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過去與現在
最初見到萊昂時，那還是在寒冬剛去，草長鶯飛的時節。
年節剛過，路易莎與星閃鎮領下的諸多王國騎士在鎮長的家中聚會。
晚宴之後，騎士們便三三兩兩的離開。
路易莎拒絕了幾名中年騎士的邀請，獨自離開。
寬闊的街道上，年節的熱鬧氛圍尚未過去，但她絲毫沒有逗留的意思。
這裏記錄著她不願回憶的事情。
自從接任父親的騎士爵位後，路易莎就很少來星閃鎮。
即便是來了，她也不願多留。
避開街道上歡笑著飛奔的調皮孩子，路易莎平靜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淺淺笑意。
不論經曆過什麽，今日的星閃鎮終究是歡樂而幸福的。
隻是，那些孩子嘴中喊得是什麽？
厄運來了？菲羅菈來懲罰你了？
這是新一代的孩子發明的新遊戲？
不過，身為一個騎士，怎麽會對孩子的遊戲感興趣呢？
搖了搖頭。
路易莎不再多想。
繼續前行數十步，堅定的步伐卻突然一頓。
她看見了那些孩歡笑的源頭。
一名其貌不揚的落魄青年。
這是萊昂給路易莎的第一印象。
燈火之下，他的麵龐還算幹淨，但頭發有些雜亂，顯然是沒有勤於修剪，身上穿的皮甲也有些破舊，甚至有些裂口已經完全可以看見皮甲內部的粗布衣裳。
完全是一副流浪冒險者的打扮。
在年節時分，除了那些不知事的孩童，多半也不會有人關注他的存在。
當然，除了那些孩童的父母。
“菲羅菈的寵兒！你快滾出這條街！”
“若是害的我家孩子也被菲羅菈盯上，我饒不了你！”
“”
盡是些無禮的謾罵與驅趕。
跑到各處的孩子們也紛紛圍了上來。
有的在大笑，有的在給他做鬼臉，也有一些麵露不忍，但父母在前，他們不敢話，隻能擔憂地看著。
萊昂看了一眼那些關心他的孩童，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
撿起落在一旁的長劍，萊昂轉過身，沉默著離開。
眼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孩童的父母們這才收斂厲色，扭身去做自己的事，留下一堆孩童在街道上嬉鬧。
路易莎看著街道盡頭，被人群避開的那一個黑點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她的腦海中，那一抹僵硬的強笑揮之不去。
走到一個眼角含淚的女孩麵前，路易莎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
擁有這樣清澈眼眸的孩子，一定不會謊。
順利地詢問到了自己想要得知的信息，路易莎笑著揉了揉女孩的腦袋。
“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嗯！”
女孩狠狠地點了下頭，眼角的淚滴都隨之飛濺出去。
她擦了擦眼睛，奶聲奶氣地：“大哥哥很好！很和善！還會與我們玩好玩的遊戲！還會講故事！但是”
想到自己父母對他的態度，女孩的聲音又有些哽咽起來。
“他不會怪你的哦。”
“姐姐怎麽知道？”
“他離開之前，對你笑了吧。”
女孩摸了摸腦袋，似在回想萊昂離開時露出的神情。
路易莎不再多言，揮手與女孩告別後，她站起身，快步向萊昂追去。
兩人的交流很順利，萊昂很快就接受路易莎的雇傭。
是雇傭，但實際上，這是路易莎出於騎士的責任感，對一名善良的落難者給予幫助。
在路易莎眼中，這是她身為一名騎士的義務。
但是，就在前不久，萊昂從神域帶來了他的戰利品。
從那一刻開始，原本隻是用於安撫萊昂的約定變成了一種確切存在的雇傭關係。
然而現實情況是，他們沒有簽訂雇傭契約。
畢竟從一開始，路易莎就沒有打算從萊昂身上獲取利益。
而那時，萊昂的收獲並不穩定，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次獲得物品會在什麽時候。
所以萊昂依舊需要路易莎給予他穩定的生活環境。
路易莎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萊昂可能會帶來的回報。
現在卻不同了。
萊昂雖然還是那個“菲羅菈的寵兒”，但已經不是被所有人厭棄。
他擁有了伊諾克這個值得信任的夥伴，可以穩定地在神域中獲得收益。
此時，我能心安理得地拿走他在神域中的收獲麽？
路易莎有些茫然。
按理來，萊昂已經沒有留在科林莊園的理由了。
無論是劍術的練習、物質的來源還是心靈的慰藉，萊昂都不再需要從路易莎這裏獲取。
他明明可以離開，反正沒有簽訂契約。
就算離開，萊昂的聲譽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怎麽了？”
關切的聲音突然打斷了紛亂的思緒。
路易莎嬌軀一顫，立即回過神看向萊昂。
萊昂擔心地看著麵帶愁緒的路易莎，再次問道：“怎麽了，講完故，呃，講完伊諾克的事情後就心神不寧的，難道是為他的經曆感到悲傷了？”
路易莎輕輕搖頭。
“那個”
“什麽？”
萊昂的心中愈發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路易莎還從未出現過這麽猶豫的神情。
呼吸似乎越來越沉重。
萊昂甚至感覺到少女胸前的雄偉之物都隱隱有些起伏。
這是在醞釀什麽？
萊昂疑惑地看著路易莎的眼睛，但後者的目光卻明顯有些躲閃。
這種猶豫曖昧的態度
難道？
腦中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萊昂的呼吸頓時一滯。
