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兩種色彩
為了確保有一個安靜的創作環境，靈思風將旁邊兩間房暫時騰出來，讓肖恩和洛夫一人一間，其餘人等都在她的辦公室耐心等待。
由於隻是創作一篇短篇作品，所以，時間限定在一小時內。
對於肖恩來說，這個時間實在是綽綽有餘。
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似乎也沒有表示異議。
兩位《新恐》目前的扛鼎作者，在門口互望一眼，微微點頭，前往了各自的房間……
肖恩進入自己的房間之後，將門輕輕鎖上，然後走到了辦公桌之前。
他拉開窗簾，讓自然光灑在桌麵上。
將稿紙端正地擺在自己的麵前，肖恩深吸一口氣，從大衣的內口袋裏，掏出了那隻被體溫微微捂熱的猩紅色鋼筆，輕輕地旋開了筆帽。
肖恩凝視了一會鋼筆的出墨口，一滴鮮紅的血液浸潤其間，在光照之下，筆尖像是噙住了一汪紅色的淚水。
另一個房間中的洛夫·克拉夫特，腳步沉穩地走到了屬於自己的書桌前，將那個略顯臃腫的手提包放在了桌上。
他合上了窗簾，拉開了桌上的台燈。
坐入座位之中，調整成最舒服的姿勢，戴上了一副圓框眼鏡，更顯儒雅沉靜。
接著，他頎長的手指，從手提包裏拿出了那個神秘的事物。
那是一個墨綠色的陳舊打字機。
有些奇怪的是，打字機上的按鍵邊緣和金屬軸都略有生鏽的痕跡……
而這位收入不錯的作者，卻沒有換掉它。
此刻的肖恩捏著筆，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必須很小心，才能控製住“雙日之城”和“猩紅之筆”的疊加效果……
“如果不留神的話，可能會造成驚懼之影的暴走。
“更糟糕的情況下，可能會招來救世教人員的注意……”
肖恩知道，以自己目前的靈質實力，那種情況是不可能會出現的。
但是，他必須如此提醒自己，才會打起全部的精神。
有關於要寫下哪一個故事，肖恩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就用華茲華斯的筆，寫出他的故事吧。”
《血紅的婚禮》以及那楓葉飄落的夜晚，在莫寧宅邸中發生的血案……
這一切已經具備了所有的驚悚元素……
金色的筆頭落於紙上，看不見的纖塵仿佛被金屬與血液驚醒，在空氣中驟然騰起。
克拉夫特那雙頎長的手，懸停在了那架打字機的上方，像是開始演奏之前的鋼琴家一般。
他閉上了眼睛，開始回憶起那波浪湧起泡沫、海風帶來鹹腥的夢境。
他相信，這個世界上的某種神秘之力，一直在將隱秘角落裏發生的故事告知他，並交由他轉述……
亞特蘭洋底，那等待群星抵達正確位置的，超越維度和人類理解的巨大宮殿。
他的眼睛睜開了，手指按下了第一個按鍵……
哢嗒！
所幸此時無人在肖恩身邊觀看，若真有人偷看一眼，恐怕會受到嚴重的精神衝擊。
窗外曖昧的陽光投射在寫作者和他手中的筆之上，光源沒有任何變化，那些影子卻在長長短短地跳著，仿佛太陽都變成了風中的殘燭。
周圍的所有事物，似乎經曆了過於久遠的時光，變得陳舊而破碎，原本沉重的窗簾變成了一根根猩紅色的破敗條縷，拱衛著神羽激發的肖恩，仿佛圍攏在他周圍，迫不及待想要觀看作品的讀者……
肖恩的麵目沉入了驚懼之影之中，看不清表情，仿佛成為了某種超越人類的存在。
那支猩紅色的鋼筆如巨蛇一般，在纖白的稿紙大地上飛快遊走，屠戮碾平了無數蒼白的矮草。
一條條血紅流暢的筆跡浸入稿紙之中，濃鬱的恐懼仿佛被禁錮在了字裏行間，等到它們幹涸，呈現出裂縫一般的黑色。
隨著克拉夫特的敲擊，綠色的光芒在陰暗的房間內綻放、跳動、升騰、狂歡！
他的耳畔，響起了亞特蘭洋，那億萬年不曾改變的海潮之聲。
他的心靈和眼睛，仿佛跟隨著汽船航入無名的海域，一座從海底升起的宮殿，莫名地、安靜到令人不安地佇立在海麵。
打字機的縫隙間仿佛有靈態的觸須伸出，幽幽照耀著無辜的空氣。
海洋生物窺伺的眼睛，從打字機的黑暗縫隙中，不斷向外張望，仿佛好奇於這個滿是人類的異界。
