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忙(2)
黑碗拿出來了,貌不驚人,一眼看去就是民窯的,可是,從那晚上的裂縫中卻是出現了一絲極細的白線。馬嵬曾拿在手裏仔細的端詳,反複的看來看去,一會搖頭一會又點頭,弄得王向前在那裏的心情也是跟著七上八下的。
“小李啊,從這個碗的器型上看,北宋的無疑,可是,在北宋這種黑色的碗我別說沒見過,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啊,你上次給我一個思路,柴窯,可是柴窯能是這樣嗎?黑乎乎的,可又不是陶器,著實有些古怪啊,會不會是後世誰仿製出來的怪物啊?”馬嵬曾看了一會後把碗放下,用商榷的口吻對李凡說道。
馬嵬曾說的“怪物”其實就是從清末民初開始的一些造假的藝人,因為對曆史和年代等知識不了解或者是不全麵,憑空杜撰出來的一些仿古的東西,從瓷器到銅器都有,這些怪物最大的特征就是明顯的有些地方對不上號。比如,給洪武年間的瓷器落款,給南北朝時期的銅像上刻上簡體字等等。這個黑碗從器型上看馬嵬曾覺得像是北宋的,可偏偏北宋時期的人很愛好素雅,就連後世備受推崇的鈞瓷都不能登大雅之堂,這個黑碗拿來能做什麽?馬嵬曾著實是想不出來。
李凡看著放在小桌子上的黑碗,腦袋瓜子裏也是不停的轉悠,猛然,他找出了看玉石的強光電筒,對著那黑碗的白線貼上去照了起來,另一邊的馬嵬曾立即就“咦”了一聲。原來,透過強光散射出來的不僅僅是那一律精白的裂縫,還使整個黑碗透出了一股濃鬱的墨綠色幽光。這哪裏是陶器啊,陶器是絕對不可能透光的,隻有上好的瓷器才具有這種“聲如磬,透如玉”的特征。
“這是上等瓷土做成的碗啊!乖乖!這足底我再看看,應該也是外麵抹了一層淡色的釉……”馬嵬曾再次拿起了小碗,翻過底部,也用強光電筒照了起來,這次看的更清楚了,絕對上等的細瓷啊!看得馬嵬曾在那裏是一個勁的晃腦袋,“這麽好的瓷土為什麽要燒成黑色的?沒道理啊!什麽情況下用黑色?”
“咱們農村辦喪事不是用黑的嗎?”餘所長插話說道,“會不會是……”
“老餘,你就歇菜吧,按照古禮,咱們這個民族辦喪事是以白色為主,還不是純白的,是天然本白的,黑色隻有再寫一些文字的時候才用上,套黑框,你見過誰家辦喪事穿黑色孝袍的?現在穿黑色衣服去參加喪禮是受西方文化影響,曆史上參加喪禮的人是穿不著色的衣服。”王向前攔住了餘所長的話頭,還別說,這王向前在古文化方麵還不是個完全的白丁,難怪他能夠玩玩古董呢。
“用這種純黑色做碗的確是個怪事,就是目前各地生產的工藝碗裏也沒有黑色啊,咱們民族可是忌諱說黑的,端著黑碗吃飯……”李凡也在旁邊搖頭說道。
“是啊,就是給祖宗上貢使用的碗具也沒有黑色的啊,這個黑碗到底是幹什麽用的?難道說這真的是柴窯的?可這外形的工藝也太差了啊,這樣的瓷器也就是普通老百姓吃飯用的,可老百姓怎麽可能用這樣好的瓷土?”馬嵬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從這個瓷土的成色看,會不會是最近有人仿古作假而燒壞了的幫呢?小李啊,我記得氧化鐵超過8%,加上適當的厚度和溫度,窯變後呈現的就是黑色,這是不是仿冒者搞錯了配方和溫度形成的?可是這瓷土又不像啊,說不通啊。”
“不,這絕對不是仿冒者的東西,沒有意義,即便是他們把這個器型和釉色都弄對了,做出來的東西就是個碗,北宋鈞瓷沒有這樣的碗,這誰都知道,不能仿冒北宋鈞瓷,那他們做出來的鈞瓷按哪個朝代的賣?能賣出什麽價來?這樣精細的瓷土,就是現在去買也不便宜吧?這個碗怎麽說都有300多克,還這樣厚重和粗糙,能賣的起價來嗎?賣不起價來,他們做來幹啥用?還把這碗底留出來,更是沒有道理啊,從器型和瓷土材質上看,這與北宋前的柴窯有聯係,我個人認為,這會不會是柴窯工匠們的自用碗?或者說是受到官府打壓後弄出來的變種?”
