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不朽

  高順跨坐青驄,兜鍪緩緩放下,馬槊斜橫,身後依次二十甲騎列陣,陣型嚴整,氣象巍然。


  張飛、趙雲、丈八擒豹策馬而來,也加入騎陣中。


  剛才那一輪衝殺,他們可是意猶未盡。趙雲、丈八擒豹想找回場子,張飛則想著再接再厲,一舉壓倒二人,奠定自身地位。


  三人都是攫戾執猛,氣勢昂揚。


  “都到最後去,”高順也不看那三人,直視著前方,“莫要壞了我的陣型。”


  “是。”


  “是。”


  “是。”


  張飛、趙雲、丈八擒豹難分先後,齊聲應道。


  趙雲嘴上應聲,心中難免奇怪:丈八擒豹也就罷了,這莽人張飛怎麽也如此老實了?

  他已當了一陣高順的裨將,卻未見過甲騎出擊。


  故而,趙雲隻覺得自家這位主將意誌堅定,軍紀嚴明,倒並未注意有何出奇之處。


  不過,他很快就要見識到了。


  “起!”高順一聲低喝,身外墨黑之氣激蕩如沸,竟似群龍狂舞,繚繞回旋於身外,頃刻間,已然凝結成型。


  墨黑之氣一一凝形,竟是演化出一身猙獰武裝!

  他的兜鍪麵甲化為怒目獸相,肩甲浮現獰惡撞角,前肘冒出陰毒倒鉤,腹部也浮現腹吞獸首,而原本未覆甲胄的上臂、下肢等處亦是浮現嶙峋甲片,竟連指關節上都浮現了鋒利尖刺。


  而高順手中那一杆馬槊,也變得愈長愈寬,倒刺橫生,血槽顯現,化為了一柄難以形容的恐怖殺器。


  墨黑之氣繼續向下彌漫,延伸至青驄身上。


  嶙峋甲片在青驄體表漸次凝成,無數帶血槽的尖刺凸起,倒鉤遍生,像是青驄忽然長出一身鱗甲,化身為類似蛟龍、麒麟的黑鱗惡獸,窮凶極暴到了極點。


  在高順的雙腿和青驄的腰腹間,層層疊疊的甲片將他們連在一起,似乎人馬已合二為一。


  隻是刹那間,他似化身來自無間地獄,來往人間收割性命的魔物,恣凶稔惡,殺意滔天!

  “這是……什麽?”楊信見狀,也是瞳孔收縮。


  “不腐”的效果,僅是令甲具更堅固,令武器更鋒銳;但眼下的“不朽”,則幾乎讓高順的鎧甲和武器蛻變,演化為另外一種存在,如虯龍鱗甲,似魔神戎裝,著實可怕到了極點。


  “這,這——”陸康、陸儁也是目瞪口呆。


  “原來,原來……”趙雲呆滯許久,卻恍然大悟。


  高順是靠什麽令張飛服氣的?

  三個字,——硬實力!


  墨黑之氣翻湧,如同一頭頭奔騰的黑色蛟龍,同樣纏繞於後方甲騎,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蛟龍糾纏間,那二十甲騎也是全副武裝,如同乘騎著凶獸的魔神臨世。


  氣焰滔天!


  趙雲的周身,也有黑氣蕩漾,隻是僅有薄薄一層。他雖是高順的裨將,但追隨時日太短,還不能完全受到“不朽”的滋潤。


  啪~~

  趙雲舞弄長槍,正欲奔走向前,身外黑氣驀地潰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一臉茫然。


  “嗯?這又是……”楊信眨眨眼,一臉詫異。


  不過,高順可不會等待趙雲。


  “諸位,隨我向前!”他一夾馬腹,披甲覆鱗的青驄化作一道黑色閃電,迅猛竄出。


  這一身不朽甲胄,似乎既沒有重量,也絲毫不影響人馬的行動。


  “殺!”


  二十甲騎也不廢話,紛紛向前竄出,快如星馳電走,勢同懸河瀉水,衝勢駭人。


  頃刻間,他們已化為一道摧鋒陷堅,所向無敵的鐵流。


  ……


  楊信居高俯瞰,麵露笑意。


  “勝負已分。”他低聲道。


  山腳下,甲騎所化鐵流浩蕩向前,衝勢狂猛無儔,擋在他們前方的敵人,無論是正麵阻擋,亦或是衝擊側方,或者選擇逃跑的,都被摧枯拉朽地碾碎,成為鐵流上沾染的一絲血紅。


  能阻攔他們腳步的,或許隻有他們自己的體力。


  張飛、趙雲、丈八擒豹則早已脫離了騎陣,各自遊走獵殺。因為他們都發現,若是跟在甲騎陣後,別說吃肉了,連湯都喝不著!


