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弒神者們
【天空像是被鮮血塗染，而後被火焰灼燒，大地不斷坍塌，數千年心血凝聚造就的巨大城池，在神明的怒火和屠神者的咆哮中化為烏有。
我們是這場戰爭的見證者、受害者、參與者，我們羽民國的勇士們，只能在大戰的餘波中，留下一根根滴血的殘羽。
當雷霆被擊潰，天地的一角幾乎被傾覆，神明失去了手中的長杖……
——《羽之國師錄》】
……
雲城地下黑市的某個出入口。
吳妄帶著楊無敵蹲在角落，觀察著外面的大戰，心底卻泛起了一些荒唐的念頭。
『莫非有詐？』
不然，局勢怎會如此輕易，就被人域徹底佔據上風？
說實在的，吳妄此刻確實有些提心。
他沒有向前廝殺，是因要縱觀全局，且自己仇恨值太高，現身必然會引來大部分先天神的注意。
尤其是在神們腹背受敵，正罵罵咧咧的邊緣之時。
吳妄只要站出來，必會成為漩渦的中心，先天神們會瘋撲而來，人域一方高手反而會慌忙救援。
這就葬送了此刻的大好局面，讓人域一方的『有序收割』，成為一場徹底的亂戰。
這事，吳妄絕對不能幹。
天宮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有大批人域高手，從雲城之下湧出。
前一刻，眾神衛在三面布防，排成了三面長牆，神力勾連之下，金光閃閃，聲勢頗為不凡。
下一刻，雲城大地突然開裂，宛若火山噴涌，人皇禁衛軍衝殺而出。
當火翎用仙力凝出的天馬一聲長嘶，火光染紅了整個雲城！
自雲城地下四面八方衝出了數不清的身影，宛若一條條火蟒，朝天空中的神衛防線襲殺而去！
那些出身於百族的神衛，此刻卻根本來不及調轉身形。
由內爆發的，才是真正的攻勢。
一名名燃燒自身的老超凡，才是今日的主角。
像劉百仞這般的閣主、火翎這般的統領，只是去牽制、注重保護自身，而那些已燃燒自身一切的老人，才是今日的絕對主力！
吳妄是個搭台之人，他們才是今日台上的老將軍。
這些老人也不負眾望，借著十數倍於先天神的高手幫忙牽制，他們正面相抗，二三聯手就可將一名先天神壓制住。
吳妄心底也有激昂的血氣，也有向前一搏的衝動，這股衝動化作了無盡的氣力，讓他……
朝著角落中挪了挪身體。
「宗主。」
楊無敵一隻大手拽著吳妄的衣角，傳聲的嗓音都有些顫抖。
這場面，他沒見過。
不僅沒見過，想都沒想到過。
「咱們就在這，不出去干他一架啊？」
「不可，」吳妄低聲道，「困獸猶鬥，更何況是這些自命不凡的先天神，我只要現身，場面必然會失控。
非超凡面對先天神沒有一戰之力。」
「這個，嘿嘿，」楊無敵頓時放鬆了許多。
若吳妄說衝出去，他自不會有半點含糊，立刻衝上去跟先天神拚命；哪怕自己的實力，根本擋不住此刻眾高手與先天神鬥法的餘波。
但這種時刻，人族男人絕對不能軟！
吳妄四處觀察，比起向前廝殺，他更需要為總體戰局保駕護航。
仙識掠過各處，可見大戰之景。
城外三面圍攻之勢，保持著相對克制，做出可隨時後退的架勢。
他們努力營造出一種『即將衝上來，但沒全沖』之感，讓那些大半擅貼身肉搏的天宮神衛不上不下，噁心到不行。
數以十萬計的修士們，保持在相對安全的距離，組成大陣、祭起法寶，遠遠砸出一片片流光，轟擊著神衛們撐起的光壁。
最要命的還是城內湧出了大批人皇禁軍，他們繞開空中戰局，朝三面發起突襲，呈現內外夾擊之勢。
