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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四二年河南大饑荒

  1942年春,河南餓殍遍野。豫中、豫南、豫東數百萬的災民開始向洛陽聚集,從此,300萬河南人開始了漫漫“闖西關”之路。向西,向西,這是一場沒有目的地的逃命遷徙。


  河南省檔案館向本報記者展示的一份檔案顯示,逃荒方向大致有四個:大多數經洛陽,沿隴海線向西進入陝西;少部分南下逃亡湖北;還有一部分,北上進入抗日邊區;還有極少數向東進入日占區。


  河南人當時為何選擇向西逃?鄭州大學曆史學院教授徐有禮表示,1942年大災荒,河南人主要逃亡陝西,因為往西可以往四川、甘肅,遠離戰區,有廣闊的大後方。當時在南邊,日本人占領了武漢;在東邊,黃河以東都被日軍占領。日軍占領的都是交通比較發達的地區,豫西、豫南都是山區,豫東的經濟要比豫西發達得多。


  在這種情況下,災民可以說別無選擇,唯有一路向西。不過,逃亡陝西的主要是豫中和豫西的難民,豫北的難民則向山西逃。“豫北難民順著隴海鐵路往西逃的很少,因為要過黃河才能往西走,日本當時封鎖黃河渡口,黃河鐵橋也炸掉了,逃荒也要通過日本占領的黃河渡口。”


  還有一個因素,曆史上慣常的逃荒路線也是向西逃,有這種西逃的習慣。


  三門峽市政協文史委員會副主任石耘一直在研究1942河南大災荒。他說,當時豫東地區是日寇占領區,西邊是國統區,西邊陝西、山西沒有遭遇旱災。蝗蟲在比較寒冷的地方,或雨水比較多的地方不適合生長。加上蝗蟲總是成群結隊地啃噬莊稼,豫西的一些山區,隱蔽性強,可能還有一些糧食幸存下來。在難民心中,向西,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徐有禮和石耘都認為,當時難民乘火車逃難的是極少數,多數人是徒步。“隴海線鄭州以東已被占領,能通車的是洛陽以西。坐火車逃難的,充其量最多占總人數的1/3。當時火車數量很有限,運載效率很低,大部分是運貨的,難民都是坐在貨上麵。當時火車時速估計隻有30公裏,從洛陽到三門峽走走停停估計要兩天。家境好一點的,才有可能坐上火車,多數人是徒步。”石耘說。


  起點:洛陽


  火車站人擠人

  父親擠上車棄兒被煮食

  九朝古都洛陽,當時是災民逃難的起點,也是300萬逃荒者噩夢的起點。


  今年82歲的寇景素老太太,其父親當年曾任洛陽火車東站站長。提起當年洛陽火車站的場景,老人家連歎,“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都在死人。”


  當時,洛陽西站是貨運站,東站是客運站,父親當時還是東站一個車隊隊長。隻要有火車經過,成群結隊的難民就像螞蟻一樣爬上去。難民們管不了是否超載,火車頂上以及車廂外麵都經常爬著人。在爭搶過程中,很多人跌下火車,摔得斷腿斷手。最讓人痛心的是,一家人,母親上了車,兩三歲的小孩,實在送不上去,火車一開,小孩在火車下麵哭喊媽媽,但大人卻已在汽笛聲中揚長而去,母子從此永別。


  當時的洛陽火車站每天都在上演生離死別。親情,在災難麵前也變得如此蒼白。1942年隆冬的一天,天氣酷寒,一名男子一瘸一拐抱著骨瘦如柴的兒子來到站台外麵。為了搭上往西逃亡的列車,這名男子已經在這裏等了十多天了。終於,汽笛聲響起,刹那間,蜷縮在各個角落的難民就像饑渴了一個冬季終於遇到獵物的獅子,潮水般地湧向站台。車來了,這名男子知道自己拖著瘸腿是不可能帶著小孩一起上火車的,他用白布把3歲的兒子綁在車站旁邊的一棵樹上,自己加入了擠火車的大軍。而被綁在樹上的孩子,則拚命叫著爸爸,但男子頭也沒回,就消失在人流中。後來,聽說這個孩子被難民煮著吃了。


