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臨(1)

  我一股腦竄上火車,從車窗裏看見了辭雲的臉。


  他就像一個魔咒似的經年累月困擾著我,他一直就重複幹三件事。不服我,陷害我,自己給自己找存在感。


  小時候他吃的喝的都很挑剔。稍不留心就會因為過敏而進醫院,醫生說他體質太差才會這麽容易過敏,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過敏體質,隨著年紀增長和加強鍛煉會好起來。


  可家裏畢竟兩個孩子,他比我小了整整四歲,他懂什麽?他相信的隻是他看見的,他所看見的就爸媽偏心,疼我,不疼他。


  以前一碗餛飩的事,辭雲就在我飯碗裏放老鼠藥。可那次爸媽把我鎖屋子裏吃餛飩是那家餛飩店的餛飩我想吃很久了,但湯裏有當歸,辭雲當歸過敏過。


  隔著一扇透明窗,我死死盯著他,他也死死盯著我。


  我喜歡一個女生,給那個女生家裏通風報信的人就是辭雲,現在人家家長滿世界找我,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十六歲的我思想也並不成熟。


  火車緩緩啟動的時候我開始後悔了,甚至是害怕。


  辭雲的臉隨著火車的移動很快消失,他的身影完全隱去的時候我摸了摸褲兜,還剩下二十塊。


  二十塊對於學生時代的人來說是筆不少的錢,可真要離開家,兩張十元紙幣又能幹點什麽。


  我皺起了眉頭,一身校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坐在我對麵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看了我幾眼,然後繼續看報紙。


  我買的票終點站是貴州,一共七個站點停靠。


  過了一個站的時候,對麵的男人把報紙放下,突然問我:“小夥子,你一個人上車?還是你家人在別的車廂?”


  我注意到這個男人的手腕上有好幾個煙疤,還有用針紮出來的刺青,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因為我同學也有紋身的,但不是這種發青的顏色。


  我沒理他,他笑了笑也就沒說什麽,然後就掏出了手機。


  那時候手機用的人還不多,很多人還在用BB機,我看見手機稀奇得不得了,於是就多看了幾眼。


  他大概是注意到了,把手機遞給我說:“想看就拿手裏看。”


  他笑起來很好看,現在又這麽大方把手機給我看,我一下就打消了很多戒心,我搖頭終於回了他一句:“不用了。”


  他點頭,啪啪啪地在按鍵盤。


  沒多久火車上有人賣水,他買了兩瓶,一瓶給了我。


  我爸媽說不能隨便亂要陌生人的東西,他給的水我就沒打算要。


  “哥,謝謝,我不渴。”我悄悄咽了口唾沫,其實喉嚨幹得要命。火車上可以打水喝,但是要帶杯子,我沒杯子,那會也還不流行什麽紙杯。


  “這麽警覺?我又不是壞人,咱們不是剛好坐在一個位置上,我是看你年紀小,又一個人出門不容易,想著能照顧下就照顧下。瞧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他打開水瓶蓋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我盯著那瓶透明的水,喉結也跟著不知不覺地滾動起來。


  男人瞥我一眼,笑了:“喝吧,封口的,沒毒。”


  我猶豫了一會,一把拿過那瓶水一口氣快喝到了底。


  他笑得更開了,指了指我說:“還說不渴。”


  “謝謝啊。”


  “不謝。一瓶水有什麽好謝的,你這是要到哪兒去?”他開始問我。


  別人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讓我慢慢打開了心扉,我把家裏的那點破事和我這次上車的原因通通交代了。


  男人沉默了一會搖頭:“你這樣可不行啊,二十塊錢能去哪,你還是回家吧。”


  道理我明白,可我不敢回去。


  我搖頭說:“不回,哪怕餓死也不回。”


  傻強,大概是叛逆期誰都會有的東西,而我自然也不例外。


  “小夥子,你二十塊錢能幹什麽,十六歲,太小了,出去找工作也沒人要你。”男人的身子探向我:“要不,跟我走,我正好在做點生意,再過兩個站就到點了。”


  工作?