  “天兵下凡,怕也不過如此了……怪不得,子誓你能以區區百騎,就橫行塞外,縱橫馳騁。”陸康捋須,滿臉震撼之色。


  “季寧先生過獎了。”楊信微笑著,嘴上謙虛道,“是這群賊人不濟,不堪一擊。”


  “交趾郡的烏滸蠻看似聚眾數萬,實則多為烏合之眾,比這群賊人也好不到哪去……”陸康想到一事,笑著道,“以你的本領,怕是旦夕即可平之。朱刺史選中你,實在是選對了人。”


  楊信連道不敢,又道:“有朱刺史坐鎮交州,平之實則易如反掌,我隻是替上官跑跑腿罷了。”


  “子誓,你實在太謙虛了。”陸康啞然失笑,“謙虛自然是好事,但若太謙虛,可就顯得虛偽了……”


  兩人相顧而笑。


  很快,高順領著渾身浴血的二十甲士回歸,同樣歸來的,還有一臉悻悻的張、趙、丈八三人。


  因為陷陣隊的強悍無匹,三人都沒殺盡興,有些興致缺缺。


  “少主,本是想著隨意衝一陣,觀察敵陣形勢,”高順抱拳回稟,臉上無半點驕傲,仿佛隻是幹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實在沒料到,這群太平教徒如此不堪,一觸即潰。”


  這才是真逼王!


  楊信心中暗笑,又好奇問道:“可有看到對方渠帥?”


  “沒有。”高順搖了搖頭,“僅有幾個不成器的小頭目,身負符呪的人,則一個都沒看到。”


  “這麽說,徐和、司馬俱還尚未跟來。”陸康若有所思,“或許,是認為我二人不足為慮?”


  “既然殺散賊人,那就走吧。”楊信擺擺手,轉頭對陸康誠懇道,“季寧先生,你們要南下往武陵郡,我們可同行一段,到九江、丹陽等郡再分別也不遲……如此,我等也能護二位周全。”


  陸康想了想,也就沒有拒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信心中大喜。


  和陸康拉近關係,就和與諸葛珪搞好關係是一樣的,相當於風投。種下友誼的種子,就有可能收獲諸葛亮和陸遜,何樂而不為?

  ……


  楊信一行人走遠,有兩個人追到了山腳。


  正是徐和,司馬俱。


  徐和是個中年大漢,頭裹幘巾,舉止粗魯,半是袒露的胸口處,有“災煞”二字幽幽閃爍;司馬俱倒是儒生裝扮,神情陰鷙,脖頸處豎寫著兩個古篆,——“病符”。


  這兩位太平上師,顯然也各有詭譎手段。


  徐和身旁立著一尊無頭巨人,同樣袒露著身體,渾身肌肉虯結,筋骨結實,像是鐵鑄的金剛;司馬俱的身後,則是跟著無數神情木然,麵色慘白之人,如同活死人一般,甚至沒有呼吸,十分詭異。


  “死了多少人?”司馬俱詢問戰況。


  “近百人。”一名小帥伏地回稟,不敢直視對方。


  “什麽?近百人?”司馬俱音調高了幾分,又問道,“對方有多少人?”


  “也是百餘人,”那小帥結結巴巴,卻不敢隱瞞,猶豫了下,又道,“不過,對方隻出動了二十餘騎……”


  “二十餘騎?”徐和聞言,勃然大怒。


  他身後的無頭屍似心靈相通,猛地向前一步,將那小帥單手提起。


  “整整三百人,居然被二十騎追著殺,還斬殺了近百人?像你這樣的廢物,留著有何用?”徐和惡狠狠道。


  那小帥不敢反抗,連連求饒。


  “徐和,莫要衝動。”司馬俱麵露沉吟,卻是出奇地冷靜,“或許,不是他們不濟,而是對方太強了。”


  徐和聞言,不禁皺眉:“你知道對方是誰?”


  司馬俱點點頭:“十有八九,是近來名噪一時的‘貔虎’楊子誓!”


  “是他?”徐和臉色微變。


  司馬俱冷冷道:“那家夥,可是不止一次地壞了我太平道的大事!管亥就是被他所擊敗,落入海中,如今還依舊生死未卜。”


  “若是他,事情可就有點難辦了。”徐和麵色凝重。


  他可是清楚管亥的本事。


  管亥所得“喪門”雖屬下乘符呪,但他自身彪悍勇猛,卻已是太平道眾有數的猛將,僅僅遜色於張曼成、波才等將。而這樣一猛將,卻被楊信輕易擊敗,生死不知,足見對方的可怕。


  “有何難辦?”司馬俱卻似胸有成竹,眼神一凜道,“我曾聽馬元義說,此人會是我等起事的心腹大患……若能在此殺了他,可為大賢良師除一禍端。”


  “司馬俱,此人可不好殺。”徐和皺眉,“你準備怎麽做?”