外圍防線，已被人域攻破！
而那群先天神，此刻已盡數被人域一方高手驅趕去了高空。
有幾名實力較弱的先天神，此刻已是大道震震、盡顯狼狽。
三十餘名大限已至、此前躲藏起來的超凡燃燒自身；
百多超凡在旁為他們掠陣，困住一名名先天之神；
諸位閣主與幾大統領聯手，於高空將那大司命與少司命分別牽制住。
在外圍，更多高手即將衝過天宮神衛結成的戰陣。
那名被重點關照的雷暴之神，此刻凝著龐大的身軀，卻被十多名超梵谷手一陣猛攻，身形已是搖搖欲墜，漫天都是他憤怒的吼聲。
再過片刻，只需衝垮天宮神衛們的防線，人域三面大軍就可在雲城合圍。
那時，這些先天神將會陷入舉步維艱之地步。
對天宮一方最不利的是，周遭尚有一名名人域高手，以一顆顆寶珠封住了此地乾坤，隔絕了一切挪移轉換，瞬間加固了此地乾坤。
以免出現天地被鬥法餘波震碎，波及普通仙人的情形。
他們原本只留下了一路『生門』，但在人域一方援兵於城內衝出，這生門也已化作死門。
西北方向，人皇已現身，截住了天宮來援的可能。
吳妄的仙識掠過各處，宛若一隻蒼鷹，俯瞰著此地紛亂的戰局。
那大司命，正被以劉百仞、霄劍道人為首的十六名高手圍攻，處於萬丈高空之中，也是乾坤封鎖的『上限』之所在。
霄劍道人長發披散、狀若瘋魔！
其劍勢卻無比的凌厲，已讓那大司命身上多了十幾道傷痕！
往往，這群人域高手三到四人互相掩護，一人攻而二三人防守，合力抵擋大司命爆涌而出的一股股神力。
但霄劍道人獨身一人，手持長劍，身形於大司命身周飄忽不定，借著師父劉百仞壓陣，時不時就是一道寒光掠過，威力無匹。
青袍卷殘雲，劍起斷龍吟！
實際上，吳妄見此狀也是有些心驚。
己方動用了這麼多高手圍攻大司命，大司命此刻雖看似狼狽，但其大道穩如泰山，身周飄蕩著些微道韻，卻在抽離這些高手的生機。
與大司命鬥法，不死也要虧壽元！
再看少司命處，神農陛下的夏官火翎，與一名身材瘦小的老者左右夾攻，再有數名超凡在旁掠陣，竟就將不善鬥法的少司命迫的左右為難。
但同樣，少司命以自身大道為基，雖無法馳援其他神靈，自身卻也無虞。
大道的對撞上，諸高手聯合，都非大司命與少司命的對手。
其道如磐石，其身不可屈。
「無妄子！」
那大司命突然冷聲大喝，嗓音自天地間不斷回蕩。
「你竟如此奸詐！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當真是吾小覷了你那顆骯髒之心！」
吳妄不只沒生氣，還有點想笑。
無能狂吠，下一個。
「來啊！螻蟻們！」
城外的雷神在怒聲高呼，雷霆凝成的龐大身軀，此刻卻已有小半區域被滅了雷光，那條大道也近乎滿是裂痕。
吳妄不敢大意，此刻在不斷思索著天宮一方翻盤的可能。
人域今日的戰略目的，就是屠神。
若能多殺，自然是好的，但參與制定今日計策的幾人都知，天宮必會有強援來臨。
在對方強援趕來之前，能殺一到兩名先天神，今日就算大勝。
那大批神衛，吳妄是絕不會放過的。
天宮提出了五十年收回火之大道，必然會對人域發起總攻，讓數以十萬計的神衛折損在此地，天宮短時間內補充的兵力，必是良莠不齊。
可惜的是，那八大凶神是在包圍圈之外，此刻正被大批人域高手窮追猛打，完全顧不上馳援它們的主子。
大荒版人海戰術。
還是憑藉人族底蘊，發揮出的超凡境人海戰術！
「宗主，要倒了！那雷神要倒了！」
