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縱我們一生猖狂
過了很久,我心平氣和地問:“這是哪兒?”
我把盒飯放下,環視著這個屋子。從結構看也就四十個平方,中間有條布簾子隔開,一共放了兩張床,一張是木頭床,一張是鋼絲板的床,現在很少見了,以前爺爺家有,寬度和火車臥鋪差不多,可以折疊,上麵鋪著軍人的被子,很舊了,我撚起一角看還寫了個名字,特別土的名字,不是商臨。
最簡單的拉繩燈泡,很昏黃的光。
這種光下,人看上去都和老電影裏的人物似的,我不由想起許牧深曾經帶我去過的一家店,那裏都是鍾表的聲音,有種時間被拖慢了,心也被拖慢的感覺,而現在,我也有相似的感覺。
商臨的手指還在小彥臉上慢慢迂回著。他說:“剛回來的第一年,我住的地方。”
商臨衝我冷淡地笑:“辭雲也住過和這裏一樣爛的房子。他住,事業成功後多的是人敬佩他,把他那些受過的苦全變成了榜樣。我住,就是一隻蟑螂,人家隻會覺得我這個男人沒用,窩囊。”
說實話,聽見這句話時我心微微酸了一下。商臨讀書的時候是學霸,腦子肯定好的不得了。要是沒那次的意外,可能這會杵我麵前的就是碩士,博士,海歸,總之很多很多可能性。
對商臨的側影之心我並沒掛在嘴巴上,我告訴他:“成功也是需要努力的,你過的也沒那麽差吧,能當一家新上市公司的幕後老板,你混得也挺好的,幹嘛非要毀了雲深?如果我得了病,肯定會珍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流過就沒了。再說你不覺得這麽對辭雲,他隻會越來越恨你嗎?”
商臨頷首低頭,他的眼睛低垂著,又一次用他獨特的,慢得讓聽的人十分難受的語速說:“要是我能膈應著他,想想也很不錯。弟妹,我和你不同。你看得見希望,我看不見,你可以積極向上,我就隻想留點記憶。不用想著說服我,沒用。畢竟破繭的結果可能是飛出蝴蝶,也可能……”商臨突然看向了我:“是腐爛成灘水的蟲。”
我暗自惋惜。
有些人就是這麽頑固,頑固不化也是一種態度。殘酷的事實證明,能堅持自己的意見最後令人頌讚的人被說成有脾氣有個性,一敗塗地地便淪為了一根經的傻逼。
“好,我不說服你。你告訴我,把我和孩子弄來是想幹什麽?”眼下,比起嗷嗷叫的肚子,這個才是重點。
商臨慢慢地笑:“我會告訴辭雲,你被我睡了,你不要孩子。”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問:“你,你再說一遍?”
“說完了。”他說。
“你!你怎麽這樣!”孩子還被他抱著,這是哪個區我根本不知道,從窗戶外麵望,這房子就和金雞獨立似的,別的地方不是樹就是黑漆漆的夜。
“弟妹,這房子我幾年前就買下了。這個村裏的人都去了外地養魚。年輕人有錢的也都搬城裏去了,老的,不是走不動聽不見的,就是被兒子女兒扔這自生自滅的,沒人能管你。”商臨站起來,高了我一大截,他突然把我的襯衣撕下肩膀,我一把捂住要整理,他問我,孩子要不要,於是我沒有再動。
商臨把孩子放到床上,我立刻衝上去要抱,他手一推,我被推得差點摔在地上。
我胖了,已經不是那個不到九十斤的小麻雀了,可商臨的手一摟,還是輕易地把我摟住,他靠近我,慢慢說:“弟妹,最好別動。”
我知道他的暗示是什麽意思,這種有了牽掛而無法抵抗的感覺簡直糟糕透了。
他親吻我的脖子,掏出手機拍照,拍了好多張。我眼淚掉下來,不是屈辱這件事,隻是一想到商臨要對江辭雲胡說八道,我就像提前看見了他的表情以及想象到了他的勃然大怒,甚至是出格,瘋掉的樣子。
商臨收起手機的時候給我擦眼淚,他在我哭的時候笑,我又覺得他像變態了。
“我覺得你不該哭,不值得。”商臨擦起眼淚來真的和江辭雲特別像,動作,迂回的頻率,甚至是輕柔感都很像。
我怒視著他,垂在兩側的手隱隱發抖,我很想揮起拳頭給他狠狠揍一臉,可一想到他挨過那麽多大,我的拳頭卻是怎麽也伸不起來,最後的最後,隻是緩慢鬆開。
