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哲學解讀 “導說”第四篇(二十二)
兩漢時期“象數易學”裏的“義理派”與“筮術派”
漢朝可以說是“易學”創新時代,而“易學”上的創新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是趨於非理性,與先秦“易學”相比是一個思想上倒退的時代。
西漢的“易學”是承繼《係辭》裏亦巫亦裏的學說,並且最終發展了筮術易學,並發展出新的“八卦筮術”(即納甲筮法),超越了先秦史巫以《周易》而演變出的“八卦筮術”藍本。
被後來稱之謂的漢“象數”易學,既承先前八卦筮術上的“象數學”,又發展其“象數學”。漢“象數學”是一個承上啟下,可稱為八卦術的軸心時代。後來的一切術數,都可以從漢“象數易學”(兩漢“象數易學”是個複雜的概念,既有以今本《周易》為藍本的學說,又有以《易經》為藍本的研究學說)裏尋到淵源。漢朝裏產生了不少“象數易學”者,無論從卦氣、風角、星象、陰陽災異等學說上,都可稱之謂是巫術思維複興的產物。
而漢朝的學術精英層裏也多是亦巫亦理的雙重文化人格心理,一麵習研經學,這種官定的儒家經典,而另一麵又如饑似渴的吸收消化同時代裏產生的陰陽災變學說,以次想指導與匡正朝庭和天下。也正是漢武帝“獨尊儒術”,漢朝把“五經”做為意識形態上的統治地位。由此也使“五經”走向神學化,而用陰陽災異來釋經,因此排除了先秦其它諸子學說,理性的東西被排擊了,非理性的東西彰顯了。
五經之首的《易經》,是《周易》加《易傳》,正是《易傳》裏的《係辭》裏有巫術理論。“五經”本身有巫術思想(因《周易》成為《易經》的內容,而《易經》裏的《易傳》裏有巫術思想),並不排擊巫術(筮術本身是巫術的重要一脈)。經學時代裏自然培養的是雙重人格的儒家人物來。我們且看“五經”內容裏所體現的巫術東西。
①.作為“五經”之一的《易經》,到漢時已把《易傳》(“十翼”)上升到經的地位,《易》經的內容是《周易》加《易傳》。秦時把《周易》看為卜筮之書,不被焚禁。《漢書·藝文誌》裏說:“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漢興,田何傳之”。
把《周易》當成筮卜之事,自不是始於秦,而在春秋就開始了(《左傳》裏記載)。秦認為的《周易》為筮卜之事,當然是指能筮卜的“八卦筮術”易了(即今本《周易》)。即把《周易》改變成能卜筮的那種卦爻式文本。正因秦帝國裏把今本《周易》當作是筮卜之書,不加焚燒,才使筮卜之“易”(即今本《周易》)大興。而到漢時,筮術易也跟著盛行起來。是秦把今本《周易》當成筮卜之書,才使今本《周易》一書得以保存下來,並傳者不絕。隻有進入專製帝國時代,不去追根求源探明《周易》真相,才真真的會把《周易》看成筮卜之書。專製帝國裏不可能產生象帛書《要》裏那種理性的認識,也不會再使《要》文裏那種理性的聲音在帝國裏存在。所以在兩漢時期裏也不可能象《要》文裏的那種理性的思想出現,也不可會出現揭示《周易》原創一書如何被史巫演義派生出八卦筮術的曆史真相來。因為專製體製裏沒有理性的生存空間,神學與王道政治結合而行,才能使專製帝國周而複始的存在下去。故而才有《係辭》裏那種神秘主義與巫術理論的出現,當然也不忘王道(聖王)思想的發揮。這種神、巫、聖(王權)三道合一的思想,正是帝王家天下裏專製的需要。專製帝國裏把《周易》認為是筮卜之書,而《係辭》、《說卦》又是亦巫亦理,混合了神學化思想。《係辭》裏有巫術的理論與方法,更重要的是神秘主義思想的大本營,成為後封建社會裏神秘文化的活水源頭。這就是為經之首的《易》經。更何況《易經》裏的《周易》,在帝國時代是被認為能通神的一卜筮之書,那麽,五經之首的《易經》豈不是體現的是巫術的東西,這《易經》在向帝國的讀書者提供的是什麽世界觀與方**,也就可想而知了。
②. 而作為“五經”之一的《書》經(《尚書》)裏棄塞著神話時代傳說的虞夏時代的文章,那個時代能有文章麽?那些文章自然是不可信了。就“商書”也多不可信,那是春秋戰國時期人的作品。而被認為可信的“西周書”,不說充滿著大量的天命思想,而且是貫穿著巫術思想。“商書”也就不必看了,甲骨卜辭說明商王朝事事都離不開與神溝通,以得到神的啟示。
我們且看《尚書》裏的“西周書”對巫術行為的描寫:
《周書·洪範》“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
《周書·金滕》:“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史乃冊,祝曰:‘……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卜三龜,一習吉,啟篇見書’,乃並是吉。”
《周書·大浩》:“予得吉卜,予帷以爾庶邦於伐殷逋播臣”。
“寧王帷卜用,克綏受茲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爾亦不知天命不易?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於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於從率寧人有指疆土?矧今卜並吉,肆朕延以爾東征。天命不僭,卜陳惟若茲。”
