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與凶神獨處的美好時光
人域東南，某處隱蔽的山林中。
道道人影極快地自叢林上空掠過，將一處空地圍了個水泄不通，盯著那空地上擺著的大陣。
不少老人渾身浴血，更有人傷勢頗重，站立都有些不穩，卻依然顧不得休整，靜靜等待大陣光芒亮起。
終於。
一片光幕自陣基撐起，兩道身影從其內衝出。
身著火紅戰甲、身段高挑的火翎，以及身穿大蟒袍、體型富態的仁皇閣閣主劉百仞。
兩人衝出光幕就急忙轉身。
劈啪幾聲輕響，那大陣陣基上的禁製突然崩碎了大半，炙熱的氣浪自大陣中央爆發，乾坤出現了小小的虛無。
劉百仞大手摁下，乾坤的崩塌之勢立刻被止住；
他向前一撈，卻並未能撈出什麽。
一老人顫聲問：“閣主……無妄殿主與霄劍道友呢？”
周遭這群人域高手表情各有變化，紛紛向前湊了幾步。
混在一群高手中的光頭壯漢麵色一白，雖然知道這般場合沒有自己開口說話的份，但依然忍不住喊了聲：
“我宗主，沒能回來嗎？”
劉百仞默然無語，皺著眉在那不斷思索。
噹！
火翎手中長槍用力砸在地上，橫眉豎起、英氣勃發，目中帶著幾分恨意，低聲道：
“那日母羲和突然出手，以凶神鳴蛇的大道截斷了乾坤通路。
那鳴蛇被天宮賦予了乾坤之能，算是乾坤大道的偽神，她拚命出手之下，陣法凝成的乾坤通路破碎，無妄殿主與霄劍道友不知所蹤。”
林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在林間外圍集結的人皇禁衛軍，此刻也大多憑自身仙識聽到了他們統領的話語，那三位老人、少女、中年模樣的統領各自鬆了口氣。
就聽四海閣閣主風冶子笑道：“說不定他們隻是從半路掉了出來，此刻跌入了東海中。”
一名四海閣的老實閣老沉聲道：
“閣主，乾坤通路並非這般算的，兩座大陣之間構建起乾坤通路，是橫穿乾坤，在乾坤中開辟出兩個相合的點。
其實是走的乾坤之外。
如果跌出乾坤通路，很有可能迷失於虛空之中……難以找尋。”
風冶子那清瘦的老臉上滿是黑線，罵道：“貧道沒修過陣法綱要嗎？能不能看看什麽環境，什麽氛圍！”
那閣老皺眉道：“反正，乾坤通路投影到天地間，絕非一條直線。”
風冶子不由得閉眼扭頭，又露出幾分和煦的微笑，對那閣老溫聲道：
“對，閣老說的很對。”
那老人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全然沒注意到，周圍那群已是磨刀霍霍向他身的同道。
劉百仞總算開口：
“各位不必太過擔心，此前陛下親自為無妄殿主批過卦，無妄殿主命格硬如磐石。
火翎夏官應該也注意到了，咱們被通路隔開時，本座弟子霄劍對著左側劈出了一道劍光。”
火翎仔細回憶了一下，緩緩點頭，言道：“不錯。”
“他們大概是跌入了依附於大荒天地的小天地。”
劉百仞道：“霄劍已邁入了破化之境，修的更是那淩厲無匹的劍道，隻需他養好傷，回返人域自不在話下。
他是本座的弟子，本座對他有這份信心。
更別說，還有無妄殿主一同隨行。”
眾人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劉百仞提了提精神，壓下了體內暗傷，朗聲道：
“莫要在此地聚集，繼續按此前計劃進行，各位分兵三路，掩護咱們回撤的三路兵馬，以免天宮惱羞成怒！”
林間眾多高手登時領命，按此前早已接到的命令，朝南、北、正東方向飛馳而去。
但幾位閣主、四位統領留在了林間，各自看向劉百仞和火翎。
劉百仞自不會在這件事上撒謊，霄劍道人在乾坤通道崩塌時，確實一劍劈開了乾坤，拽著吳妄進入了不知何處的小天地。
但有件小事，劉百仞與火翎並未說明。
風冶子見劉百仞麵色不對，小聲問：“怎麽了？”
“鳴蛇跟上去了。”
劉百仞閉目長歎：“快想想辦法，搜查能搜查到的乾坤小界，那鳴蛇跟上去了。”
幾人表情變得豐富多彩。
火翎問：“霄劍道友可是鳴蛇的對手？”
“咱們單獨對上鳴蛇，也隻能說是勝負五五開，”劉百仞眉頭擰成了個川字，“霄劍此前受無妄子點撥，邁入破化之境尚未足千年，怎麽可能……
快找尋吧！本座這就去稟告陛下此事，莫要散出消息。”
幾位高手各自點頭，身形隱入林中，施展手段、搜查天地。
劉百仞歎了口氣，顧不得休息，吃了兩把丹藥就衝向了東海。
人皇於東海，除卻封鎖天宮馳援東南域的路徑，也有接應人域三路兵馬的效果，讓天宮諸神不敢窮追猛打。