  “這時的車站還不如說是一個臭氣熏天的貨場,隻不過,貨場運的是人,人和貨物沒有任何區別。”老人家說。


  今年86歲的吳楓老人,新中國成立以前,居住在洛陽偃師市邙嶺鄉省莊村,1942年冬,他也從洛陽乘火車向西逃難。他回憶說,當年洛陽火車站人滿為患,到處黑壓壓的都是人。父親把孩子的繈褓掛在脖子上,年輕一些的漢子背著年邁的老人,麵黃肌瘦的小腳老太步履蹣跚,車站周圍幾公裏範圍內的樹全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被剝光了皮,不時有孩子在樹下對著大人的屍體高聲哭喊,但沒有人會停下來,“災民看到火車就往上爬,因為人太多,車站的工作人員根本管不住。爬上火車的災民,幾乎都是坐在車頂,每到一站都會有人轟他們下車,甚至拿著木棒往身上打,但他們寧可被棒打,也不下車,下了車,還是會再次爬上去,有很多人被踩死在車頂。”


  河南檔案館史料顯示,洛陽火車站與南關為災民聚集點,南關貼廓巷設“難民收容所”,負責救濟難民轉赴陝西,洛陽火車站還有“人市”。


  “人市”:觀音堂

  老人小孩被遺棄


  不幸被做成肉包子

  對很多難民來說,上了火車,就像加入了一場隨時都會殞命的賭局。但有一絲微弱的希望,至少比餓死要好。


  汝州市小屯鎮84歲關雄偉老人回憶道,父母當年在城裏做生意,災荒發生後,父母的布匹生意慘淡隻能關門,到洛陽逃難。全家把所有值錢的家當都賣了,湊600元托關係買了3張火車票,但到了洛陽火車站才發現,難民把能擠占的地方都占了,買了車票,也隻能坐火車頂。


  火車頂上都是密密麻麻、餓得隻剩皮包骨的難民,同時還有他們所有的“財產”:破席子、幾件破棉襖和麵黃肌瘦的孩子。火車開車時間遙遙無期,人們隻有在車頂上等著,甚至大小便都在車頂上解決,因為生怕下了車,再也沒有機會上去。


  關雄偉親眼看到一個老太太眼見自己的兒子爬上了火車頂,而有3丈高的火車廂她實在爬不上去,老太太懇求旁邊一個漢子把繈褓中的嬰兒拋向車頂上的兒子,但兒子站在車頂上不能自由動彈,小孩沒接住,重重地落在鐵軌另一側的亂石堆上,死了。老太太隻能淒惻嚎哭。


  曾經擔任三門峽市陝縣黨史辦主任的劉全生也是這場大災的幸存者。他回憶說,當時,自己所在的潭頭鎮橋上村,家門口到處都是討飯的人,乞討的難民走馬燈似的一批又一批,背個大背筐,灰頭土臉。當時村裏有個小竹林,很多逃難的人,自知時日無多,餓得實在走不動,就逃到竹林裏,就再也沒有走出來。


  觀音堂鎮是火車進入三門峽(當時稱陝州)後的第一個站點。如今已在三門峽定居的85歲楊再興老人,當年就是逃難到此處,一直在這裏住了70年。他說,“能坐上火車的是極少數,多數都是推著獨輪車,把值錢的東西或老人、小孩放在車上,大人推著,一天隻能走一二十裏地。從洛陽到三門峽不過300裏,災民通常要走10天。”