其實,李凡也是一邊思索一邊隨口說的,對於這個碗的用途和出處,他想了很多方麵,最後想起了北宋和後周之間的關係,想起了趙匡胤的陳橋兵變的典故。
“這,這是個什麽邏輯關係?你是如何推理出來的?”馬嵬曾立即皺眉問道。
“這個話說起來可就有點長了,王副縣長,餘所長,你們有時間嗎?”李凡笑笑,看著這兩人,“不過這個碗還是要拿去做一下年代鑒定,如果鑒定出來的年代是一千多年前的,那這個碗的身世也就清楚了,隻不過……這個東西會有一些文化單位或學校為了研究向您募捐,到時候,當然,回贈的報酬數量也不會少。”
“沒有關係,我們樂意聽聽,隻要是對學術研究有用,把它捐獻出去也行啊,到你這兒來就是來長學問的,你說你說,我們認真聽。”王向前立即就表態了。
王向前可是在圈子裏可是混了差不多三十多年了,他怕自己的表態不好,這小屁孩就不說了,到時候還是弄得自己稀裏糊塗。如果確屬真品,那捐獻出去也沒啥不好的,自己至少可以得到不菲的獎金,還拿的心安理得,不像餘所長那樣,搞的現在都夫妻分居了,不劃算啊。想明白了這層,他的表態可以說是高大上的。
“我們都知道,唐朝滅亡後,邊遠地區不算,在中原就亂了差不多60多年,在曆史上管這個時期叫五代,先後出現了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和後周五個朝代,這些朝代裏,還都是頭尾相接的,也是曆史上顛覆政變形成的一個個的中央政權,其中,隻有後晉和後周是漢人當了皇帝,後梁、後唐和後漢都是被同化的沙陀人當了皇帝,這些朝代為此的時間都很短,長的十幾年,短的隻有幾年,具體的曆史我就不說了,那不是咱們幾節課能講完的。”李凡說到這裏,從冰箱裏拿出了礦泉水,自己打開了喝上了一口,“還是這個涼快,我喝這個,你們喝茶。”
那邊,馬嵬曾已經開始給其他人泡茶,賓館裏,也就是用開水衝一杯子了。
“這裏我要重點的講講後周和北宋的關係。”李凡放下了塑料瓶子,“北宋在大的朝代裏是唯一一個沒有通過大規模的統一戰爭獲得中央政權的朝代,趙匡胤是在陳橋兵變的時候黃袍加身,後來返回了開封,逼迫剛剛繼位的後周小皇帝禪位,從而建立起了宋朝,雖然後來逐步的統一了南方,形成了一個相對統一的版圖,可我們還是從曆史上看到,宋朝的版圖在大一統的曆史上是最小的,軍隊的戰鬥力也是最差的,後世稱宋朝的這種情況是‘弱宋’,可是宋朝的經濟發展又是史無前例的,創造出了璀璨的漢文化和科技,唐宋八大家裏有六位在宋朝。”
李凡說的這些,馬嵬曾知道,王向前也略知一二,隻有餘所長聽著新鮮。
“剛才說的是一個過門,下麵我要說的就是這後周的柴窯了。”
說到這裏,李凡走到裏邊打開了一扇窗戶,沒法子,王向前和餘所長都是大煙槍,馬嵬曾不抽煙,這賓館的房間就那麽大,兩個煙槍一點,用不了一會,這滿屋子就都是煙味了。看著李凡的舉動,王向前和餘所長都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小李打開窗戶了,你們隻管抽,不抽你們也難受。”馬嵬曾說。
“為什麽有一個柴窯呢?難道說是用柴火燒製的?不是。後周皇帝明麵上叫郭威,實際上本姓柴,叫柴榮,在他當皇帝的時候,也有自己的官窯,當時叫禦窯。北宋的官窯實際上繼承的就是後周的禦窯,後周時期生產的禦窯瓷器在精美度和品質上比北宋的官窯還要好,一點都不差。可是,趙家得了天下後不可能還繼續用柴家的東西,肯定得自己另起爐灶,原來後周宮廷裏的瓷器就有可能流落到了民間,於是,後人為了區別北宋的官窯,就給這個後周禦窯起了名字叫柴窯。”
“哦,原來柴窯的名稱是這樣來的啊!”馬嵬曾感慨的說道。
“那柴窯不是更加珍貴?更值錢?”餘所長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那是當然啦,宋瓷還能看到好多件,可柴窯的瓷器,根據我的了解,到目前為止,一件真正的柴窯瓷器都沒有,隻有少量的瓷片。而根據史書記載,後周世宗對燒造瓷器要求極高,集中了當時的能工巧匠,使用珍珠、翠玉甚至黃金加入釉泥中,他的弟弟親自督造,燒製好的瓷器隻能在宮中使用,嚴厲禁止流入民間,古人有書記載,柴窯碎片都可以作為帽子和衣物上的裝飾品,不亞於使用珍珠瑪瑙和玉石,可見,柴窯的品質有多高,有人說,家有萬貫不如鈞瓷一片,可誰知道還有一句是‘家有名瓷不如柴窯一片’呢?”