  “蟻多咬死象,”司馬俱冷笑,“召集附近所有教眾前來,還怕弄不死他?”


  徐和聞言一驚,不由道:“所有教眾?你的意思是……”


  “所有人!”司馬俱獰笑,又強調了一次。


  “此事不妥,”徐和搖搖頭,卻又道:“聚集人馬也需時間,等我等聚集人馬,楊信一眾人等恐怕早已走遠了……”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司馬俱神色自若,又道,“還有,你忘了?濟南國中,可是有濟水的。哼哼,楊信能靠歠仇水攔住鮮卑人,我等也能在濟水河畔將他幹掉。”


  ……


  幾日後。


  楊信察覺到情況不對了。


  “真是好手段呐……”他麵露冷笑。


  楊信等人一路南下,身後一直有太平教徒鬼祟跟隨,且數量越來越多,數日之間,就已有數百,黑壓壓一片。


  他又派出高順,想讓他領甲騎再衝殺一陣,但那群太平教徒未帶武器,且似乎裹挾了許多平民,甲騎一旦靠近,他們也不反抗,隻伏地痛哭而已。


  高順隻能悻悻而回。


  他性格剛毅,不畏死也不怕難,但讓他去殺手無寸鐵的平民,他卻是做不出來。


  楊信也一時技窮。


  雖然心中清楚,這群人都是太平教徒,但他們未帶武器,更未發動攻擊,他也不好做出過激之舉。


  但楊信沒料到的是,僅在旬日之內,身後太平教徒就聚集了一千五餘人!


  而且,似乎還有人專門負責運送武器,在某一個夜晚後,這群人就被武裝起來,搖身一變,成了貨真價實的盜匪。


  楊信清楚自己上當了。


  他這想起,青州也是太平道的盛行之地。


  後來,曹操收編青州黃巾軍,連家屬在內共計百餘萬人,其中有三十萬身強體健者,那就是鼎鼎大名的“青州兵”了。


  “大意了啊……”楊信暗暗道。


  他得承認,自己不止是婦人之仁,更是有些輕敵了。


  自塞外幾戰後,楊信麾下將士都經曆練,愈發成熟幹練,手下已可稱是良將如雲。南下的百人雖不多,但也俱為精銳,所以他並未將太平道放在眼裏,任憑其慢慢積蓄力量。


  如今這進退維穀的局麵,的確是他咎由自取。


  “驕兵必敗,古人誠不欺我。”楊信暗自苦笑。


  而如今,他再想攻擊,卻不是那麽容易了。倒不是說勝機渺茫,而是他本錢太少,這百餘人都是他麾下精幹,就是折損一人,楊信也要肉痛許久的。


  和千餘人硬撼,楊信可沒那麽傻。


  但這又形成了一個悖論:害怕損失,所以不敢貿然進攻;但不敢進攻,太平教徒越聚越多,等日後開打時,損傷隻會更大。


  不過,那一千五百餘天平教徒也並未急於攻擊,而是繼續尾行,一則等待更多的教徒前來,積蓄力量;二則是在靜待時機。


  時機很快就到了。


  濟水滔滔,橫亙在楊信麵前。


  濟水自定陶北入巨野澤,出澤流經梁山東至安民亭南接汶水,又北經戴廟東、埠子頭西,至魚山向東北入渤海,橫貫了整個濟南國。


  楊信等人隻能選擇找一處水淺處渡河。


  但一旦渡河,就意味著對方的“半渡而擊”。


  他隻得尋了一處山林,先駐紮下來。


  太平教徒也在不遠處聚集,竟像模像樣地紮起營帳,如同軍隊。


  那匹逾輝過於醒目,他們也不怕跟丟。


  楊信陷入沉思。


  日暮時分,陸康前來獻策。


  “我有一聲東擊西之計,或能解決眼前麻煩。”他道。


  “聲東擊西?”楊信聞言,表情古怪。


  “正是,”陸康不明所以,點點頭道,“卻是需以我等幾人為餌,吸引敵軍注意,其餘人則趁夜渡河。具體方案是……”


  楊信不等聽完,卻已是哈哈大笑。


  陸康疑惑:“子誓,何故發笑?”


  “就在剛才,元皓兄也獻我一聲東擊西之計。”楊信笑著道,“隻是,他的計策更激進些,卻也更合我胃口。”


  “也是聲東擊西?”陸康一臉茫然。


  楊信點點頭,眼神一凜道:“今夜定勝負,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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