除了氣氛和神情略有些不對勁，其他的表現無疑都指向一種可能！
告白！
“你準備在莊園待多久？”
啥？
萊昂的身體頓時一僵。
最難以啟齒的話出口，路易莎似乎也放開了，繼續道：“伊諾克是值得信任的夥伴，你和他合作，已經完全不必擔心收益的問題，那麽，你也就沒有必要留在我這裏了吧。”
這是在趕我走？
為什麽？
領地不是還需要我來獲取購買糧食的資金麽？
怎麽突然就變卦了？
這些問題，萊昂一個都沒問
他需要先思考，路易莎究竟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理出這番話。
首選答案無疑是那迂腐的騎士道在作祟。
多半是認為自己的付出與獲得的收獲不對等，讓她難以接受了
不過，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原因？
考慮到路易莎隻是一個17歲的少女，或許，她在耍性子？
吃伊諾克的醋？
咳，這是玩笑話。
無奈的搖了搖頭，萊昂已經理清了思路，組織好語言。
“我之前和你定下了契約，你為我提供食宿，而我在神域中的收獲，理應與你按需分配。”
隻要有這點事實在，路易莎就不可能辯得過萊昂。
“我們並沒有簽訂雇傭契約。”
路易莎試圖反抗，但這憨憨的思維已經被兩猜到了七八成，這句回應，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口頭約定難道就不是約定？”
一針見血。
這是路易莎無論如何都無法反駁的。
果然，她語氣一滯，沉默了下來。
“但這約定沒有期限，不完整。”
“就算不完整，那也是約定。”
雖然有些耍賴的嫌疑，但確實有效。
路易莎不再從這個方向突破，而是凝視著萊昂的雙眼
“這對你不公平。”
果然如此
萊昂抿了抿嘴，看著路易莎滿是認真的明眸，心中組織好的語言突然散亂起來。
即便是在領地麵臨巨大的困境的情況下，她也不願折辱了自己所信奉的騎士道。
“怎麽呢”
萊昂突然有些感慨。
“半年前，你與我約定的時候，你知道我處在一種怎樣的狀態嗎？”
回想過往，這是最容易讓人失去理智，被情感所支配的行為。
而此時，萊昂無疑已經陷入了這種狀態。
“與灼熱之劍分開後，我在短短十內花光了僅有的十枚金幣，‘菲羅菈的寵兒’這一稱呼也傳遍了鎮，彼時正值年節，我靠著路邊攤販好心施舍的麵包碎屑殘喘了數日。”
“所有人都在歡慶佳節時，我孤身一身，在我被人驅趕出長街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想到了自己的歸處。”
“你知道我想去哪兒麽？”
“星河。”
“若不是你，那一日，我已經是星河水中一頭不知名魔獸的腹中食。”
“在我心懷死誌的時候，救我性命的人是你：在我被所有人厭棄的時候，向我伸出援手的也是你；在我屢次冒險受挫的時候，在我死於神域的時候，指導我劍術，給我提供強化晶石的還是你。”
“而在我能夠對你有所回報的時候，你卻覺得你對我不公平，讓我離開”
萊昂深吸了一口氣，讓心中迸發的情緒平靜下來。
嘴角露出了一抹真誠的笑意，萊昂目光平和地看著路易莎的眼眸。
“你自己想想，這樣公平麽？”
“可是，我幫助你，並不是為了讓你回報我。”
即便萊昂道這個地步，路易莎的想法也依舊堅定。
憨嗎？
憨！
但這就是路易莎所堅持的，她從父親身上所繼承的騎士道。
萊昂笑了，開懷的笑。
“我知道，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我才會如此渴求能留在你的身邊。”
“所以，”
萊昂站起身，彎下腰，屈膝半跪在地。
“請允許我，一名被您的魅力所征服的流浪者，侍奉在您的左右。”
這不是求婚，而是宣誓效忠。
就像是品格高潔的騎士自願用嚴格的騎士道來要求自己一樣，被品質高潔的騎士所折服的人也可以自願宣誓效忠，請求跟隨。
當然，騎士有權拒絕這種請求。
但是在真正的騎士眼中，拒絕一名宣誓效忠的追隨者是一種傲慢且帶有侮辱性質的行為。
路易莎不會拒絕。
萊昂心裏清楚，但他並不是故意要用這種約定俗成的規則逼迫路易莎，而是從路易莎的性格與心理來考慮，這是消除她心中芥蒂的最好辦法。
同時，萊昂對這一做法也並沒有抵觸心理。
通過這種方式向騎士宣誓效忠的人其實具有很大的自主性。
當萊昂覺得路易莎的人格魅力不足以讓他效忠時，他隨時可以離開。
而且，萊昂若是離開路易莎，並將這些事出去，外界不會批評他，反而會去指責路易莎。
從某種程度上，騎士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已經讓世人對他們產生了嚴重的道德綁架
萊昂的決定很突然。
突然到路易莎看著半跪在地的他，足足愣了一分鍾的神
宣誓效忠這種事情，路易莎隻是年幼的時候見過一次。
實話，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一。
對一名騎士而言，這是一種榮耀，是來自他人的認可，更是她堅持恪守騎士道的根源動力。
如果路易斯拒絕萊昂，這不僅是否定了萊昂的決心與意誌，同時也否定了她所堅持的一切。
所以，她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
“我接受你的請求。”。
宣誓成立。
路易莎並不知道，多年之後，她時常會想起這一，這一刻，在這一個瞬間，她所接受的請求，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