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6)
李凡用眼睛掃了一下就知道是那個罐子,擺擺手,“是真的,請他們拿著支票走人吧!”然後從桌子上拿起那個包裝的盒子,“這個也可以叫他們帶走,以後用不著了,他們拿回去還可以裝別的,能省一個算一個嘛。”
拍賣師一看進來的這個小年輕居然要趕自己走,心裏頓時就有些不高興,可他也明白,這也是行裏的規矩,人家不樂意讓你看,那你還真是沒法強求。可自己又實在是“心有不甘”,在加上他怎麽看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也不像是專家啊。
“這個……我能不能問問,”拍賣師斟酌著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你們為什麽要買這個磁州窯啊?實話說,這個價格是偏高的,而且這個瓷罐的品相很一般。”
拍賣師這是真的說了實話,反正他現在也把支票拿在手裏了,此時的他已經明白眼前這個買家一定是發現了什麽,他這也是另一種“不恥下問”了。
對拍賣師的問題,魏東琴肯定回答不上來,她不能說“李大師叫我買的”這樣的話,而李凡也不大可能把自己真正的猜想告訴對方。趕人的話李凡已經說出去了,對方還這樣的說,這就讓李凡和魏東琴不好硬趕人了,人家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誰知將來還會不會打交道呢?做人留一線是李凡曆來的原則,可要是明確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也不行。李凡是個好孩子,三觀正,還有個好心腸,他琢磨了一會後,還是用另一番言語向對方做了一個啟發,用意也很明顯了。
“對於磁州窯來說,你肯定不陌生,對吧?”李凡見拍賣師點頭就繼續說下去,“磁州窯主要是民用,是實際的生活用品,這個早有定論。可是我們看看這個鯉魚尋花罐,它的器型你們沒有感到有些怪異嗎?仔細的看,看完了想一想。”
拍賣師再一次的拿過了那個瓷罐認真的看了一會,可他還是沒有發現什麽,隻能搖搖頭,輕輕的把罐子放下,“李老師,您還是直說吧,我保證不傳出去。”
拍賣師還真是人精啊,他隻是聽魏東琴叫了一聲“李凡凡”就恭稱眼前這個小年輕為“老師”了,還用上了尊稱“您”,可見,心思剔透,八麵玲瓏啊。
“不敢當不敢當,我還在上學呢,我是Y大學的學生。”李凡連忙笑著說道,“磁州窯的特點大家都熟知了,可是這個罐子能在日常生活中幹什麽用呢?”
李凡用手稍微比劃了一下,然後一口清的說道,“高和直徑都在17厘米左右,算是一個很小的罐子,可是胎厚卻是足足有差不多0。8厘米,沒有蓋子。一個家用的器皿,這麽小,還這麽重,能幹什麽用呢?至少我是想不出來,這是第一個奇怪的地方。第二,這外麵的鯉魚卻是畫的非常老道,手法嫻熟,幾乎是一氣嗬成毫無澀滯,說明這個匠人是個老手。熱釋光檢測的結果又告訴我們這是南宋時期的物品,南宋時期,磁州窯的生產並不多,尤其是這種彩繪的,可這個工匠做出來的東西在南方放什麽呢?如果說是裝酒的壇子,這個口又太大了,如果是裝雜物的,這個罐子又太小了,放茶葉?是不是還少個蓋子啊?看看這個罐子口我們就知道,從一開始這個刮罐子就沒有打算配蓋子的,對不對?如此多的疑點就給了我們許多想象的空間。好好的想想,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被李凡這樣一說,拍賣師也是感覺不對勁了,他使勁的盯著罐子看,嘴巴裏突然就冒出了一句,“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掩蓋什麽!難道說這罐子是二次燒?”
李凡笑了,點點頭,“你們看,這個罐子要是把上半部去掉像不像一個普通的碗?而做一個飯碗需要這麽厚的胎嗎?隻有一個可能,在做好的碗上再裹上一層瓷土,然後畫上鯉魚,放進窯爐內再燒一次,所以啊,這個罐子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層外麵薄胎裏麵有什麽,我是真的有些舍不得雜碎啊,可是不打碎就看不到裏麵的東西。拍賣師,你記住自己的諾言喲,不要外傳。當然嘍,這是我們失敗的情況,要是成功了,傳不傳的話不由我來定,要由魏董定。”
就像變戲法一樣,李凡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盒子,裏麵居然是一整套的袖珍型工具,有小錘子,小鉗子,金剛鑽等等。眼看著李凡就要下手了。
“等等,難道不可以使用現代透視的設備看一看嗎?這砸了就太可惜了,萬一裏麵啥都沒有,這可是1480萬啊!”拍賣師說道,顯然他有些不淡定了,“小夥子,你說的是有些道理,可不能憑著這些猜想就動手砸啊,再說了,我剛才就是那麽一說,你們可不能當真啊,這個責任我可負不起啊!”