這一環套了一環，算是吳妄對具有大荒特色用兵之法的簡單總結，充分發揮了‘地利’的效果，讓天宮束手束腳，讓人域大勝而歸。
而此刻，這位此戰首功，正……哇哇吐血。
……
“哇——”
“噗——”
灰暗的天空，有些潮濕的沼澤地邊緣。
吳妄枕在霄劍道人的胳膊上，不斷扭頭噴出鮮血，身上的金甲呈不規則的扭曲狀。
乾坤通路破碎的一瞬，吳妄感覺自己都要隨著乾坤一同碎了。
這種感覺，像極了自己衝入蟲洞，被空間曲率一點點扭曲時的情形；但過程快了無數倍，瞬息間從整化零。
便是霄劍道人也受了重傷，更何況自己這個元仙境。
還好，身上的金鱗甲立了大功，吳妄的身軀也因吸納了不少提純後的凶神神力，早已非道境可評判其強弱，這才硬挺了下來。
——乾坤如畫，人如畫中草木；若此畫被撕碎，草木自也該被撕碎。
“無妄，你振作些！”
霄劍道人的嗓音有些輕顫，緊緊抓著吳妄的肩頭，將一股股本源仙靈氣渡給吳妄，懊悔道：
“貧道當時就該果斷些！
還想著能走、能走，若貧道直接去阻那鳴蛇，自可將你送歸人域。
貧道當真是猶豫了！”
吳妄雙眼有些空洞，抬頭看著這男人，低聲喃喃：“道、道長，我有個心願未了，可否、可否……”
“你別說這話！別說！”
霄劍道人禁不住眼圈泛紅，緊緊握住吳妄，喊道：“貧道一定要帶你回人域，一定會！”
“不是！”吳妄瞪眼罵道，“你能不能先鬆開！我肩膀本來就碎了！現在疼的要命！嘶——要死了要死了！”
“誒？”
霄劍道人怔了下，連忙鬆開對吳妄的摁攥，吳妄直接跳了起來，身周金光閃爍、那扭曲的金鱗甲被收回體內，露出了看上去有些殘破的身軀。
吳妄閉上雙眼，猛吸了口氣。
胸前掛著的項鏈輕輕搖晃，隨後貼在吳妄胸口，其內湧出了銀白色光輝，將吳妄身形包裹。
不過轉眼間，吳妄自外看起來已是如常，五髒六腑此刻也被神力包裹，卻需要慢慢恢複。
續航能力，可是戰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你沒事？”
霄劍道人皺眉問著，目中滿是不解，上下打量著吳妄，鬆口氣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行，當真嚇壞了貧道。
現在大家都把你當做了人域的小希望，你要是在貧道麵前出點什麽事，貧道當真不好跟他們交代。”
“怎麽還要加個小字。”
吳妄嘴角一撇，目光已落在各處。
霄劍道人雙腿抬起、臨空盤坐，閉目調息時，也散出了自身仙識。
很快，霄劍道人出聲道：
“這是一方小天地，五行殘缺、大道不顯，看起來不像是被先天神或者咱們人域老前輩開辟出的，而是自然凝成。
待貧道調息完畢，就試著探尋回返人域之路。”
“我應該能找到回去的路，道兄不必擔心此事。”
吳妄捂住胸前項鏈，其上散發著淡淡星光。
但隨之，吳妄微微抿著嘴角、額頭帶出了少許冷汗，小聲道：“現在問題是……道兄你能在劉閣主手下走過多少回合？”
“全力出手的話，幾十招應該是能撐住的。”
霄劍道人一本正經地回了句，又問：“突然問這個作甚？”
“啊，沒事。”
吳妄看向霄劍道人身後，那灰蒙蒙的天邊，隔著不知多少裏處，那條正緩緩蠕動的‘山脈’。
他道：“也就是說，道兄單打獨鬥不是凶神的對手？”
“那是自然，”霄劍道人滿是無奈，“凶神可不是那些小神，他們是被天宮挑選出來，專門對付人域的強大異獸，本身就已實力超凡，又晉了凶神。
他們哪個不是上古之凶，哪個不是大荒成名已久的強者？
若是這麽簡單，就被貧道一名超凡抵掉，天宮早就被咱們攻下來了！”
“道理我都懂，”吳妄下巴對著天邊抬了抬，“如果咱們現在無法立刻回返人域，就趕緊養傷吧。
那東西的尾巴已經長了一截，估計很快就會過來找不痛快。”
“嗯？”
霄劍道人扭頭看去，那張本就有些蒼白的麵容，此刻更是毫無血色。
正此時，有些低矮的天空，被附上了一層淺淺的光膜。
乾坤封禁！
天邊，那鳴蛇龐大的身軀已盤了起來，斷掉的蛇尾還剩半截就可完全恢複，代價就是自身身軀縮小了一圈。
而在那數百丈直徑的蛇首上，一道妖嬈曼妙、有過幾麵之緣的身影，再次顯露。
她修長的雙目中滿是戲謔，舌尖劃過鮮紅的唇瓣，一聲輕笑傳入了吳妄和霄劍耳中。
“兩位接下來，應該是要跟我打了。”
霄劍道人閉上雙眼，卻是頗為淡定，繼續閉目調息，繼續背對鳴蛇。
吳妄沉吟幾聲，思索著施展嘴遁的可能，一邊運轉仙力、一邊瘋狂吸納項鏈中的神力，讓自身盡快調整到最佳的迎敵狀態。
