是毒藥,是解毒聖藥。顧卿顏才會沒人求證,這麽著急的喂給長安服用。
他以為這枚藥就算不是真的解藥,吃了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直接催動毒發。
東皇清修長的手指攏進袖間,無力的滑了下去。
來不及了。
顏兒那心如死灰的語氣,讓他喘不過氣來。
長安的眼睛一點一點的有了聚焦,大概是常說的回光返照。他偏頭,看到了顧卿顏靜靜的坐在床頭,眼眶通紅,嘴唇緊緊抿著。
這樣的神情他太熟悉了。就像他在地牢看到的一個被砍斷四肢的人,臉上那令人絕望的表情。
身為顧府的大小姐,太後親封的郡主,在經過刑部大牢一年的酷刑折磨,一開始被帶進王府的時候,洗衣苑的眾人讓她吃盡了苦頭。
他所認識的顧姐姐一直堅強,即便經曆再多苦難,一直堅強的活著。
別人欺負她侮辱她,她可以強忍著,但絕不會哭出來。就像現在這樣,緊繃著臉強忍著。
長安笑了笑,帶動一陣撕心裂肺的痛,他緩了口氣,語氣很平靜的問,“顧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