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一)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既然一個人為了報仇可以等十年,那區區的四年又算得了什麽?
隻不過,對於一個女子而言,四年的青春,四年的隱忍,四年的寂寞。讓人覺得未免太過煎熬。
如果不是仇深似海,那麽,一個不再妙齡的女子,如何能撐得過來?
遭受喪子之痛的人很少,而蕭一珍,同時失去了兒子和父親,在這之前,她被丈夫拋棄了。
這樣慘痛的經曆,無論對於誰來說,都承受不了。
但,她挺過來了,隻是,她放棄了愛情。
“你最終還是要選擇報仇,對嗎?”赫連雲睿已經沒有憤怒了,當看到一珍用毫無知覺的手裁剪小衣的樣子時,他的心裏隻有痛和惋惜。
“是的。”一珍目不轉睛的說。
赫連僵硬了片刻,把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加重了語氣,問道:“為了權力,為了仇恨,你要舍去自己的孩子,對嗎?”
一珍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但隻是那麽一下,她昂著頭,笑著說:“不管做什麽,總要付出代價的,不是嗎?”
赫連雲睿不再說話,兩人寂靜相望,許久,他才艱難的點點頭,說道:“好,我幫你。”
“隻要你願意等待,四年的時間,如何?”他又問道。
一珍初聽他說願意幫忙,有些震驚,但看他不像隨便說說的樣子,聽他這麽問,她說道:“四年的時間,對我來說,有點兒長,不過……”她話鋒一轉,“隻要能重回宮廷,為我的兒子報仇,四年,八年,十年我都可以等!但是,你有什麽法子讓我得償所願呢?”
“我既然說的出,那就當然有法子了,”赫連雲睿將她帶到外麵,指著遠處的雪山,說道,“你可知道,在遙遠的雪山之巔,有一位神人,他用十年的時間織就一件曠世華裳,而這件華裳在人的身上隻能停留一個時辰……然後化作雪水。”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下來,陷入沉思,也想看看一珍的反應。
一珍沉默了片刻,眼神飄向那霧氣彌漫的雪山之巔,歎道:“用十年的艱辛,換一個時辰的成就,實在……”
赫連的嘴角微微彎曲,不知是嘲笑還是其他,淡淡而語:“你也說願意用多年的隱忍來換得報仇的一時快感罷了,”
“我不一樣,我是在為我死去的孩子討回公道!”想到那被自己忽視,隻是作為皇位繼承工具的孩子,一珍的心再次抽痛,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次再為人母,想必不會有那麽深刻的感受吧?
赫連雲睿緊抿著嘴唇,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摟在懷裏。
“我們不說這個了,珍兒,想當初我有幸見到這件華裳的時候,是何等的震驚,當時,它還未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便融化了,實在太過可惜。於是,那人神人又在繼續織就,距離上一次的成品,已過去了六年,所以,你隻要等待四年即可。到時候,隻要讓邢風看到你和這件衣服,必定會接你回宮。”
一珍聽了他的描述,也對那件被稱為曠世華裳的衣服充滿了好奇,於是,她問了一句:“你怎能保證我穿上那件衣服,邢風就會心動呢?”
瀚哲王隻是淡淡的答道:“因為他是個男人。”
一珍愣住,繼而苦笑道:“如果我真有那麽大的魅力,就不會被廢黜了。”
他看著她的眼,正色道:“我從來都覺得,你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你的一個顧盼,就眸傾天下!如果你能穿上那件華裳,那麽,任何男子都會拜倒在你裙下,除非,他是個瞎子!”
一珍笑了笑,算作回答。
他又凝神望著她,有些祈求的說道:“答應我,不要愛上他,不要愛上任何……別人。”
一珍也看著他,然後輕輕的靠在他身上,款款說道:“見識過深海波瀾的人,還會去在意孱弱溪流麽?”
赫連雲睿輕歎,苦澀的笑道:“竟然,要讓我將心愛的女人拱手相讓……如果,有朝一日,我起兵謀反,不顧後世罵名,隻為你,珍兒,你會追隨我嗎?”
一珍握緊他的手,坦然道:“我不希望流血,所以,雲睿,如果用我一人之力控製京城局勢,我一定大開帝都之門,迎你鐵騎入關!”
兩人相視一笑,相互依偎,靜靜站在院中,遙望著遠處的雪山。
四年彈指即過,用四年的時間等待,部署,並且查明了當初的很多困惑。
原來,一珍之所以被廢,隻是因為安若怡的一句話而已。
“好,既然邢風是懷疑我與你的關係,到時候,你就親自送我回宮,我看他還有何話好說。”一珍滿臉怒氣,當初的她,雖然對赫連雲睿有情,可是隻局限於心中那一塊隱秘的地方,從來不會表現,不會去觸碰,她自認為已做好一個妻子,若不是丈夫的拋棄,她也不會與赫連雲睿如此惺惺相惜。
“你又在為難我……”赫連雲睿的表情痛苦,“我答應讓你回宮,已是不易,何必又讓我親眼看見你投入別人的懷抱?”