“這麽說來,柴窯瓷器不得了啊,那怎麽出了這樣的一個東西?你這似乎還是沒連上啊?”王向前指指那個黑碗,“如果這也是柴窯的,那是不是名不副實?”
“您別急啊,聽我慢慢的說來。”李凡調皮的又喝了一口冰水,“趙匡胤要以仁義治天下,他拿了後周老柴家的天下,還給那個小皇帝柴宗訓弄了個丹書鐵劵,封了個鄭王,那個水滸傳裏的小旋風柴進就是後周皇族的後裔。趙匡胤登基後,檢查大內府庫,發現宮中的各種器具,極其奢侈華麗,連一個小小的小便器都用七寶裝飾。不禁感慨萬千,對臣下歎道,‘為人主者,糜爛如此,焉能不國亡家破?我大宋當以此為戒!’當即下令,將那些價值連城的器具搬到院中,全部砸毀。同時,他下令關閉柴窯,遣散工匠。可皇帝下令簡單,那些工匠頓時就沒了飯碗,他們還被充軍發配,要知道,北宋時期動不動就把人發配,還要在臉上刺字,就連著名的大將狄青也曾經被發配刺字,所以狄青也叫‘麵涅將軍’,根據史料記載,這些工匠就有相當一部分流放到了這裏,他們來了以後,靠什麽謀生?這裏又有上好的瓷土,難道他們會放著自己會的手藝去討飯嗎?”
“嗯!你這樣一說我倒是覺得合理,可他們為什麽要用黑色釉呢?”馬嵬曾先是點頭,後又搖頭的問道,“而且,這裏的瓷土似乎還達不到如此精細啊。”
“一個好的瓷器工匠最怕什麽?最會什麽?”李凡戲謔的提出了兩個問題,隨即自己回答道,“最怕的是手藝失傳,最會的就是精選瓷土,沒有好的瓷土,在那個年代是燒製不出好的瓷器的,那些釉色和釉料的調製都是旁枝末節,真正的瓷器工匠的絕活就是把不好的瓷土精選成上好的瓷土。在那個年代,並不是隻有景德鎮有上好的高嶺土,其實,在北方也有,隻不過,北方的高嶺土裏含有的雜質多一些,有些成分複雜一些,現代人可以通過改進的技術解決這些問題,那麽在古代,那些老藝人難道就不會動腦子去弄嗎?如果沒有他們的技藝,五大名窯是如何產生的?就是現在的景德鎮高嶺土也不是拿起來就用啊,也要經過遴選,水洗和精研等諸多工序呢,他們在這裏弄出上好的瓷土來是一點也不奇怪,可是他們害怕暴露,怎麽辦?隻能自己給自己抹黑嘍,可又不甘心,藝人嘛,總是要流出一點破綻讓行家去猜去看,於是,碗底就出現了那樣的東西。”
“有道理,有道理!”聽到這裏,王向前才連連點頭,轉念又一想,“為什麽在器型上做的那麽粗呢?他們都是高超的手藝人,難道說做的精細點很難嗎?”
“這也是他們害怕被官府查被人舉報啊,做的粗一點,自己用,別人不會說什麽,可要是他們自己用的黑碗比‘建盞窯口’的還漂亮,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毛病嗎?而且,這個黑碗我估計也是隻有工匠家裏的老大才能用,平常就沒人用的,老大走了,這碗也就隨葬了,普通人的墓葬根本保留不到現在,隻有這個黑碗夾在泥土中,那挖掘機的運氣不錯,沒有直接給碎掉,不過這個裂縫可是由於運輸震動才出現的,否則,咱們看不到這條白線,在地底下,用不了幾年,這條線就被泥土中的氧化鐵給沁色了。有點可惜啊……不過,馬老師,這條縫你能修複吧?我記得你在這個方麵可是獨占鼇頭,要不,找個機會您給修複一下?”
“不不,這個不能修複,不是我不幹,也不是幹不了,是有了這條縫才說明問題,沒有這條縫,那這個古瓷的發現就不完整了。”馬嵬曾嚴肅的說道。
“乖乖!這東西……還這麽講究,長學問了!”王向前感慨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