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政治哲學演講(五十四)
卷三:憂患意識為政觀
第一講:《周易》的憂患意識
第四節
《周易》第十八篇 《蠱》文裏說:“不事王候,高尚其事。”
第一個“事”,是指“謀取”,“從事”之意。“不事王侯”:是指不去謀取王侯這些顯貴的位置。第二個“事”,是指父親的事業。即繼承的事業。“高尚其事”,這裏的“高尚”,不同於後來所指道德情操上的含義,這裏還不能當成一個成語來解釋。這裏的“高”,是指敬重,看重。而“尚”的意思是崇尚,尊重。“高尚其事”,就是說“敬重與崇尚所繼承的父業”。這裏的“其”,是代指父親的事業,這才是“不事王侯”的目的與根本。
《蠱》文是圍繞著子承父業,不可學母親所從事的事情而作出的論述,已顯示了西周時期男女做事有別的社會意識。“蠱”的本義是指害蟲,而本篇裏是指子承父業。從最後一段內容來看,“不事王候,高尚其事”,是奉勸君子不可謀取王候顯位的憂患意識。
《周易·臨》篇講述的如何治國理政的道理,其中無不凸顯著憂患意識。
“臨,元亨利貞,至於八月有凶。”這是說“治國安民處理的得當,是大而亨通並有利於向前發展的事情,若不重視這些,事情就會轉化,就麵臨凶險。”這是一種政治憂患。如何消解這種擔憂,作者指明了如何去治國理政。
《周易·觀》:“觀我生進退”。這又是一種憂患意識。這是讓“君子”觀察認識自己治下的生民,才能在政治決策上知進退。
《周易·剝》:“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這又是一種政治憂患。“豐碩的果實不能食用,被當官的占有,而勞動者已將沒有存身之處”。
《周易》每篇都是凸顯著憂患意識,其憂患的文句也不勝枚舉。而《坎》篇可謂憂患意識特強的文章了。其憂患意識不單其對“君子”而講,而且對人生具有普遍的教育意義。《坎》篇裏的憂患意識,就是今天已然具有現實的教育意義。
我們再把《周易》“坎”篇的原文及今譯附下:
(原文)“習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習坎,入於坎窞,凶。坎有險,求小得。來之坎,坎險且枕,入於坎窞,勿用。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坎不盈,祗既平,無咎。係用徵纆,寘於從棘,三歲不得,凶。”
(譯文):“通曉人生路途上的坎坷不平,正是有了愛,維係著這種心思意念,就通達順利。這種品行就可超然人生的坎坷不平。通曉人生路途的坎坷艱險,一旦進入陷阱,就很不幸。人生路途坎坷且有險阻,應求小的獲得(不可貪婪)。行走在這人生的坎坷路途,險惡且隨時就會來到身邊,一旦陷入陷阱,也就無有能力所用。一尊酒,兩器具的食物,用瓦器裝存,節儉而用,自己開導自己,最終沒有害處。人生路途坎坷,不能圓滿平坦,既有山丘,也有平川,這也無所怨咎。待用繩子拴著,放到拘禁犯人的牢獄,三年不能獲釋,那就凶險了”。
《坎》篇雖有幾十個字,可包含了人生命運的深刻哲理,不亞於一部《紅樓夢》。當然《紅樓夢》給人世講述了封建帝王社會裏人生大悲劇,是一部不朽的偉大文學作品。若要從人生積極意義上來看,《紅樓夢》有濃重的宿命論思想。而《周易》一書從積極的一麵看要高於《紅樓夢》的思想性,高於《紅樓夢》就在於《周易》裏既無天命觀,又無迷信思想,《周易》既是一部充滿著憂患意識的書籍,又是一部非常理性的哲理書籍。
人類社會的腳步沒有停止,是在不斷地前進與進步著。但人生裏的一些東西是與生俱有的,並不隨著時空的改變而改變,如生老病死,及要經曆的各種自然災害與社會危害。如《坎》篇裏的憂患意識,在西周時期哲人就有了高度的認識。而幾千年後的今天,人生的憂患意識並不是沒有了,相反更應當具有。幾千年後的今天,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人生麵對著自然與社會的災難與危害並沒有變化掉。雖然今天的人生能夠得到社會的一定支撐,但今天社會裏的人生就可丟掉憂患意識了嗎?而是已然應當保持人生憂患意識,特別是在這市場經濟,金錢化日益趨向主宰人生命運的社會裏,人更應該保持高度的憂患意識。而我們的先哲,給留下了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就是《周易》,《周易》裏的憂患意識就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