陰沉的綠色，從下方照亮了洛夫·克拉夫特的臉龐，他像是邪神旨意的轉述者一樣，將一枚枚幾乎具備魔力的字符，敲擊在了稿紙之上……
在靈思風房間內用茶聊天的人們，渾然不知旁邊房間發生了什麽，一切的始作俑者，月光和本·弗雷迪顯然已經熟絡，絲毫沒有嫌隙地談笑風生。
《新約恐怖故事》編輯部的一樓。那個神經敏感的年輕人，瑞姆，濃鬱的黑眼圈中間，一雙警惕的眼神猛然上翻——
他感覺到，樓上好像在發生什麽不妙的事情。
一手緊緊握著袖珍版的《聖書》，一手拿起了銀製的菱形架。
“聖父保佑……不要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才好。”
他那敏感的神經，讓他渾身寒毛直豎，讓他的身體癱軟在椅子裏，像是一片爛泥般開始下滑……
眼睛死死盯著樓上，雖然恐懼，仿佛又是在期待著什麽出現一樣。
終於，他的“期待”成真。
他先是看到長長短短的影子像是滲漏的水滴，毫無顧忌地穿越樓板，詭異跳動著。
然後，綠色的靈質觸須蜿蜒，摸索這個世界，似乎來尋他索命……
無數猩紅的破敗飄帶在空氣中招搖，引得影子們像是舉行一場讓人發瘋的狂歡舞會一樣。
此刻的肖恩，仿佛已經化身為了驚懼本身，將令人生畏的故事以文字全然展現出來。
紅筆的運行變得順滑無比，觸目驚心的字句自然而然地誕生在這世界上。
蜿蜒的綠色觸須，如同多年前就生長在這個房間內的植物一樣，肆意、野蠻、糜爛。
洛夫克拉夫特，似乎沒有發現，虛幻的海水已經浸沒了他的雙膝，一波波不知何來的浪潮泡沫，帶來了不可名狀的海洋生物，北海巨妖似乎伸出了它的觸手，在他的身後旋轉蠕動……
而敲打鍵盤的創作者對此渾然不覺，他隻是將自己看到的暗示般的場景，誠實地複述在了稿紙上。
安靜閑聊的辦公室中，隻有靈思風狐疑地皺起了眉頭。
轉過頭，那雙巨大的眼睛仿佛望透了牆麵，看見了驚心的一幕幕。
接著，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詭異的微笑。
舊宅外麵，此刻路過的人們也停下了腳步……
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們感覺到一陣陣陰風從舊宅前刮過。
此刻明明是白天，太陽卻像是被什麽東西遮蔽了，周圍顯得一片暗啞……
那棟房子裏……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是，絕對有什麽不妙的事情正在發生！
突然間，驚魂未定的人們，看到《新恐》編輯部那扇木被猛然推開了。
一個黑眼圈深重的年輕人，仿佛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狀態，不顧一切地，大叫著奔逃而出。
“救命！有鬼！”
他的手上仍然拿著聖書和銀菱形架，但是，萬能的聖父似乎忘記了保佑他。
“是真的……那裏，真的鬧鬼！”
“我的聖父啊，我還以為隻是傳言而已！”
“快走吧！咱們快離開這兒！我、我得去一趟教化局……”
……
……
如同河流奔騰一般的筆跡，陡然以一個紅點作為結束。
那紅點接觸到空氣，被時間催化為黑色。
窗簾不再是猩紅的飄帶，所有的家具也恢複如初，影子們也終於恢複了理智。
狂歡的落幕，似乎讓周圍的一切顯得有些寡淡蕭條。
肖恩暢快地歎了一口氣，將猩紅之筆的筆帽重新旋上。
帶著滿意的眼神，將名為《他的筆》的這篇文章通讀一遍。
幾乎在同一時間，骨節明顯的頎長手指也停止了演奏。
綠色的靈質觸須如同幻夢般出現，又如法消失，淹沒到膝蓋的海潮也驟然而退。
原本幾乎快湧出綠色粘液和幻境怪物的打字機，也恢複了古舊、笨拙、鏽跡斑斑的模樣。
克拉夫特扶了扶眼鏡，從打字機上，拿出了已經滿是文字的稿紙……
新篇名為《來自大洋的呼喚》。
作者的眼神一時離不開那些文字，仿佛凝視著一名新生兒。輕輕地去觸摸，他欣慰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