楊無敵渾身激動地抓住吳妄胳膊，雙眼瞪的跟銅鈴一樣，透過洞口縫隙，看著城外雷神那龐大身軀的一角。
吳妄也是屏住呼吸，凝視著雷神處。
圍攻雷神的人域高手數量最多，那林怒豪在其內不斷翻飛，竟出不了半點風頭。
雷暴之神與超凡天罰、成仙天罰有關，是人域高手此次行動的主要目標之一，此刻圍攻雷暴之神的高手，多是抱著拚死一戰之心。
【弄死這個先天神，在新的雷神誕生之前，人域就能有大批高手，暫時獲得無天罰成超凡之機！】
吳妄看到了。
圍攻雷神的眾高手像是得了傳聲，幾名尚且年輕的超凡境高手主動燃起神魂，獲得跨越當前境界的實力，正面強壓！
兩名老者一左一右，自雷暴之神那揮舞的長棍之下竄過，身影數次加速，沖向這雷霆巨人的雙肋！
下一瞬，這兩道身影沖入了那雷幕之中。
有老者高呼：「撤！」
雷神附近眾高手掉頭就跑，沒有半點猶豫。
「哈哈哈哈！」
那雷霆巨人狀若痴狂，背後那裂開的寶輪抖動震顫，「螻蟻們！回來啊！哈哈哈哈！這就怕了嗎！」
「如你所願。」
有些清冷的嗓音，突然自雷霆巨人『體內』傳出。
各處亂戰之地，這一瞬詭異的有些安靜。
另一道嗓音輕嘆道：
「燃我殘軀，護人域兮；燃我之道，葬神靈兮。」
「無上無我，無終無滅。」
「天晴地朗，待後世矣。」
吟誦聲中，嘆息聲中，感慨聲中。
那雷霆交織出的巨人體內，宛若有兩顆太陽星同時爆裂！
天地間，兩條大道同時現出具相。
雷神的雷暴大道化作了一方雷池，那就是天宮對人域降下天罰的雷池！
而在這雷池之上，一條火蒼龍的虛影若隱若現，一隻龍爪拍下，雷池出現了道道裂痕，近乎破碎！
大司命目中滿是錯愕；
少司命秀眉輕輕皺起。
眾先天神眼底深處泛起了幾分恐懼，他們突然想起了久遠之前，在那南野的火海之中，那個瘦弱的身影將強大的火神摁在地上，一拳轟開了火神的頭顱……
剎那間，雷霆巨人的身軀被狂暴的火光撕碎，那支長棍，朝下方緩緩砸落。
「奪！」
林怒豪一聲大吼，道道身影已沖向那桿在迅速縮小的雷神神器！
正此時！
吳妄藉由星神大道感受到了，那神庭之中，雷神的慘叫不斷回蕩，一條條原本黯淡的大道，被這慘叫聲所點亮。
數百條大道交錯，將雷神之道鎖死在了神庭之內。
天宮之中，一道道身影自天宮周遭雲海飛出，他們長相各異，身周瀰漫著一股股道韻。
其數過百，皆為神靈。
那些沉睡中的先天神，因雷神之隕落，齊齊被驚醒。
帝夋神系，全面蘇醒！
但吳妄略感疑惑的是，那帝夋的大道沒有絲毫動靜，還是原本沉寂的狀態，似乎還是寄託於秩序大道的意志為主。
東海之上，神農拄著木杖靜靜而立，沒有因為自己面對的神靈增多數倍而有任何錶情變化，無悲無喜。
神庭之中，吳妄藉由星神之軀，捕捉到了一股股低沉的意志。
「雷暴隕落了。」
「是人域，又是人域，好在大道留下了。」
「要出手嗎？」
「人域無法入內，蘊藏太多兇險。」
「由東野而去，由東野而去。」
「各神暫歇，大戰未臨。」
突然間，一股宛若清風般的『嗓音』拂過了各條大道，應當是一位溫柔的女神在傳遞著神念。
「吾已動身，自會接他們歸來。」
眾神默然，而後各自傳遞出了服從的信念。
服從？
吳妄心底警兆頻起，自己此前預想中的幾大強神，果然要出手了。
……
怎麼辦？
人域拿出了底蘊，幹掉了雷暴之神。
天宮也即將拿出底蘊，來接應大司命等先天神。
天宮神衛大軍已殘缺不全，天宮對他們應已完全放棄；