《周易》裏的憂患意識,類同於蘇格拉底的哲學命題“認識你自己”。隻有對自己有了深刻的認識與思考,才會產生一種憂患意識。而有了憂患意識,才能不斷的完善,修正自己,而更好的安排人生。
在人類的哲學史上,可為我們是最早進入理性文化時代,這豎起人類最早的理性大旗,當是《周易》作者,早於古希臘古典哲學幾個世紀,一部《周易》標誌了人類開啟了理性大門。
《周易》裏特強的憂患意識,並非同西方宗教裏的“原罪”,還是佛教裏的“四諦”痛苦,而尋求“靈魂”的皈依。而《周易》裏的憂患意識不是看到了人生苦罪,恰恰是看到人生積極一麵上的一種責任,即對人生持有一種理性的認識覺悟。如《坎》篇裏的“習坎,有孚,唯心,亨,行有尚”。《周易》裏的憂患意識覺悟,皈依到道德責任上。即用“愛維係人生的信念,擁有愛這種品行道德,就可超越人生路途上的坎坷不平”,這是把道德性作為人生的信仰。這種覺悟與責任在《周易》以前就已產生了,《尚書》中記載周初事跡的“周書”中不凡透出這種憂患,因憂患意識而產生了“敬德保民”的思想。周人取代殷商而建立周王朝,這次的“周革商命”後,周的統治者在政治實踐中變得理性起來。特別是周公對“周革商命”過程進行了反思,即對“天命”有了反思。商是一個具有原始宗教意識的朝代,他們無條件的信仰上帝和神秘的天命,認為他們的命運由天命所主宰。故殷紂王在麵對大臣對他荒淫行為進行勸誡,卻無所顧忌的說:“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周代商後,周統治者看到政權交替變化過程,是民眾起了力量,也使周的統治者認識到“天命不於常”(《康誥》)。天命不是永遠不變的,而是可以改變的。周初統治者認為天命的轉變是與統治者個人的“德”有很大關係的。商紂王嬌縱淫逸,“故天降喪於殷,罔愛於殷”(《酒誥》)。相反,作為文王卻“克明德慎罰…….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康誥》)。由於文王能夠明德慎罰,具備高尚的道德,所以天命眷顧,讓周取代了商。周初統治者的天命信仰是有條件的,即附加上了道德性,這與殷商的“天命”信仰不同了,認為天命“惟德是輔”,隻要統治者能夠修德,才能保住天命不失。這也是周初“以德配天”的根由,因此“敬天保民”,“明德慎罰”成為周初統治者的政治新理念。故周初統治者把憂患意識轉向政治存亡之上,即憂患的內容乃是政權鞏固和社會的穩定的維護與保障。而憂患的核心內容,則是對“小人”(民眾)行德政。這就是政治上的覺悟與責任。這是周人從殷人滅亡所取得的經驗,“以德配天”的內容是“敬天”,“明德”,否則“天命不佑”。所以周公在告誡成王要時刻處於憂患之中,保持戒懼謹慎的態度。
憂患意識,來自於政治成敗上的自我覺醒意識。周代殷,取得了統治地位。因周本是大殷國的一個小國邦,反而取代殷的地位。周人要解釋這種新的合法地位,就產生了“以德配天”的新說法。《尚書》中的“西周書”裏不凡有一種憂患意識,即“失德”將會失去“天命”的保佑。這既可以說明殷亡周興的道理,又可以教育新的執政者保持一種憂患意識,否則就會像殷亡那樣的局麵重演,才有了周公告誡成王(《召誥》)的那些憂患意識。而《周易》裏的憂患意識更強,但又不同於《周書》中的憂患意識。《周易》已走出“以德配天”的觀念,完全是理性的認識這個現實世界。《周易》突破了“以德配天”的理念,而轉向“以德配民”(愛民),去掉了“天命”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