“為,為什麽不值得?你打擊不了他的,他以前就說過,就算我發生了那種事,他也會要我。”我定在原地,眼睛有點疼。
商臨說:“你一點也不懂他。也許你被別的男人碰了,他會要你。但如果是我,他不會。”
我拚命守住的最後一道防線就這麽被攻破了。因為商臨的話真的成了真。
商臨告訴江辭雲自己的病史,他把照片發給他,再然後我親眼看見了江辭雲發送來的回信,那幾個字給了我致命一擊。
我在這裏待了很久,久到忘記了時間。隻是看著小彥會走了,會叫媽媽了,會自己吃飯了,會了很多事。
我給她量了身高,她長得很像辭雲,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我就是天天麵對這樣一張臉,仿佛親自感受了一遍沈茵當初的痛。
商臨說自己早就在附近安排好了墓地,沒有公墓的排場,就一塊黃土,一個石碑。
我不知道江辭雲去了哪裏,反正那條消息之後,報紙,電視再也沒了他的消息,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無聲無息。
而我的公司依舊運作著,還是上次江辭雲安排的人,我沒有勇氣回去。如果我的生命中沒有江辭雲,它也許根本不可能存在。
“我想去走走。”我說。
“嗯。”商臨悶頭抽著煙。
我把指尖的煙悄悄拿掉:“別抽了。多活一天都是好的。而且我看你身上也沒什麽病症出現,幫我帶孩子吧。”
“叫個有病的人幫你帶孩子,你放心?”商臨有點忍俊不禁。
要是之前,我當然不會放心。可這段時間這個親手毀掉我一切幻想的人卻真的幫了我很多。他喜歡孩子,是真的。我也在經年累月裏知道了他全部的遭遇,我對他完全恨不起來,因為江辭雲消失後,他把股份都轉給了許牧深,一身輕鬆。
“對你來說,人生沒遺憾了吧?”我問他。
他說自己很壞,壞得很通透。我說不是,於是他笑了,他點頭承認,說自己不是壞人,隻是個可憐的人。
冬天很冷,我和他圍在爐火旁烤手。
江辭雲這個名字我好久都沒提過了,像是要刻意拔除似的。但火光竄上商臨的臉,我有點恍惚地一把抓住他叫了聲:“江辭雲。”
商臨說我病了,病了很久。我說,我沒病,我很好。
他皺著眉頭:“你真的病了。”他戳戳自己的太陽穴說:“這裏。”
或許,我是病了。
得了不再事故,不再追求利益,也沒有愛和恨的病。甚至我在看見小彥的時候,有很多次都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離開村子的時候,我拿著商臨給我的錢,商臨說等我回來了要告訴我一件事。
我沒什麽太大的想法,點頭隨便應付,我走過江辭雲帶我去過的那些城市,還有一些很不起眼的村落。
朗朗的讀書聲吸引了我,再過幾年,小彥也會上小學,而我自己的讀書時代已經遠得像是上個世紀的事。
我走到門口,保安先生攔住我,上下打量一番說:“學生家長?沒見過啊?”
我擺擺手說不是。
他不讓我進,我想著也隻能離開。
轉身的時候,林超牽著個孩子說道:“下次不能賴學了,知道嗎?”
她抬眼時,也看見了我。
我有點不敢認她,她也像有點不敢認我。
“唐穎。”
“林超?”
多年後的照麵,我已心如止水。
她把孩子送到學校,然後和我在操場的一張椅子上並排坐著。
她嫁人了,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十一歲的男人,她釋然地給我看她老公的照片,很黑的一個男人,笑起來很敦厚。
我沒說話,望著她。
林超是何等聰明的女人,她大概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笑出來:“醜是嗎?那肯定沒有辭雲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