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哲學解讀 “導說”第二篇(七)
我們還可以由“西周文”(即《尚書》裏的《周書》)與《周易》兩者的思想風格對比,發現兩者不是同一時代的產物。“西周文”裏表現著濃重的天命神學思想,而《周易》一書已突破了天命神學觀,是理性思辨的哲學。
我們且看“西周文”裏所表現濃重的天命巫術觀,如:
《大誥》“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朕卜並吉……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禦事、曰:‘予得吉卜,……王害不違卜?’”
《金滕》“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於南方,北麵,周公立焉。植璧秉圭,乃告太王、王季、文王。 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於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於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圭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圭。” 乃卜三龜,一習吉。啟龠見書,乃並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於三王,惟永終是圖;茲攸俟,能念予一人。’ 公歸,乃納冊於金滕之匱中。王翼日乃瘳。”
《泰誓》“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予小子夙夜祗懼,受命文考,類於上帝,宜於塚土,以爾有眾,砥天之罰。天矜於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惟受罪浮於桀。剝喪元良,賊虐諫輔。謂己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厥監惟不遠,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卜,襲於休祥,戎商必克。”
“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召誥》“太保乃以庶邦塚君出取幣,乃複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禦事: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
“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仇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洛誥》“周公拜手稽首曰:朕複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胤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貞。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總之,我們從“西周文”裏看到的是充滿著濃重的天命神學思想,以及周公不斷地與鬼神溝通的巫術行為。
周人在滅商前後,無論是武王東征,或周公輔政,反映這段曆史的典籍“西周文”(《周書》),真正反映了西周初期的時代背景。周人建國後同樣是繼承了商人的天命思想,但周初的天命觀,已不同於商王朝的天命觀。周王朝對天命賦予了一種全新的詮釋,在西伯(文王)開始剪商時,即不斷消滅與周族為鄰又是附屬於商王的小邦國。在滅商王的屬國黎國時,紂王的大臣祖伊聽到這一消息後非常恐慌,跑著向紂王報告這一事情。祖伊自然能夠預見到西邊周人的目的,並會成為未來商王朝的勁敵,將直接威脅著商王的共主地位。但紂王聽到祖伊報告這一消息時並沒有感到如祖伊那樣的恐慌,反而對祖伊說:“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這時的紂王還在全心全意的信奉天命,認為自己就是有命在天,是帝佑命於自己當王,有上帝的保佑,對西伯擴張領土之事不以為然。紂王認為自己有命在天,還怕什麽呢?殷紂王的天命思想正是傳統的天命思想體現,整個王國裏不都在信仰著天命,祖祖輩輩不是在信仰著天命,祭祀著鬼神,紂王自然是從小到大就是被天命思想灌輸著。所以紂王自然是相信“啊!我的命運難道不是早就由上天決定了嗎?”
可祖伊對紂王提出的疑問給出的解釋是:“嗚呼!乃罪多,乃能責備在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於爾邦?”
祖伊說的意思是“啊!您的過錯太多,上天已有所知,難道還能祈求上天的福佑嗎?殷國就要滅亡了,您要勤於政事,為國努力啊,要不您的國家能不被周國消滅嗎?”
紂王與祖伊的這段對話雖是出自《尚書·西伯勘黎》,此文不過是西周初期統治者設教的目的。紂王與祖伊的對話,正是體現了周初統治者對天命的新詮釋。
在“西周文”裏充滿著濃重的天命思想與占卜巫術迷信的同時,又宣揚著“以德配天”因果報應的“天命政治觀”。“以德配天”正是周人建立周朝後的政治綱領,這既是曆史政治經驗所得,也是政治統治的需要。隻因小周邦卻消滅了大殷國,在建立的周人分封的一統天下的家天下統治後,不能不沿用商朝的天命思想來統治殷商留下龐大的商國子民與地盤。周人同時給天命一種新的詮釋,是為自己奪取天下尋找出一種新的借口。即要想得到天命的保佑,是要附有條件的。周朝的統治者給出的“條件”就是“德”(即周王應虔誠的祭祀天帝與祖先神,以及勤懇的為“天命”賦予的治理好天下子民的使命),“以德配天”成為周初的政治口號。周王朝講的“德”,就是“西周文”出現大量的“德”說。周初的“以德配天”,也就逐步演變奠定了帝製社會兩千多年道德治國的烏托邦論調。
“西周文”裏一麵大講天命與神溝通的同時,一麵也大力頌揚開國之功的文王。周初在維護自己的統治地位時,“天命觀”是一種有效地治‘天下’的政治手段。周人把自己取代殷商統治說成是天命不佑護了殷紂,而佑護了周人的文王;是殷紂違背了天命,文王順應了天命,這就給天命以全新的解釋。在“西周文”裏,充滿著這種“天命”的思想意識。“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尚書·泰誓》)
這是周人要取代殷商時,尋找出曆史根據的說法。夏桀不能順從上天,給國家造成災害,於是上天就不再保佑夏桀,廢除了夏桀的國運,而保佑了成湯。這是武王在《泰誓》裏的講話,是為自己滅商尋找到的理論根據,這正是“君權神授”的最初理論。
周人建國後,不是不信天命,而是相信天命保佑了文王,才取得了立國的基礎。而西周倡導的“德”,其目的是“配天”的。“西周文”裏充滿著“以德配天”的思想,既籠罩著濃重的天命巫術思想,又闡發著以“德”的王政說教。這正是西周初期時代的背景決定了。“西周文”裏的思想與《周易》一書的思想是不同的。《周易》一書,既沒有了天命思想,而且是一部無神論的政治哲學。《周易》打破了西周初期“以德配天”的天命神學思想,而構建出的是“以愛為民”(《周易》裏沒有“德”說,而是出現了大量的“孚”說。“孚”的本義就是“愛”)的“民本”思想。《周易》一書是一部理性思辨的政治哲學,顯然與西周初期的時代背景不符,既不是周初的統治者(即文王、周公)創作了《周易》,更不是西周的史巫創作的《周易》。
既然《周易》一書不是西周初期產生的,哪麽是出自何時呢?是否是出自西周中期或後期呢?我們繼續尋找其產生的時代佐證來,雖然“西周文”裏找不到《周易》一書的蛛絲馬跡,那麽,還有反映西周時期的一部詩歌匯集——《詩》。我們看能否從《詩》裏尋找到《周易》一書產生的時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