  我突然驚了驚。


  我的理想是考大學,考驗,甚至是出國。自打我上學以來就一直成績優秀,好幾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


  工作這個詞讓我陡然害怕起來。


  我的手心開始不停地冒出汗,手腳也開始輕輕抖起來。


  我忽然很想回家,可又害怕那女生家長找到家裏來,爸媽對我失望的表情。


  眉頭越皺越深,偏偏那男人還在我麵前喋喋不休。


  我突然覺得厭煩起來,那種像是成年人教育人的語氣我一點也不喜歡。


  “行了,你不要說話了,午飯是不是吃大蒜了,挺臭。”我有些暴躁地對他說。


  他一點沒生氣,反而笑了笑:“跟我走吧,你沒路可以走。”


  “我知道我們學校辦公室的電話號,到時候我真混不下去就讓爸媽來接我。”我盯著他說。


  他點了根煙抽起來,綠皮火車的窗戶那時候還能打開,乘務員說了不能抽煙,可大家都在抽。


  我討厭煙味,嗆了幾聲。


  原以為他和我一樣也是一個人,可又過了一個站,走過來一個女人,給她比劃了幾下就走了,又過了十分鍾,又來了個男人,也給他比劃了幾下。


  我有點好奇:“大哥,你朋友都不會說話嗎?二,三,五什麽都是什麽意思?”


  他的臉色一僵,笑了笑說:“那些都是聾啞人,我的朋友。哥平時也沒什麽愛好,就喜歡幫助些被人歧視的年輕人,男男女女都有,你老師應該教過你,助人為樂,好心有好報。”


  突然間,眼前這個臉有些坑坑窪窪,手腕上還有煙疤和刺青的男人形象一下子變得高大起來,我從之前對他產生的一絲絲厭惡全消了,特別崇拜地看著他。


  “商臨,我不會害你的。跟我走吧。”他把煙蒂丟出窗外,轉過頭看著我。


  我還是有些猶豫和擔心,隻是覺得一個決定可能會改變我的一生,而且快到晚飯時間了,我想念媽做的飯,我餓了。


  乘務員開始提示離下一站預計還有十五分鍾,我喝了水想上廁所了,於是就和男人說了聲去了趟洗手間。


  我回到座位的時候他抬手看表,然後對我說:“坐車太悶了,來喝點水,喝完,錢買的,瓶子我要拿走。”


  我一聽,忙扭開蓋子把剩下那幾口都喝了,味道有點怪,看人很快不太清楚,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周圍都是孩子的哭聲。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怔了好一會才想起火車上的事。男人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笑了笑問:“下次還敢隨便喝人東西嗎?商臨?”


  我緩緩地睜大了眼睛,想動,手腳都被繩子捆著,我周圍也有像我一樣的孩子,但他們都沒被捆,因為年紀看上去都挺小的,好多隻有三四歲,除了哭還是哭。


  “你是壞人?你弄我來要幹嘛?這是哪?放我走!”我的聲音越提越高。


  他彎下腰拍了拍我的臉:“走什麽啊。這次動作太大了,有人已經注意到我們了,你他媽就給我好好待著。商臨,你都十六歲了,照理我不該把你弄來,要不是看你一個人上車,我一時沒忍住,算你倒黴。”


  我拚命扭著身子,手腳卻怎麽都動不了。


  他點根煙抽說:“動什麽動,來了我這,神仙也走不了。”


  從來,我都是個比較乖的孩子,在學校裏打架都幾乎沒有過,不像辭雲脾氣陰,從來就受不了自己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我真的怕到渾身發抖。


  半開的木門被人推開,進來個女人,這女人我見過,就是在火車上和他用手比劃的那女的。


  當時他說,這幫人都不會說話。


  我竟然那麽輕易地就信了。


  女人勾搭住他的肩,衝我說:“幹什麽?人販子你聽說過沒?那些小孩一個賣好幾千呢,要是有大戶,幾萬都賣得掉。你說著一屋子小人兒得多少錢啊。”


  我震驚了。


  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遇上這種事,雖然這些拐人的販子曆年來都有,可我還是覺得一直都離我的生活很遠。


  “我十六了,你們要是把我賣了,我會逃的。我知道自己家在哪,沒人會買我,放我走,我當沒來過,不會和別人說你們的事。”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可十六歲少年的話對他們而言再正經可能也隻是個笑話。


  “總會有用的,待著吧啊。”男人衝身邊的女人使了個眼色,然後和我關一起的孩子一個個被帶了出去,那間房後來就剩下我一個人。


  我餓的要死,他們沒人給我送飯吃,我渴得要死,也沒人給我送水喝。


  手腳被綁得太緊了,我感覺腫脹的厲害,手被反背在後麵綁的看不見,但我看見了我的腳,腳踝的地方都已經發白。


  “來,來人。哥,姐。”我一通亂叫。


  沒多久那個女生進來了,她年紀並不大,看上去也就隻比我大個三四歲。身材很好,胸半個都露在外麵。


  “叫毛叫,大半夜姐不用睡覺?什麽事?”她彎腰的時候,我看得更清楚。


  我的頭一偏,臉嗖得就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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