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周易》六十四文譯解(三十三)
第三十三篇《遁》文今譯與解說
(原文)
“()遁,亨,小利貞。
遁尾,厲,勿用攸往。執之用黃牛之革,莫之勝說。係遁,有疾,厲;畜臣妾,吉。好遁,君子吉,小人否。嘉遁,貞吉。肥遁,無不利。”
(譯文)
“三十三、隱退下來,亨通,也是有利無害的前景。
隱退在後麵,有危險,不可再繼續下去,是沒有好處的。待到拘捕時,用黃牛之皮做成的繩索捆綁,就難以解脫了。隱退在口頭上,是有毛病的,招致危險。但要禮賢下士,可謂吉祥。喜好隱退,對君子是好事,而對勞動者就沒必有。美好的隱退,前景吉祥。功成名退,沒有不吉利的。”
【解說】
“遁”在古文裏為“逃”,引申為“回避”。又當“隱去”講。本篇裏指“隱退”的意思。
本篇所立論的是“遁,亨,小利貞。”這是為君子講述的政治謀略。
“遁尾,厲,勿用攸往。”
“尾”:末尾。“厲”:危險。
本段是所:“隱退晚了,就有危險,是沒有任何好處的。”這是說早隱退比晚隱退好的道理。在《周易》時代為何有了隱退的觀念呢?自周人滅商建立起來周王朝,是通過宗法分封建立起來的家天下。(可叫“分家製”,一個大家庭,分成若幹個小家庭。)正如《詩·北山》裏描述的那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周王朝的統治體製是家長式的分封製。中國的先秦時代沒有形成如古希臘城邦時期的那種奴隸主共和製。中國自成體係的就是“家長”體製製度。並且隨著曆史的發展,王權製度思想意識越來越加強,專製體製越來越強化。為了維護王權統治,越來越加強的是對百姓的控製。從西周初年統治者雖提出了“以德配天”思想,但沒能看到如何落實施行“德治”的機製與具體措施。而最終解決下麵的問題,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周公率師東征,用武力解決異己。從周初到西周後期,經過幾百年的王權統治,王權統治的經驗是越來越豐富了,雖然周王室逐步衰落了,而諸侯國卻逐步強大了。但家長式統治並沒有消弱,王權專製思想理論也逐步上升了。後儒學者認為忽視德治是造成王朝的衰落,諸侯時代是個“禮崩樂壞”的時代。殊不知,道德代替不了政治。後儒家把倫理道德看成是安邦治國的不二法寶。恰恰道德治國論是一種無法操作的口號論。道德治國論隻能是統治者麻醉人民的精神鴉片。而在王權專製的曆史裏,人們不難從曆史中,總結出如何規避專製中的政治風險。《周易》作者一樣從曆史與現實的經驗上,看到政治上的風險。如何規避這種風險,《周易》作者給君子提出了隱退,來規避政治仕途上的風險。認為該隱退時及時隱退,才能避免政治風險落到頭上。在王權專製裏,古代思想家無法尋找到製約王權專製所造成政治仕途風險的良方妙藥。而隻有從“家長製”裏衍生出的倫理道德思想,以此幻想約束統治者的行為。即讓統治者有道德,而善待百姓。這就是民本論核心,實乃是道德治國的烏托邦。古代思想家們無法找到製約王權專製良策,但又看到王權製度裏政治仕途上的風險,隻能從經驗上找出路。退隱就是成熟的政治經驗。即在沒有風險來臨之前,就退出政治仕途。古代思想家無法找到製約王權專製的有效機製,而本身就沒有產生過如何製約王權專製的思想學說。所以在專製的政治體製裏,及早隱退成為規避仕途風險的有效途徑。特別是後封建社會裏被看做是規避政治風險的不二法寶。“退隱”觀念在本篇裏已經表述的淋漓盡致,已有了很成熟的政治經驗。所以,在中國古代社會裏,“遁世”思想是中國曆史中的必然。
“執之用黃牛之革,莫之勝說。”
本段是通過風險的舉例,進一步警示政治仕途上的危險隨時都會出現。用繩之以身來做警示教育。“執”:捉拿,拘捕。“革”:去了毛的獸皮。“莫”:沒有誰。“勝”:能承受,承受。“說”:通脫。
本段的意思是“(若不及時的隱退)等到用黃牛之皮做成的繩索捉拿捆綁,沒有誰能解脫的。”這是講,待到風險落到頭上一切就晚了。以此教育為官者,還是及早隱退下去的好。
“係遁,有疾,厲;畜臣妾,吉。”
“係”:掛,懸。“係遁”:意指退隱不能隻掛在口頭上。光在口頭上說隱退,而實際貪著官位不行動,是有毛病的,即是危險的。“臣妾”:泛指下人,邑人。此句裏的“畜臣妾,吉”,意指牧養與收攏人心,才不會有風險。
