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哲學解讀 “導說”第四篇(六)
那麽,孔子說的“不占而已矣”的實質內涵與真實意圖是什麽呢?
“不占而已矣”是孔子晚年讀《周易》讀出的心得體會。“不占而已矣”反映了孔子對《周易》一書重要的認識突破。這既涉及到對《周易》一書的性質認識問題,又是關係到社會意識形態裏道德建設與傳統巫術占卜信仰的辯論關係問題。所以要理解“不占而已矣”這句話要結合前文的兩個引用,通篇去分析認識,才能體會到孔子的真意圖。孔子通過兩個引用,而得出“不占而已矣”目的,是強調人要守恒德,就不會遭受恥辱,若能“恒其德,還用占卜嗎?”這就是邏輯關係。人有了道德觀念做行動的準則,還用占卜預知吉凶嗎?當然沒有必要了。心裏時常裝著為他人奉獻的信念,當然就沒有必要考慮什麽得失了。這不正是“不占而已矣”的真實含義嗎?另一方麵也體現了,孔子強調恒德,即道德建設,正是排擊巫術占卜的根本法寶與武器。這裏的“不占而已矣”不能理解成“有德可占,無德就不要占卜了”的那種錯誤理解。
“不占而已矣”其意是顯而易見的,孔子先引用南人的常言“人而無恒,不可以做巫醫”(《辭源》裏解釋“巫醫”是巫師與醫師,古指低賤者的職業)。巫與醫在先秦時期,是很難分開的職業,巫與醫有時是同一的角色。巫與醫是為人能占卜預知吉凶及跳神除災和用動植物治病者。孔子從引用南人說的“人而無恒”,從第二個引用內容來看,其意已知是講“道德”的含義,而是指“沒有恒德”,而不能直譯成“人不能守恒”,應是“人若是沒有恒德”,才符合句子語意的。那麽,孔子第一個引用的內容意思是“南方有句常言,‘做為一個人若沒有恒德,是不可以用他做巫醫的’”,說明這種職業身份特殊,如同現代的醫生,律師,這種職業身份者要遵守職業道德,否則應成為欺騙人的有利條件了。對古代的巫醫這種職業身份,人們已早已意識到,要有恒德,即應恒守道德操行,才能做醫巫的。孔子把南方人的常言引用來要說明一個事理,這是在教育他的學生弟子們明白社會事理。孔子在引用南人的話後,緊怕不明白,又跟著引用《周易》裏的“不恒其德,或承其著羞”,進一步表述要說明的問題,即印證前一個“人而無恒”裏的“無恒”,就是指沒有恒德,不是讓人不知道“無恒”是什麽。從“人無恒德”到不可以做巫醫,是講道德問題。又引用《周易》裏《恒》篇裏內容,這同樣是講道德問題。孔子是道德建設的第一人,是倫理道德政治建設理論的創始人。
孔子要建設的是道德之國(當然,孔子的道德建設是家長式的道德觀),這是孔子的政治理念。道德之國建立起來了,自然就不需要什麽占卜了。道德即是排擊占卜思想的陣地,又是武裝人們而排擊巫術迷信的思想理論武器。
從引用“南人言”有“恒德”到“巫醫”職業角色的說法,再到引用《周易》一書裏的“不恒其德,或承之羞”,無疑是表述用道德建設武裝人民,又暗示著《周易》一書義理性質問題,最後是順理成章的點明“不占而已矣”。這是表明孔子晚而好《易》,深思熟慮的心得體會。這“不占而已矣”分明是說“(人有了恒德)不但不去占卜,反而占卜停止了啊!”
孔子的這句話應正確的解讀應是:“孔子說:‘南方人有句常言,人若是沒有了恒德,就不可以用他做巫醫。’這句話說的太對了。‘人要是不能長久保持品德操守,是要承受其恥辱的’。孔子說:‘(人有了恒德),不但不去占卜,反而停止了(占卜這種事情)啊!”