  楊再興回憶,災民逃到觀音堂,已筋疲力盡,觀音堂當時也是出了名的“人市”,這裏也是老人、小孩的遺棄地和生命的盡頭。很多大人走到這裏,已是饑寒交迫,趁孩子睡著,把孩子丟在地上,扭頭就走,“這些孩子都被逃荒的災民殺掉吃了,還有的拿去做人肉包子賣。好多難民吃包子時吃出指甲,才知道是人肉包子。”


  遭炮擊被撞死冤魂多


  觀音堂繼續向西南行進,則是當時列車的另外一個重要站點——靈寶。楊再興說,當時有些奸商,化裝成難民,混在裏麵帶鴉片、首飾,蒙混過關。為了放行,隻能給國民黨的車站盤查人員塞小費,這些人發了財,卻苦了那些老實巴交的真難民。“檢查”又成了國民黨官兵謀利的手段。難民下車後都要經過無數次搜身,身上凡是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刮殆盡。逃到這裏的難民,已是身無分文。


  石耘說,靈寶是災民西進通往心中天堂——潼關必經的一站。日軍1942年占領山西運城後,經常向黃河以南炮擊,所以火車經過這裏時隻好改道。靈寶老縣城西南邊,是弘農澗河橋及魏函穀關火車涵洞,當時在洞口北側的黃河最窄處,距離對麵的日軍炮台隻有幾十米,是隴海鐵路與黃河距離最近的一段,為躲避對岸日軍炮火,這裏修築了一道3米多厚的防護牆。


  靈寶市退休幹部焦興華回憶,如果黃河北岸日軍打炮,列車就藏匿在防護牆南側。待新一輪炮擊的間歇時刻,列車即開足馬力,衝進涵洞。等進了涵洞,火車才會拉響汽笛,就像躲過炮擊後,舒了長長一口氣。“那時有‘闖關車’一說,這裏就像是生死關。”


  不過,就算過了涵洞,也並不是說就安全了。縣城西南邊有座弘農澗河橋是木架結構,當時倉促施工,質量差,不時發生列車脫軌事故,當時,經常有火車在這裏排隊過橋。此外,災民都坐在火車頂部,上麵擺放的獨輪車等行李超寬或超高,火車通過涵洞時,經常會連獨輪車帶人被掃下火車去。


  靈寶縣故縣鎮村民王大寶說,每過涵洞時,老鄉們都相互提醒“過洞了,注意了”。即便這樣,還是有很多人在火車疾速過涵洞時被撞死。


  楊再興老人說,就算不過涵洞,火車內也是漆黑一片,過涵洞時,隻聽見外麵炮聲隆隆,坐在火車上生死也隻能聽天由命。當年他乘坐的火車僥幸通過,但自己的表哥乘坐的火車卻遭遇日軍轟炸,姑姑一家人全都遇難。


  老人說,在行車過程中,經常有人死去。周圍的人嫌屍體臭,就把屍體扔下車,有些人缺胳膊少腿的躺在車頂上,車身也掛滿了“人肉掛”,有的甚至被風幹了,就像臘肉一般,十分恐怖。


  當時穿行在隴海線上的列車,是不折不扣的死亡列車。過來人都說,能活下來的都命硬。


  “鬼門關”:潼關

  限製通關妻離子散

  饑民無糧刨墳墓覓食


  曆經千辛萬苦的難民終於來到陝西潼關,夢中的樂土就在眼前。但他們不敢在這裏停留,因為黃河對麵就是日軍的大炮,難民們隻好馬不停蹄地繼續向西,直奔西安、寶雞。石耘表示,當年河南一共有3000多萬人,其中國統區1800萬人,日占區1200萬人,當時餓死大概四五百萬人,剩下大約有五六百萬人,都向陝西逃去了。但徐有禮認為,當年逃亡陝西的難民大約有300萬人。


  事實上,潼關並非樂土。如今已在寶雞定居的河南登封人趙守義回憶說,當年在潼關,有國民黨軍隊把守,由於難民越來越多,西安城內已容納不了那麽多難民。從1942年冬天開始,便對進入潼關的難民進行人數限製,禁止河南災民入境。當時,曾多次發生難民衝擊國民黨軍隊把守的木閘門發生衝突的事件,還有不少人被打死。