“好遁,君子吉,小人否。”
本段是一個轉折,從正麵來論述“遁”之道。“好遁”指喜好隱遁。本段是說:喜好隱遁,對君子來說是正確的,而對勞動的百姓來說是不可行的。這裏的“君子”與“小人”皆是身份概念。“君子”是有國有家,有爵封的統治者。而“小人”則是被統治者。即勞動人民。那麽“退隱”自然是針對君子講的道理,對百姓來說,根本沒必要,是行不通的事(否)。自然是“好遁,君子吉,小人否。”當官的退隱下去,就不再有政治仕途上的風險,而勞動者若隱退了,隻能是不種地,不生產了,那豈不國將不國了,這就叫“否(pi)”。即行不通的事。
“嘉遁,貞吉。肥遁,無不利。”
“嘉”:讚美,嘉獎。“肥”:肥胖。引申為茁壯,粗大;又當肥沃,富饒講。這“嘉遁,貞吉”是指美好的隱遁下去,前景吉祥。“肥遁,無不利。”這“肥遁”不是說把當官的養肥了,發財了,趕緊的退下位去,避免犯事。這“肥遁”應是指“功成名退”之意。這才是為官者隱退的最佳時機,不能老是貪著官位不放,等到犯事,引火燒身,那就不是“無不利”了。這就是為君子講述的退身之道,實屬政治謀略。
這“遁”之道,也體現了解決官員終身製的問題。本篇所講的隱退,歸隱,是為了躲避政治風險的方法。本篇文章也為後世“道學”起了重要的影響。“遁世”思想也成為了中國曆史三千年專製下文人的精神向往,“遁世”思想在中國帝製社會裏起過重要的調節作用。
《周易》裏這篇“遁世”思想之作,可算是“道學”的開山之作。中國傳統是一個權力之國,人人無不崇尚權力。權力之巔是至高無上的王。中國古代文人在強大的權力恐怖製度裏,既不甘心忍受暴政,又無力反抗,隻有逃避。而道學思想實乃是文人學者,對抗權力與世俗的另類精神訴求,要逍遙與秩序社會之外,幻想無拘無束的世外生活。但本篇講的是避開政治上危害與風險,與後來的道家所發展的“遁世”思想有所不同。道家倡導的是不入仕,反對出仕,提倡無為(不過《老子》裏的“無為”之目的,則是更大的“為”)。《周易》所倡導的是積極有為,不過是在政治仕途上應早作準備,急流勇退。但本篇對後世道家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堪稱道家遁世思想的淵源,隻不過後來道家發展了“遁”裏思想。而道家所講的是,大智若愚,外表裝瘋賣傻,而內心則是洞察秋毫。“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以至於形成後封建社會裏崇尚道家思想,成為文人墨客的精神向往。或是寄居山野,吟詠林泉,成為誌高身潔的形象;或是遁入空門,裝成顛僧與瘋和尚,以樹立成世人心目中的智者與高人,口中不時說出點“偈語”,以顯示與眾不同或神秘無比,全然不顧社會的發展與進程的命運,也就可以故弄玄虛與欺世盜名。這正是專製文化下的扭曲心靈映照,與人格變異。而道教者,不是追求自我心靈上的真善美,而是妄想長生與成仙。而一些道教中人,又往往成為禍害世人的神巫與術士。道家成為古代神秘主義的大本營,道家思想成全了道教。也無疑成為帝王社會裏文人精英被收容的大容器,一切失落的文人學者,都被那道學容器融化掉了自我。正因這“遁世”思想是來自於強大的專製權力社會下的壓力,而分離出一種與世無爭的人生活法。“看破紅塵,遁入空門。”這是《紅樓夢》啟示的人世結局。
現在學者把“詩”,“書”,“易”,“禮”稱為中華元典。這種說法不錯。也有一些學者把《易經》稱之為中華文化的活水源頭。這種比喻雖好,可惜沒有給於《周易》,而是給於包括《易傳》內容的《易經》。這“活水源頭”不是針對《周易》而言,而主要指的是《易傳》(“十翼”)。因為學者們多是引用《易傳》裏的內容說事理,特別是看重的是“係辭傳”,認為“係辭傳”才是真正的哲學,而說《周易》是卜筮之書。卜筮之書,就是巫書,怎能成為“活水之源”呢?那豈不是“禍水之源”了嗎?所以那些稱《易經》為“活水源頭”者,是包括《易傳》內容的《易經》,這就成了本末倒置。《周易》是先秦文化的源頭,流出了後儒學的“十翼”,流出了“莊老”思想(《莊子》比今本《老子》一書產生的早)。《周易》裏的思想即是先秦儒家的活水源頭,也是道家的活水源頭。而《易經》(《周易》加《易傳》)則是後封建社會文化的活水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