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虛境(三)
【鬼鎮】
生命中總有些錯過,後知後覺,可是幡然醒悟時,才明白自己丟掉的不隻是河床上一灘簡單的時光,而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生軌跡。
當袖織雪離鬼鎮那顆巨大的櫻花樹不到十米時,她腦海中突然開始猛烈地浮現有關父親的一切記憶,但模模糊糊的,似乎都是一塊塊不完整的碎片,而所有的碎片拚湊在一起後,她感到了一種灼骨的刺痛,那是一種幾近慘烈的畫麵。
那些記憶的碎片真的太過真實了,就好像剛剛發生,她非常遺憾,錯過了在南岐和父親一同迎接困難的機會。可是現在再次想起來,重溫那一日所有的細節,父親讓她去後山散步,也許一切都是父親預料好好的,所以他才會早早地支開自己。
她在記憶中越陷越深。
“怎麽了,阿雪,你怎麽了!?”
一個溫柔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在袖織雪耳邊,她聽見了,但又好像沒聽見,就像急促的雨點在山林的池水裏敲打出一圈漣漪,很快就散去。
在最後進入虛鏡之前,她隱隱約約聽到了身後有人在說話。
“怎麽辦,阿雪好像掉入虛鏡了!”
“什麽!?”
“我已經注入了十二道護體劍氣在她體內,可是什麽效果都沒有!”
“虛鏡是附在結界裏麵的一個世界,看來她觸到了什麽類似門的地方…”
“那怎麽辦?長侵,鹿秋,你們快想想辦法…”
“……”
袖織雪隻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十分的疲憊和困頓,那些聲音和光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最終成為一個點,消失在暗影裏。
當她再次睜開那沉重的雙眸時,黑暗裏出現了一團光,就像從混沌中撕扯出的一攤明亮的點影。
當一切光影結束運轉時,虛鏡中,她竟然站在支離破碎的南岐大將軍府前,麵前那坍塌的一整麵牆壁上,此刻密密麻麻地塗抹著鮮血,各式各樣的武器,長槍、細劍、短刃、柳葉刀、黃金盾牌、分戟矛……將軍府四周的牆壁瞬間仿佛變成了角鬥場的環牆。
“這裏……這裏不是將軍府嗎?”袖織雪結結巴巴地說著,驚慌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父親—”
有時候事件總是快速的拚湊出一個最讓人驚慌的場麵,以至於逃離時就像在一場空前巨大的災難下。
當看見下一幕時,她隻突然覺得雙腿癱軟無力,徑直跪在了地上。她激動地閃出淚花,望著袖無夜朝她一步步走近,他目光裏仿佛像是剝了黑暗絲的夜色,雖然不是一片昏沉,但明亮得讓人覺得更加可怕,因為那是一種呆滯而迷離的光。
但是袖織雪哪管這麽多,她臉上突然綻放出混合著驚訝和欣喜的表情,“父親……父親……我是阿雪呀。”
她直接衝向眼前那個莊嚴威武的男人,一把抱住他,熱淚盈眶,眼淚順著袖無夜的黑色鹿皮長袍一直滑向地麵。
他沒有說一句話,甚至可以說,整個人沒有任何的變化。當袖織雪喊出父親時,他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沒有被察覺到的陰冷光芒。但這道光芒轉眼就迅速地消失在他瞳孔的深處。他嘴角上揚,很變扭地笑著,很快那奇怪的笑容像是突然滲進了一絲殺戮的味道,僵硬得成為了白紙般的空白。
袖織雪漸漸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帶著恐懼慢慢地抬起頭,看著袖無夜的眼中的光圈在消失,他的血絲漸漸收攏在臉上。
“父親,您怎麽了,說說話呀……我是阿雪,你的女兒……”袖織雪扯著他冰冷的袖子,低聲地說著,她的眼眶裏閃爍著記憶的碎片,看起來波光粼粼,“您難道不認識我了嗎?”
說實話,這時的袖無夜根本已經不具備了任何生命體征,呼吸,脈搏和體溫,他什麽都沒有了。他有的隻是幽暗深淵般的無限冰冷,無論軀體和感情都已經不存在了。
不,應該根本說,他就沒有任何感情,現在的袖無夜就像一具會行走的冰冷屍體。
“怎麽會這樣……”袖織雪的麵容有點淒慘,記憶再次如雨點般波瀾壯闊地襲來,父親那嚴肅而英俊的麵容浮現在自己麵前,濃眉大眼,又有點女人般的細膩。他瞳孔裏永遠是冰冷的,卻又帶著無限的深情。他的頭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束起來,風袍披肩而下。
可此刻……眼前的男人,還是他父親嗎?
她不敢去想,因為這突如而來的驚心動魄,袖織雪的身體已經變得疲憊極了,她如果再想下去,可能會虛脫得直接倒下。她伸出手撫摸著父親那好像籠罩著一層寒霜的手,淡淡的光芒彌漫著,他的身材挺拔而高大,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鋒利寶劍。
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嗎?
虛境中掀起一陣狂風,風裏帶著一絲寒意,袖織雪往後退後了幾步,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皙白的皮膚上冒起一陣小小的雞皮疙瘩。陽光灑在她潔白的肌膚上,袖織雪看起來比之前要清麗了一些,臉上的線條在光線的勾勒下顯得更加分明……
這時,她腳踝上的鈴鐺開始響起了……還有那隻刺青一樣的紅色蝴蝶浮現了出來……
那鮮紅色的蝴蝶漫天飛舞著,拍打著微小的翅膀,就像流螢那易碎裂的雙翼,整個空間都彌漫著紅光,就像處在一個紅色的狹小空間裏。
“你來了。”
“……”
袖織雪聽見虛境中有人在說話,是女人的聲音,綿長而清脆,她問道:“你是誰?你在哪裏?為什麽我看不見你?!”
那個聲音發出一陣溫柔的笑聲,回答著說:“我是你遺落在虛境中的另一邊,也可以說我就是你。”
袖織雪的手突然僵硬了一下,裏麵的血脈像被凍僵了一樣,突然感覺雙手已經不再屬於她,她怯生生地四處張望。
“另外一個我?你騙我,我從來沒有來過虛境中,怎麽會有另外一個我!”她喊著,聲音裏帶著顫抖。
空氣裏安靜了一會,空中再次響起那個清脆的聲音,“我就是你,就像你生來的影子,怎麽也甩不掉……你為什麽不問問我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