《周書·洛誥》:“予惟已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書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乃獻卜。”
這以上出自《尚書》裏的“西周文”裏的占筮記錄,體現了西周建國初三代(文、武、成),既信仰天命,也倡導修德配天的神鬼思想。而決策事務前不忘龜占以得到“天”的啟示,這就是《書》經裏龜卜的天命思想,作為帝國思想文化領域上的統治地位,而教化天下。
③.我們再看“五經”之一的《詩》經:
《詩·帛係》:“爰始爰謀,爰契我龜。
曰止曰時,築室於茲。”
《詩·文王有聲》:“考卜維王,宅是鎬京。
維龜正之,武王威之。”
《詩·定之方中》:“降觀於桑,卜雲其吉,終然允臧。”
《詩·氓》:“爾卜爾筮,體無咎言。”
《詩·杕杜》:“卜筮偕止,會言近止,征夫邇止。”
《詩·斯幹》:“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
《詩·無羊》:“大人占之,眾維魚矣,實維未年。”
《詩·小旻》:“我龜既厭,不我告猶。”
《詩》裏也有不少反映占卜的東西,並不排擊巫術。《詩》裏更有大一統的王權思想和恐懼修省的道德說法。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成為後世的“教典”。
一部《詩》歌上升為“經”,並被注釋成專製禮教秩序裏的思想武器了。
④.《五經》之一的《禮》。《禮》有三禮即《周禮》、《儀禮》、《禮記》。《周禮》形成較早,其次為《儀禮》、《禮記》。《儀禮》、《禮記》多偏成於西漢。因《禮記》《儀禮》為今文經、西漢立於學官。《周禮》為古文經出現的晚,未立於學官。今古文經學之爭是在“獨尊儒術”以後發生的爭論。因秦焚書,西漢靠兩個來源收集經典,一是靠記憶和背誦口耳相傳記下來的,漢人用通行隸書記錄下來,作為傳本,稱為今文經;一是從地下和孔壁中發現的古書,用古文書寫的,稱為古文經。儒經兩種傳本經義一樣,隻是記錄的文字略有出入,但後來圍繞著兩種不同的傳本,標榜門派,各立師說,以正統自居。
總的說來,今文經在西漢極為盛行,一直居於主導和統治地位。古文經雖有傳本麵世,但隻是藏於秘府或民間流傳,在學官和社會上沒有地位。而東漢古文經學盛行,取代了今文經學一統天下的局麵,東漢末年大學者鄭玄雜糅今、古文經學,結束了今古文經學之爭。
“三禮”類似於國家行政組織法規和民事、宗教、道德、風俗、習慣法典。且看《三禮》中的巫術思想:
《儀禮》:“士冠禮,筮於廟門……筮與席,所卦者,具饌於西塾……筮人執策……。”
“士喪禮:筮宅……命筮者在主人之右,筮者東麵,抽上韇,兼執之,南麵受命。”
“卜曰,既朝哭,皆複外位。卜人先奠龜於西塾上,南道,有席焚焞置於燋,在龜東……。”
《禮記·曲禮》:“外事以剛日,內事以柔日,凡卜筮日,旬之外曰:遠某,旬之內曰近某日。喪事先遠日,喜事選近日。曰:為日,假爾泰龜有常,假爾泰筮有事。”
“卜筮不過三,卜筮不相襲。
龜為卜,策為筮。卜筮者,先聖王之所以使民信時日,敬鬼神,畏法令也。所以使民決嫌疑,定猶與也。故曰:疑而筮之,則弗非也。”
《禮記·玉藻》:“卜人定龜,史定墨,君定體。”
《周記》:“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祇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
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衹,以禋禮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以貍沉祭山森川澤……。”
“凡祀大神,享大鬼,祭大祇,帥執事而卜日……。”
“小宗伯之職,掌建國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廟。兆五帝於四郊,四望四類亦如之。”
“大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其經兆之體,皆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掌三夢之法,一曰《致夢》,二曰《觭夢》,三曰《鹹陟》。其經運十,其別九十。以邦事作龜之八命,一曰征,二曰象,三曰與,四曰謀,五曰課,六曰至,七曰雨,八曰瘳。以八命者讚三兆、三易、三夢之占,以觀國家之吉凶,以詔救政。凡國大貞,卜立君,卜大封,則視高作龜。大祭祀,則視高命龜。凡小事,涖卜,國大遷,大師,則貞龜,凡旅,陳龜。凡喪事命龜。
卜師:掌開龜之四兆,一曰方兆,二曰功兆,三曰義兆,四曰弓兆……。
龜人:掌六龜之屬,各有名物。天龜曰靈屬,地龜曰繹屬,東龜曰果屬……上春釁龜,祭祀先卜……。