束手待斃自是不可能的。
這片死寂的小天地間，兩個生靈、一頭凶神，盡皆在恢複傷勢。
不知何時有風吹過；
卻是那鳴蛇的鼻息。
……
與此同時，大荒東南域。
殘破的雲城中，些許生靈自廢墟中爬出來，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情形。
昔日繁華無比的雲上之城，那東南域最大的城池，遠近聞名的銷金窟，此刻卻成了一片廢墟。
四麵立著高牆，高牆內卻是塌陷的城池。
少司命站在高空中，靜靜凝視著下方的情形，身周環繞著一縷縷神光。
禦日女神已將大司命等其他先天神接走，少司命卻說心情不佳，稍後回返天宮，在此地站了一陣。
她聽到了下方傳來的哭泣聲，輕輕一歎，閉上雙眼，身形離了此處，朝著東麵遁去。
片刻後，這位執掌繁衍之事的女神，暗中抵達了羽民國族地。
此地正是愁雲慘淡，各處唉聲歎氣。
且不說，有大批羽民國精銳，已埋葬在了雲上之城的廢墟中，且戰死的毫無意義、沒有抵擋住人域修士幾輪法寶齊射。
就說如今雲上之城毀了，他們羽民國此前也算參戰了，哪怕此前少司命已命窮奇放出消息，說是窮奇掌控了羽民國國主的心神，後續依然可能被人族報複。
大戰結束，天宮隕落了三神，灰頭土臉的走了。
可他們羽民國如何走得了？這麽多老弱婦孺，遷徙都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
故，隱藏身形、在羽民國族地行走的少司命，聽到了各種對天宮的埋怨與抱怨。
少司命表情略有些黯然。
但很快，她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沒了多餘的情緒，於羽民族族地王宮直接現身，帶走了此前那名曾去找雪鷹老人的羽民國公主。
‘天宮與人域隻有一方倒下了，這場爭端才會結束。’
少司命回返天宮前，看向了西麵人域的方向。
眼底神光劃過，表情有些冷寒。
半個時辰後；
東海之濱。
一道身著血袍的身影破開乾坤，將幾名年輕人送到了此處，隨後便轉身退走。
這幾人，卻是泠小嵐、林祈，以及此前混在大軍之中沒有任何表現機會的季默、樂瑤。
他們都去了，但大戰涉及的層級太高，人域現如今還不是他們的時代。
此刻，四人也已聽聞，吳妄與霄劍道人走丟了之事。
聚在一起本是想商量商量，接下來能做什麽、可做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又化作了一聲聲歎氣。
泠小嵐腳尖距離那些白色的細沙始終有半寸，此刻最先開口：
“各位前輩不是說了，霄劍前輩隻需找到路徑，自可破開乾坤回返。”
林祈閉目不語，也沒說什麽婆媽的話語。
季默笑道：“咱們現如今隻能等消息，無妄兄能跟大司命扳手腕，如何還會被這小小的乾坤之術難住？”
樂瑤道：“話雖如此，但總歸……”
季默有點無奈地看了眼自家夫人，後者立刻明白，自家夫君是在安慰眼前這兩人。
“總歸、總歸是無礙的。”
她小聲道了句，對季默歉然地眨眨眼。
季默招呼道：“咱們不如坐下喝喝茶，想想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哪裏有心情，”林祈歎了口氣。
泠小嵐道：“在此地等等吧，稍後應該會有消息傳來，莫要太過擔心，無妄兄定會回來。”
幾人各自點頭，沙灘卻安靜了下去。
他們都沒注意到的是，在不遠處的疏林間，赤腳、拄杖、披著鬥笠的老人，毫無聲息地漫步路過。
若是幾人看到了，自是要向前行禮，喊一聲陛下。
神農氏的肩上站著一隻小小的鳥兒，展翅飛到了林間樹梢上，小翅膀抬起來，對老人輕輕搖擺。
似是在告別。
神農含笑搖頭，身形漫步走遠。
讓年輕人自己相處去吧，他一把年紀，也管不了這些年輕人之間的小事了。
他還要去搜查天地，看看未來的仁皇閣閣主，以及那條小金龍，到底掉到了何處。
……
不知名的小天地中。
吳妄抬頭看著天邊那即將補全自身的鳴蛇，將兩枚戒指戴在手上。
很慌，但又沒有完全慌。
他抬手捂住胸前項鏈，感受著自己與星神大道依然穩固的聯係，略微鬆了口氣。
乾坤外，劍蘊芒，人藏鋒，兩顆道心咕咚咕咚。
天宮內，神無謀，靈寡情，小小鳴蛇不行不行。
嘖。
“母親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