城頭上，林祈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見，吳妄此前一直盯著，有超凡專門救走了林祈。
所有目的都已達到。
人域眾高手、各路人馬，都沒有太多損耗。
此時退走，人域大勝。
但，那些燃燒了自身、原本已氣血枯敗的超凡，在動手的一瞬，已註定要化作灰飛。
吳妄在心底勸說著自己，這些超凡原本就已壽元無多，靠著那些小世界內的布置，才一直撐到了今天。
這般老者，人域曾有許多，能參與這般一場大戰，他們已是比那些於歲月長河中平靜逝去的老人，多了幾分精彩。
吳妄閉上雙眼。
他必須做出決斷。
不能猶豫，不能遲疑，也不能有半點婆媽。
袖中飛出一枚枚玉符，吳妄手掌劃過，這些玉符同時被點亮。
「各部聽命。
外圍三面大軍再一輪齊射立刻回撤，莫要戀戰，人皇禁衛剿滅神衛回地下離去，外圍大陣打開生門予以配合。」
「是！」
「是！」
玉符中傳出一聲聲簡短的應答。
不過片刻，外圍三面大軍各自掉頭，那群神衛只剩傷殘之兵，被人皇禁衛迅速剿滅。
高空各處大戰卻趨於白熱。
人域眾高手看到了己方兵馬調動，也知他們即將撤離，在奮不顧身全力一擊，試圖剿滅一二神靈。
那群先天神卻是且戰且退，此刻已漸漸聚在一起，互相支援。
他們也已通過神庭，知曉了強援來臨之事。
各處大戰之地，一位位燃燒自身的老者再次站了出來，準備掩護各位高手撤退。
這三十餘位老超凡，也在瘋狂尋找著擊落眾神的機會。
但雷神的隕落，讓這群先天神變得無比惜命，他們不敢再有半分大意，一條條大道互相馳援、護住自身。
這種局面下，如何才能讓各位老前輩的犧牲更有意義？
吳妄閉上雙眼，靜靜思索。
他如果現身拉仇恨，說不定能創造更多弒神的機會……
可同樣的，他要承擔直面先天神怒火的巨大風險。
楊無敵突然反手拉住了吳妄的胳膊，這光頭大漢明顯是意識到了什麼，低聲道：「宗主，陛下的禁衛軍開始回來了，咱們也該撤了。」
大批禁衛軍已朝地下落下，那挪移大陣綻出一道光幕，隨著道道身影快速沒入其中，這光幕在不斷閃爍。
「罷了。」
吳妄低聲道了句，轉身欲走。
正此時！
那大司命的怒吼聲響徹天穹，咬牙切齒、滿是憤怒。
「無、妄、子！」
吳妄有些錯愕，抬頭看去，卻見大司命身周道韻激烈動蕩，竟將人域十數位高手逼退，立刻就要朝南疾馳。
大司命目光所至，吳妄仙識探尋。
『自己』的身影正在一處飛梭中，額頭滿是冷汗；那飛梭周遭的禁制、結界，卻被一縷壽元大道的道韻所毀。
不正是此前按計劃，暗中趕來此地的妙長老！
在原本吳妄的計劃中，偽裝的自己也是作為『拉扯』先天神陣型的重要棋子。
只是吳妄沒想到，大司命毫無章法，直接放棄了雲城埋伏位，拉著天宮神衛大軍去了空中，這步棋也就沒有派上用場。
此刻，大司命竟探尋到了他們的蹤跡。
飛梭內，大長老的身影擋在其前，妙長老身旁的泠小嵐握緊了短劍。
大司命恨欲發狂，壽元大道即將暴走！
吳妄嘴角扯出幾分笑意，一撩長袍下擺，身形跳出了躲藏的坑洞，身周的灰氣與妙長老身上的灰氣，同時散去。
星目蘊了奕奕仙光，身形立於殘破大地。
他抬頭看向空中，目光映著大司命、少司命、一干先天神，嗓音輕輕徐徐、不急不緩，飄過如明鏡般的天空，落在了眾神耳畔。
「你找我？大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