這才是意義完整的表述,也是孔子好《易》而得出的真實心得體會。道德彰顯了,占卜也就停止了。
通過《論語》一書裏反映的孔子關於《周易》的兩例重要資料文獻的解讀,已清楚的看到孔子對《周易》一書的認識觀,即與同時代的史巫不同,也高出當時一般學者的認識水平,也是在當時認識《周易》最前沿,最理性,最進步的思想學說。
《論語》裏的兩例涉及到對《周易》一書的看法內容,即前後沒有矛盾衝突,而表述的思想又是一致的。正是反映了孔子晚而喜《易》的真實寫照與真實讀《易》(《周易》即春秋文本《周易》)的心得體會。可這涉及《周易》一書的兩例子“子曰”,既沒有引起後人的重視,又被後儒者所歪曲了孔子對《周易》的說法。而把《易傳》罩在孔子頭上,而《係辭傳》對《周易》亦筮亦理的說法,變成了孔子的言論,從此遮敝了曆史上那位真孔子,把孔子變成了後封建社會裏的統治需要而塑造成偶象聖人的孔子。從此也庶蔽了《周易》一書的真實思想,把《周易》變成三位一體“聖人”作的《易》經內容,並成為後封建帝王專政裏的意識文化上的活水源頭。
而當今的時代裏,大多學者因受傳統的影響,對《周易》一書的認識也就不假思索的人雲亦雲為“占筮”之書,因此也就忽視《論語》裏孔子言《易》(《周易》)的說法,並且還錯誤的理解孔子那些言論,真是在理解古典書籍裏的話時,一旦“差之毫厘”,則便“謬之千裏”了。
因地上資料涉及孔子對《周易》一書的看法,唯獨《論語》一書裏的兩則。通過《論語》一書裏兩例子“子曰”的分析,已知在孔子的眼裏《周易》就是講義理的,雖然孔子沒有直說《周易》是什麽性質的書,但無疑孔子眼裏的《周易》就是義理之書。
好在二千多年後,幾十年前考古發現了地下資料,涉及到孔子對《周易》一書的重要言論,也證實了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裏的那些說法不虛;也證實了現代人對《論語》裏孔子論《易》(《周易》)沒有正確的理解。
1973年在長沙馬王堆考古出土了帛書《周易》與《易傳》。帛書《易傳》與今本《易傳》裏篇目,篇幅有所不同。帛書《易傳》裏沒有《彖》、《象》、《文言》傳。而今本《易傳》裏沒有帛書《易傳》裏的《二三子問》、《衷》、《要》、《昭力》、《穆和》這些篇名和其中的一些內容,而有些內容卻出現在今本《係辭》裏。這些不見今本《易傳》內容是秦漢之際《易傳》的佚文。
帛書《易傳》裏的《二三子問》記錄了孔子和學生的問答;《衷》文裏的內容一部分出現到今本《係辭》下裏;《要》記載了孔子“老而好易”和回答學生提出關於《周易》一書性質提問;《昭力》、《穆和》記載了昭力,穆和等人向“子”問《易》的內容。
帛書裏有《係辭》,但沒有今本裏的“大衍之數”,也沒有今本裏“係辭下”裏的一些內容,但今本“係辭”下裏所沒有的內容出現在帛書《要》文裏。
在出土的帛書《易傳·要》篇裏記述了孔子老而好《易》,而學生子貢對孔子老而好《易》的行為提出質疑,由此產生了對《周易》一書性質看法的一場辯論。子貢是孔子的一個重要弟子,在《論語》一書裏也出現過不少子貢與孔子的對話。
我們且看帛書《要》文是如何記述孔子老而好《易》及與學生質疑其好《易》時的辯答。
帛書《要》裏有這樣一段話:“夫子老而好《易》,居則在席,行則在橐。子贛(貢)曰:夫子它日教此弟子曰:‘悳(德)行亡者,神靈之趨。知(智)謀遠者卜筮之蘩(繁)。’賜以此為然矣。以此言取之,賜緡行之為之為也。夫子何以老而好之乎?夫子曰:‘君子言以榘方也。前祥而至者,弗祥而巧也。察其要者,不詭其德。《尚書》多疏矣,《周易》未失也,且有古之遺言焉。予非安其用也。’[子貢曰]:‘如是,則君子已重過矣。賜聞諸夫子曰:‘遜正而行義,則人不惑矣。夫子今不安其用而樂其辭,則是用倚於人也,而可乎?’子曰:‘校哉,賜!吾告汝《易》之道,良[筮而善占],此百姓之道[也,非]《易》也。夫《易》剛者使知懼,柔者使知剛,愚人為而不妄,漸人為而去詐。文王仁,不得其誌以成其慮,紂乃無道,文王作,諱而避咎,然後《易》始興也。予樂其知之,[非文王]之自[作《易》],予何[知]其事紂乎?’子貢曰:‘夫子亦信其筮乎?’子曰:‘吾百占而七十當,唯周梁山之占也,亦必從其多者而已矣。’子曰:‘《易》,我後其祝卜矣,我觀其德義耳也。幽讚而達乎數,明數而達乎德,又仁[守]者而義行之耳。讚而不達於數,則其為之巫,數而不達於德,則其為之史。史巫之筮,鄉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後世之士疑丘者,或從《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與史巫同塗而殊歸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義焉求吉,故巫卜筮其後乎?”(見廖明春《帛書周易論集》第389頁)
《要》文裏的這段話,可是反映孔子對《周易》晚而好《易》而產生的突破性的認識上最珍貴文獻資料。再一次印證了《論語》裏記述孔子對《周易》性質看法的一致性。隻是《論語》沒有反映的如此詳細及觀點分明。孔子旗幟鮮明的表述了自己對《周易》學習及性質的看法,是與史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