占卜:掌占龜,以八筮占八頌,以八卦占筮之故,以視吉凶。凡卜筮,君占體,大夫占色,史占墨,卜人占坼。凡卜筮,既事,則係幣以比其命。歲終,則計其占之中否。
筮卜:掌三易以辯九筮之名——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九筮之名,一曰巫更,二日巫鹹……。
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凶……。
視祲:掌十輝之法,以觀妖祥,辨吉凶……。
大祝: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祇,祈福祥,求永貞……。”
……
這就是《五經》裏《禮》中的東西。《周禮》更有很多妖鬼精怪之說,這也成為經書,作為帝國培養人才的範本。
⑤.再看“五經”之一的《春秋》。《春秋》是一部編年體史書,記事非常簡略。而釋《春秋》的是“春秋三傳”,即《公羊傳》、《轂梁傳》、《春秋左傳》。
根據學者的研究,《公羊傳》、《轂梁傳》皆成書於漢代,《左傳》成於戰國時代。《公羊傳》著重對《春秋》義理的闡發,講求“大一統”的思想。《公羊傳》在西漢景帝年間才著於竹帛之上,前期是經過長期的口頭傳授,這是史書明確記載的。而《轂梁》、《公羊》都是寫於漢代,用的是漢代通行的文字,所以稱為“今文經”,而《左傳》寫於戰國初年,用的,古文字。所以稱“古文經”。
西漢今文經盛行的時候,《轂梁》、《公羊》立於學官,西漢末年《左傳》立於學官,取代《轂梁》。《左傳》後來成為其它二傳之首,是因《公羊》、《轂梁》將《春秋》視為《經》,是著力闡發微言大義,這種微言大義是可應一時之需,這是《左傳》壓倒《公羊》、《轂梁》二傳的根據原因。《左傳》反而後來之上,是在於《左傳》陳述的是曆史,而不是闡發什麽微言大義。但帝國的統治者,並沒有把《公羊》、《轂梁》排除在“經”外。
對《春秋左傳》一書裏存在大量的占筮例子,我們前麵多有舉例,此處我們不再多說。那些占筮例都是反映諸侯王公們處理國之大事時所運用、決斷方法。反映了《春秋》諸侯國裏充滿著巫術迷信。可這《左傳》在帝國裏定為“經”來讓學子學習,培養帝國的知識人才。
這“五經”之書都是什麽內容呢?我們大至已知,所謂浩首窮經去研習“經書”,既可謀取仕途前程,又可做學問留名千古。可在這些“經學”裏浸潤成長起來的儒者,也隻能是亦巫亦理的雙重人格心理。
這“五經”裏不凡都有占筮的說法,而不是排擊占筮,而是成了決疑的方法。可這作為後封建社會裏的“經”書,是帝國教育必須堅持的原則,又是教課書,是培養帝國管理者的知識範本。並把那種算卦推及人事吉凶之“學問”,也當成真理去學習效法。難到後封建裏的二千多年時空裏那麽多的讀書做學問者,沒有看破過這算卦上是如何的一回事嗎?還是忘記了先秦諸子那些理性認識及對占筮術的排擊麽?而在帝國漫長的時期裏,再也沒有人出來質疑與批判,反而代代的學者去研讀學習,形成了東方文化裏一門最龐大的數術“學問”,是何道理呢?而現在又如此的複興這數術文化,難道是所謂複興傳統文化嗎?
在帝國裏“五經”定為獨尊後,隻能培養出的是亦巫亦理的雙重人格者。如兩漢的董仲舒、劉向、京房、揚雄、王充等,而整個後封建社會裏,在這種“經書”裏所學習與培養出的知識人才,隻能是亦巫亦理的雙重人格角色者。若不拋棄那些“經典”的獨尊,則無法有新文化的超越和哲學上的突破。所以後封建社會裏所謂思想家或哲學家沒有不信天命,神鬼、筮卜的。他們無法突破在傳統裏讀經,而成長的那種社會化過程,即亦巫亦理,神道與王道,似理性非理性的雙重人格者。
如西漢時的董仲舒他既能一麵從《周易》一書裏引用句子直接陳述事理。
“《周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屬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漢書·董仲舒傳》)
這裏引述《周易》,是把《周易》當成義理之書。可董仲舒另一麵則大講陰陽災異之象,把天道觀引向人道中來,以天道解釋人道,形成了董仲舒的天道神學世界觀。其對應到現實社會,就是人間是天生的不應該平等,應是人奴役人的製度。所以董仲舒所引述《周易》裏的文句,用於闡述的事理,就是為了證明等級製的合理性,君子是天生的乘車者,小人是天生的負擔者,小人已乘車,就會招至禍患。這是為不平等製度張目。正是這天道觀念思想的意識,董仲舒要從陰陽災異上解釋世道秩序。
“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陰,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本嚐不得所欲。”(《漢書·董仲舒傳》)
董仲舒以博學之才大講陰陽五行與災異,開辟了漢儒學“術”的天地。漢儒者,利用儒家的“天命”思想,試圖建立一種天命神學,將漢朝政權的合法性依托在天命上。而這一“天命神學”的完成者就是董仲舒。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一書思想,是漢代儒學神學化與王權化發展的代表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