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卷六 睽卦 10
祭奠的東西提前幾日就備好了,原本年儀是預備墳塋上去祭拜的,臨近前一天夜裏下了場大雨,天驟冷。萬安寺居於山尖頂上,又四麵環木,冷寒是必然。
老太君於寺廟中打佛七,雖少不了照顧的人,然輕簡出行,又縫冷雨。年儀便改了主意,轉向化方寺去祭奠,再給老太君帶去些禦冷的衣物,那亡姑的長生牌也供在寺廟中,去那兒燒紙也說得過去。
一來一去,當日應是回不來了,出門時候年儀交代府中的事務,頗有些不放心。
彤雲笑她,“夫人放心去吧,明兒就回來了耽擱不了多少時候,府中事務有宋管家呢,”
年儀恨不得給她等掛個餅在脖子上,大大小小事情操得心都碎了。這不,這會子還沒出門。
心也道,那就明日趕回來吧。
出門的時候迎麵看見柳聘,年儀沒想到。
“你身子不好,這是出來做什麽,快扶人進去歇著。”她吩咐,就有人上來攙柳聘。
柳聘不要人扶著,咳了兩聲,像是大病初愈。
她退一步,福了福身,身子骨不硬,像是多行一步都搖搖欲墜、這模樣看的年儀心頭發緊。
“我聽說夫人要出門?”她問,並不惹人討厭。
見年儀點頭,她露出些些笑和期盼,“夫人要轉去萬安寺看老太君,帶我一程可好?”她提,頗期盼,眼睛都明亮了許多,不似平日般生氣全無的。
年儀楞楞,卻是不知道她身子這樣不大好,這麽大老遠的去做什麽,這可怎麽讓她敢應。
“你身子欠好,還是在府中將養為宜,不宜行走過多。你要去求什麽,不妨告訴我,若是請平安或其他的,告訴我幫你請回來也是一樣,就不要走這一趟了,免受顛簸之苦。”
那方眸中期盼的生期也瞬息滅了個幹淨。
柳聘不言,站在原地一動未動,有些倔強。
昨夜打了雨,地麵清冷潮濕。她站在青石階上,一身竹青色,雅意得過分清冷了些,身骨不很好的緣故,瘦骨伶仃。她生得是個美人樣子,但沒有老人家常道的福氣圓潤,氣色就更不說了,一看就是將養不好。
還是她的丫鬟向前一步勸誡,“姑娘回去吧,夫人說的是,您身子不好,這一來去,少不得顛簸,剛好了些,別又害出其它不舒服來,遭罪的豈不是你。”
柳聘站著不挪動,卻不死纏爛打,這點讓人討厭不起來。
別說她身子不好,就是正常姑娘,途經一路,沒幾個受得住的。衛臣賢的心肝肉,年儀不敢輕易將她帶出去,回頭尋不見人,衛家少主背地裏咒得她脊梁骨冒青煙大有可能的。便是年儀大度,也著實犯不著帶上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這可不是踏青出遊來著,老太君趕著用衣裳呢。
想想出口還是勸誡她的話:“紅招,將你們姑娘領回院兒去,別在風口上,仔細涼著。”才說完,柳家姑娘撲通磕跪在青石地麵上,將人好一跳嚇。
“將人扶起來,這是做什麽,”
“我……我……”其支支吾吾,年儀讓她先起來,有什麽話屋裏說。
就這樣,兩人進了屋子,葉芝隨身照應。
柳聘垂眉,有些淒涼。
年儀憶起,自第一次見到她起柳家姑娘便是一身素色。每每見她都素簞淨色。大冬天穿的再厚都讓人看得瑟瑟發抖。年紀輕輕,活的一點生氣都有,美人是實打實的美人,卻像個活死人。家被抄後,一百多口人隻餘了她一個,自此穿的就更素。
這種境遇,世間也沒得幾個了。
年儀很是鞠了一把同情淚。雖如此,還是不敢輕易將衛臣賢的心肝肉拐走,旁人的怒氣她也沒得幾分福氣承受得住,年儀自認為不是甚有福之人,外頭那些人的羨慕來得很莫名。
她不說話,她也不急,慢慢等她醞釀,葉芝在一旁有些燥。這柳姑娘是個冰山病美人,沒想到也還是個溫吞性子,說話不豪爽,再不趕著些,這天待到萬安寺得黑了吧,天兒下雨,黑了更不好走路,滑得厲害。
那方知趣,醞釀一會吐了真話。
“我……”
“我想去祭拜我的雙親以及闔家一百一十二口亡靈。”
屋子裏靜了許久。
年儀和葉芝說不出話。
當年柳家是因貪墨案被抄家的,那樁案子水落石出,後來牽扯出一樁瘟疫,牽連甚廣,影響極深,被抄家問斬實在是罪有應得。不過一百多口人命中,因家主犯錯闔家連坐問斬,確是讓人唏噓。當年的柳相丞自是罪有應得,今留下一孤女,下場並不見得比死多好,若非其姑母做保,恐柳家連她也是活不下來的。
按照體製,罪臣是無法明目張膽供奉的,這是朝廷的規矩。燒香供奉是不可能了,想來也是打著拜菩薩的幌子去給亡靈祈福。
“你跟少主提過嗎?”年儀問她。
“後日少主休沐,屆時何不一道前去,我把你拐走了,想來她也是不大高興的。”年儀道。
她很有自知之明,卻也還沒有昏了頭,這處悄悄給人拐帶,柳家姑娘便是自願,衛臣賢豈能橫眉眼看,他的心頭肉,誰割誰倒黴。況且,這出去有個好歹,她這當家主母又如何交代。
“……不,不能帶我一道嗎”柳聘白了臉,支吾問,像小貓兒一樣。
見年儀半響不說話,柳聘起身,勉強笑了笑,慘然卻還是不失禮道:“聘聘不耽擱夫人的行程了,不然天黑該趕不上了,聘聘告退,”她向年儀福了福,素簞冷薄,脖頸纖細青藍血脈清晰可見,透骨伶仃。
年儀咬了咬牙,在其另一隻腳踏出門前叫住了人,
“等等……”
葉芝轉而看著她,錯愕。夫人這是要做什麽?
話出口,年儀後知後覺,也頗有些懊惱,自己這是怎麽了。
哎,
罷,
慢些就慢些吧,她咬咬牙,“你去收拾幾件厚的衣裳,山頂冷寒,別凍著了。”
柳聘轉過身來,有些錯愕,清冷的人影站在門堂處,身單影薄,人影清寒堪比夜曇花,一團團一簇簇的雪色,清冷雅然晃得年儀微微走神。青絲烏發,冰冷美人四個字突然躍上心頭。
年儀拍拍胸口。
因為得到首肯,柳聘麵帶欣喜,有了絲血色。
“夫人,為何要帶上這麽個累贅,費力不討好的,保不齊少主又得如何尋你麻煩,“待人走遠葉芝有些不滿。衛家少主那個心肝肉,誰敢摸一下,更別說明晃晃的給人拐出府去。說是心軟幫人,一向人是好心沒得好報的。
年儀揉了揉額頭,心裏也在懊惱。
是呀,怎就應了呢,她一向是最理智的了。美色誤人,見不得美人受苦,這應下容易,怕是要走到天黑了!
“哎,稍她一程吧,”歎氣,隻能如此了,應出去的話,她一府主母,能出爾反爾不成,自然是不行的。
衛臣賢的這個心肝肉,還怪讓她心喜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