  大批難民在潼關外等候,很多人等了一周才被放行。無數妻離子散的故事也因此發生。今年78歲的吳玉珍老人就在這一過程中與自己的妹妹走散,尋親50多載仍杳無音信。


  趙守義說,西安當時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街道上不像洛陽那樣到處都是餓死的人,但個個都麵黃肌瘦,十分落魄。難民們隻能排隊領粥,每人每天隻能領一次。領過了便在難民條上按上戳記,不能再領。


  即便過了“鬼門關”到了西安,並不意味著能活下來。當時在西安,埋死人或抬死人的短工,已成為一種臨時職業。一些街道的保長或甲長怕負擔餓死災民的罪名,一些奄奄一息的老人,明知人沒死,也雇人將其掩埋,真是慘不忍睹。在西安郊外的亂墳崗,經常有被刨開的墳墓,有饑餓的難民將入葬不久的屍體挖掘出來吃了。“現在想起來都毛骨悚然。”老人說。


  終點:寶雞


  大災難大移民見溫情


  割舍不斷的豫陝一家親

  1942年,隴海線隻通到寶雞,這個火車終點站也是當年河南人向西逃亡的終點站。


  石耘說,1938年和1942年,河南人兩次大逃亡,寶雞因此得名“小河南”,“難民到了寶雞後分散到寶雞周邊的縣,少部分人可能到了甘肅。”至今,很多寶雞人都是當年逃荒災民的後代。寶雞人口的60%~70%都是河南人,就算西安也有30%以上是河南人,河南話是西安的第二大方言。


  在趙守義的記憶中,由於當年河南災民太多,也遭到了當地人的抵製,畢竟要和當地人爭糧食。西安、寶雞人當時稱呼河南人叫“河南擔”,後來改口叫“河南蛋”,帶有歧視性的味道,因為當年河南人逃荒時一根扁擔走天下,扁擔一頭擔的是鍋碗瓢盆,另一頭是孩子。流離失所的河南人到了陝西,第一件事就是找老鄉。“因為1938年黃河改道已經有難民逃了過來,還沒來得及遷回去。”找不到老鄉資助的,隻能變賣家當度日。


  西安市小東門裏的“鬼市”,與1942年的河南逃荒災民有著曆史淵源。是年,逃難、逃荒的災民大量湧入西安,有錢和有親友可投的人辦工廠、開店鋪,而沒錢的人則流落街頭、拉洋車、打小工,實在找不到門路的,隻好來到“鬼市”,變賣全部家當糊口。由於難民越來越多,“鬼市”也由白天開張變為全天開張,它是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坑蒙拐騙、買贓銷贓的戲碼在這裏不斷上演,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災民的燃眉之急。


  300萬河南災民湧入陝西,豫劇也隨之傳入。1942年前後,“豫劇皇後”常香玉曾在西安生活、演出。除了設立“難民營”幫助災民,常香玉還經常義演,為災民募捐。寶雞市誌也記載了常香玉對河南災民的救助:設立“難民營”供河南災民居住,購糧舍粥,讓災民孩子免費讀書。寶雞的演出生涯,奠定了常香玉“豫劇皇後”的基礎,被稱為“河南梆子”的豫劇,從此在八百裏秦川傳播開來。


  石耘說,300萬河南人“闖西關”進入陝西,可以說是中國近代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自發移民過程。至今,很多河南人的親戚都在陝西,河南、陝西人的關係還比較親密。雖然當時西部有大量土地,但人口卻很少,當時整個陝西人口也不過1000萬人。這次大移民促進了西部土地開發,把東部成熟的農業技術帶到了西部。“河南、陝西人一家親的關係,是融入在血液中的,這背後,是一段沉重的民族災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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