“沒叫你負責,我這位專家……你別看他年紀小,他可是不簡單,人家在大學裏學的就是這個專業,我相信他,不就是一千多萬嘛,不算啥!”魏東琴說。
這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拍賣師沒有魏家這財力,心態自然不一樣。更不知道魏家在李凡這裏已經“占”了多少便宜,這點小錢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透視的儀器是沒有的,要是有的話,現在也不存在什麽賭石了,拿過來照一照不就完了?就是地址勘探,也隻能用聲波來做分析的佐證,具體到最後還是要打探井采樣核實。不過我們也不是亂砸一氣,這裏麵還是有技巧的,弄得好,將來還是可以把一部分複原,雖然不如買來的時候價值高,可東西還是在的。”
李凡又不是二愣子,哪裏會不想好了就動手呢?隻不過他想事情比一般人快罷了。隻見李凡先用手比劃出了一定的尺寸,還拿出了袖珍遊標卡尺測量好了位置,再拿出了金剛鑽圍著在罐子測量好的位置轉了一圈,然後雙手一叫力,那個罐子就一分為二了。上半截被李凡放在了一邊,而下半截被李凡拿在手裏輕輕的掂量著,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很明顯,下半截的胎要比上半截的厚,重量也大多了。跟著李凡就拿出一個小錘子在下半截的一些部位輕輕的敲擊著,從聲音裏就聽出了一些地方的不同,就連拍賣師也聽出差異來了。
這些活計說起來簡單,可換成別人來就幹不了,沒有李凡的那種內力,別說去聽差異了,就是把罐子一分為二都很難做到,除非是做這個東西的本人,他知道東西藏在哪裏,可以按照原來的掩飾的位置直接砸。要不,這個東西藏好了,當事者會不想到如何拿出來嗎?拿不出來他還藏來幹啥?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這件茶室已經成了一個工作室了。李凡又從衣服的另一邊拿出了一個小型砂輪,他隻能在預判的一些地方慢慢的用金鋼砂輪磨下去,爭取找到裹在裏麵的真東西,這完全是一個細致的純手藝活計。
“這還是不大可能吧?二次燒和多次燒在瓷器生產裏不少見,可是燒出來的東西還都是統一的,不能有斷層啊。如果這裏麵是瓷器,那也是把瓷土都燒到一起了,如果是別的東西……除非是金銀,否則,什麽東西能夠扛得住高溫?”
拍賣師說了一句“行話”,這一點魏東琴是根本不明白,可是李凡是明白的。
二次燒和多次燒的方法起源於唐代,最早是為了處理胎泥的幹燥問題。玩過陶器的人都知道,把胎泥捏成一個形狀不難,在轉車上捏出壇子、碗和瓶子也都不難,可難在成型的坯胎在幹燥的時候出現的變形和龜裂,於是,在那個時代就有人想著先放進窯裏中溫燒一次,然後再拿出來上釉著色,第二次進窯高溫燒。發展到了明清後,就出現了釉下彩釉中彩等多種彩瓷,而要實現這些就必須要多次進窯燒製。就是現如今,高檔彩繪瓷器還是以釉中彩為上,至少也要釉下彩。
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因為啊,在泥胎上繪製畫作是無法直接看到真實的色彩的,外行根本就看不懂,那些彩色顏料大多數是礦物化合物,隻有在高溫燒製的時候才會顯現出各種顏色,業內管這個叫“窯變”。如果不通過燒製觀察色彩的還原情況,就稀裏糊塗的一次性做完,失敗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有些彩繪在沒有還原窯變之前不能上釉,上釉後就影響了色彩的還原和真實性,所以,必須先把顏色燒出來,然後再上釉,再燒,用透明釉保護瓷胎上上的畫作,這才是真正的彩繪瓷器。直接燒出顏色,就那樣了行不行?本質上說也不是不行,可是沒有上釉的瓷器本身就燒了一種韻味,給人的感覺是粗糙和原始。這就好像是工匠做個木桶,再怎麽簡化也要塗上一層桐油吧。講究的家具的還會上漆,就算是要保持原木花紋,那也要上清油才能保證家具可以長期使用和保存。否則,家具根本無法長期保存,不是蟲蛀就是腐朽。瓷器上的釉起到的也是這個作用,沒有上釉的瓷器隻能叫粗瓷,最多比陶器強點。