“如若不然,他不會相信你我的關係,雲睿,答應我,我們隻需忍得這一時的艱辛,以後,我們會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好嗎?”
想到了以後,赫連雲睿隻好按耐心中的不快,勉強點了點頭。
隻怪當初答應了她,答應幫她報仇,如果自己不是一時心軟,憑著以往那強勢的個性,怎容她如此……
這個女人實在很難駕馭,恐怕,一個不慎非但控製不了她,還要被她所擒。
“若要讓邢風見到你身著華裳的場麵,必要找一個畫技高超的人將你的曼妙身姿畫下來,而這個人,必須對你有所了解,這樣才能畫到形神兼備。”赫連雲睿繼續說。
“放心,我心中已有一人,隻是,此人距離此處路途遙遠,並且,他是流放在外的人,需花費一些周折。”一珍心中早就有了想法,既要畫技高超,又要與她相識,此人除了庾懷蘇,還有何人堪當?
赫連雲睿滿不在乎的說道:“這有何難,既然我們連宮中都能擺平,區區一個流放在外的人,來個掉包記也絕非難事。”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等此人將你的畫像畫就,我便刺瞎他雙目!”
一珍驚道:“這是為何?”
赫連雲睿皺眉說道:“那衣裳一個時辰便化作雪水了,他若一個時辰畫不完,豈不是要看到你的……”
一珍失笑道:“你何時變得如此小性兒了?”
赫連雲睿愣了片刻,笑道:“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不知為何,自從遇到了你,我就小氣了許多。所以,珍兒,你要知道,讓我送你回宮,這是多大的痛苦啊!”
一珍低頭伏在他胸膛上,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四年中,一珍生下她和瀚哲王的女兒,當然,外人隻知道這是雪妃的女兒,並將這孩子取名為珠玉,和珠顏小郡主一樣,朝廷一得知瀚哲王再添女兒,就立馬將她封為郡主。
梁國無甚要事可說,隻說皇帝邢風的身體每況愈下,朝廷大事都交給了右相譚大人,即是淑妃的父親。當初一珍在時,鏟除了左相,所以如今,右相可謂獨攬大權,幸而他是個生性耿直的人,並且,他在暗中,也曾是皇後一派的人,所以,朝堂上的大多數消息,都是經由他傳給一珍的。
後宮中的形勢如今無話可說,可謂安貴妃一人獨寵。隻是先前一直投靠皇後的惠妃,如今很快見風轉舵,投靠到了安貴妃手下。
而變故較大的便是齊國了,蕭毅最終被廢,帶妻兒等一同流放到了偏僻的曆城。沈太後與朝臣商議立次子蕭離為敵,而蕭離在位三年,可謂碌碌無為,整日以養鴿為樂,頒布法令,將鴿子視為神物,不允許任何人獵殺,如今整個齊國皇宮到處都是鴿子在飛舞,甚至建立了大型的養鴿場所,派專人侍弄。
就在一珍回宮的那一年,蕭離用鴿子來決定兩位大臣的建議時,被群臣彈劾,沈太後無奈又隻好廢了他。欲立三子衍,誰知這孩子帶著美酒,遊曆四方去了,他在醉後給太後帶回來一首詩,還自稱自己是“天地閑人”,有詩雲:“喜亦醉,憂亦醉,莫使人間愁相對。生死且樂一杯酒,管甚千秋與萬歲。”
沈太後無奈,隻得立四子恩,但新帝尚且年幼,太後不得已垂簾,朝臣們到也無反對意見。如此,齊國便因此進入了女人掌權的時代。
所以,沈太後的掌權,對一珍的歸宿更加速了推動力量。
當那卷畫軸也許是偶然也許是無意的呈現上去的時候,邢風的確是驚呆了,而不管是出於他的死心也好,或者是出於齊國強大的壓力也好,他決定摒棄前嫌,接一珍回宮。
廢後回宮,這是史無前例的,當然,廢後不可能再是皇後,所以隻能另外給她個封號。
好事者上言:“既然是因這曠世華裳得以回朝,那就封做華裳夫人吧!”
邢風深深喜歡這個稱謂,在笑語一番後,說道:“卿言正合朕意,立刻著欽天監挑選良辰吉日,朕要在東直門親迎華裳夫人回宮!”
這時,下麵一片跪拜歡呼萬歲的聲音,這些人,他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因為,四年的時間沒有白等。
也許有人會反對,但反對的奏折已經被扣下,邢風甚至以為群臣一致同意,他並不知道,他的大臣裏,有三分之二曾是皇後的臣子,如今,依舊是華裳夫人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