現在,滿大街地攤上賣的很便宜的彩色大罐,往往讓一些人覺得正規商店裏賣的太貴了,甚至還以為是撿到便宜貨了。其實行家一看就知道,那都是一些用轉移印花技術貼上已經燒好的素色瓷器上,然後稍微回爐一下。產量大,成本低,看上去也還不錯,可是用不了幾年,表麵上的彩繪就可能在用抹布擦拭的時候脫落,有些瓷瓶根本就是用低端的長石混合黏土燒的,外麵的白是上的白釉,打碎了後就能看到裏麵的瓷胎是灰色的,有些甚至還發黑。稍微留心的還能發現其內部經過一段時間泛黃,那就是胎土裏含鐵超標了,與潮濕的空氣混合後就會氧化,直接出現了鐵鏽。真正的正規瓷器是不會有的,彩繪一定是釉下彩。
拍賣師的說法讓李凡歎了口氣,“想出這個法子的人難道就不知道你說的情況嗎?他能把好東西直接那樣燒嗎?如果是那樣,他為什麽在瓷土還不錯的南方用這個磁州窯的工藝呢?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磁州窯工藝對窯口裏的溫度不是很講究,900多度就可以了,能夠扛得住這個溫度的物資在古代有沒有?”
“這個,我還真是不知道,能把二次燒的兩個瓷器隔開,我想不出什麽法子來,反正我覺得直接塗上去肯定不行。”拍賣師說道。
“具體的我也說不好,不過,我相信做這個東西的人事先肯定做過試驗,肯定是想好了才幹的,這一點不用懷疑。古代先人的腦袋瓜子可都是不含糊地。”
李凡這樣一解釋,拍賣師多少有些汗顏了。人家年輕,可是這思維邏輯很嚴謹,而自己都年過四十了,咋就稀裏糊塗的說傻話呢?於是,他也不敢再輕易開口了,老老實實的站在邊上看李凡操作。他都沒有注意李凡是一邊跟他說話一邊幹活,根本就沒有耽誤磨那些瓷器的進度。這也是李凡可以一心多用的本事。
隨著灰白色的粉末往下掉落,李凡突然想起了一個事情,“魏董,幫我給佟指導打個電話,我今晚可能稍微晚一點回去,讓他放心,你知道該怎麽說的。”
於是,魏東琴走了出去給佟建華打電話,並且主動的提出了“負擔Y校隊本賽季的所有出行安排和費用,另外給校隊捐助50萬元的外出補貼……”
“行啦!你直說我們要用啥來交換得了,我知道你這肯定又是有事。”
佟建華已經習慣了與魏東琴和王銳這倆商人打交道了,他們要是捐助,沒有目的是不可能的。其實,哪個商人給學校捐助是沒有目的的?對外的理由都光鮮,可私下裏還不定提出啥幺蛾子的要求呢。也不知道啥時候開始的,現在的學校還就好這一口,對捐助基本上是來者不拒,隻要不是作奸犯科,不是違法違章的條件基本上都能答應,就算是有一些踩線的事情,在校方的操作下未必不能成。
“李凡在我這裏幫個小忙,晚上可能要回去的晚一些,他讓我跟您請個假。”
“就這?行,我會在門口等著他的,叫他注意安全。”佟建華說完掛了電話。
魏東琴也知道佟建華是李凡的“大哥”,自然也是不敢計較,笑笑收起了手機,走進來看到李凡的時候,李凡正在發呆,眼前的灰白色粉末裏居然出現了黑色和純白的粉末,旁邊的拍賣師也是緊張的大氣不敢出了。
“損壞了不要緊,就當我們是做了慈善了!”魏東琴以為是李凡把東西搞壞了,連忙出來打圓場,“拍賣師先生,您現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記住約定喲!”
“哪裏啊!李老師是被古人的技法震撼了!不是弄壞了!”拍賣師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