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再渡(第二更)
歠仇水滔滔,奔流不複回。
河岸邊,魁頭舉目遠望,盯著一河之隔的漢軍營帳,心生荒誕,滿臉疑惑。
“真的渡河了?”他喃喃低語,“漢軍瘋了嗎?這是要自赴絕地?”
魁頭無法理解。
用腳趾頭想也明白,漢軍渡過歠仇水,後勤補給隻會愈發困難,軍中攜帶的糧草一旦吃光,那就隻有餓死一途。
雖然,難樓部中途逃走,漢軍也也死傷不小,但那萬人大軍,依舊剩了接近七千人。
七千人,可是七千張嗷嗷待哺的嘴!
步度根遙觀對岸,仔細觀察營帳,一臉憤憤:“怪不得,漢軍柵欄看著不大對勁……那柵欄的豎杆密集,放倒之後,三排一捆,就是一座浮橋。漢人還真狡猾,在戰場是廢物,卻總會耍些小聰明。”
對自己的被騙,他感到出離憤怒。
“那人就是楊信?”魁頭緊盯著一處,抬手一指道。
“是他,化成灰我也認識。”彌加點點頭,滿臉濃烈恨意。
不止是彌加,素利、闕機對他同樣印象深刻。
因為了解,他們對楊信格外忌憚。
“這少年雄韜偉略,麾下更是悍將猛士如雲,絕不能放著他回去。”素利陰沉著臉,一字一頓道,“否則,他可能是下一個漢人的冠軍侯!”
冠軍侯,即是霍去病。
素利將楊信比作霍去病,足見對對方的深深忌憚。
“夏育怎麽沒出現?”魁頭麵露沉吟,疑惑道,“還有,我看其他漢軍將領都圍在他四周,這陣仗,似乎是奉此人為首領了?”
素利老辣多謀,略一思忖,麵露恍然:“昨日一戰,夏育身負重傷,恐怕不是死了,就是喪失指揮能力了。這麽說來,楊信是暫代夏育,接過了全軍指揮權?”
“他?”彌加微微皺眉,“楊信固然有些本事,但以他的年紀和資曆,其他人能服氣麽?”
軍隊和其他地方不同,是最講資曆的。
“不服怕也不行,”魁頭想通了什麽,笑著道,“除楊信外,夏育麾下將領多庸庸碌碌,或者有勇無謀,更加不能服眾。楊信上位,恐怕已是矮子裏麵拔將軍了……”
“要渡河嗎?”彌加性急,當即問道。
“不可。”魁頭搖搖頭,指著對岸道,“你看,漢人多放哨騎,恐怕我們一旦搭設浮橋,就要半渡而擊的。”
“那怎麽辦?”彌加皺眉道。
“怕什麽?優勢在我方!”魁頭冷笑,“我們就守著南岸,先餓他幾天再說!”
素利點頭讚同,獰笑道:“楊信是臨時統帥,缺乏威望,恐怕難以約束部眾。等餓個幾天,其軍自亂!到時候,我們再渡河攻擊,必能一戰擒殺之。”
“走,回營,咱們繼續喝酒。”魁頭大笑道。
幾位大人聞言,也都是一臉輕鬆。
在他們看來,這支孤軍已是案板上的肉,可隨時送進嘴裏。
……
北岸,楊信遙望著鮮卑營壘,神情淡然,淡如止水。
“昨晚是個好日子,且正好是月末。”他微微一笑,半是自言自語道,“否則,一晚上渡河,還真有幾分難度。”
趙戩的“月律”,雖然不受控製,但效果的確相當不俗。
在月初月末時,“月律”強在靈活敏銳,適合行軍,適合突襲;在月中時,“月律”強化力量耐力,則更適合正麵持久作戰。
作為“輔助型”將領,趙戩的能力可稱頂尖。
身處絕境,楊信依舊冷靜,閑暇之餘,甚至還在考慮“月律”的種種用法。
和田豐商議後,他計策已定,故而成竹在胸。
“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楊信唇角上翹,凜然道,“可別小看我,死中也是可求活的……”
……
連續兩日,雙方隔河對峙。
雖然是固守不出,魁頭也很謹慎,多派斥候遊蕩,讓耳聰眼明者守在河邊,又多設火把,即便夜裏也亮如白晝。
他在耐心等待。
魁頭清楚,漢軍雖有輜重車,但很快就會缺糧,到那時,才是矛盾爆發的時候。
而矛盾的爆發,卻比他想象中來得更快。
因為,有意外之喜!
第三日清晨,鮮卑營中,有好消息傳來。
東路、中路兩路,鮮卑軍都大獲全勝,田晏、臧旻幾乎僅以身免,死者十之七八,節傳輜重盡數丟失,屠特若屍逐就單於重傷逃回雁門,卻依舊未能幸免,一命嗚呼了。
魁頭大喜,當即下令,鮮卑部眾隔河將消息射入漢營,並隔岸叫罵,摧敵士氣。
但是,漢軍依舊固守營帳,哨騎來回遊蕩,似絲毫不為所動。
“阿兄,”步度根觀望一陣,神情不耐,“你這攻心之計,似乎沒效果啊。”
“步度根,要耐心些,”魁頭笑了,神態自若道,“我們隻是種下一顆種子,它會因饑餓和恐懼慢慢發芽的……”
他成竹在胸。
……
“報——”
鮮卑大帳中,有斥候歸來稟報。
“大人,內亂了,漢軍內亂了!”那斥候麵有喜色,疾聲道。
“內亂了?怎麽一回事?”魁頭聞言,長身而起,“你快說說!”
“小人在巡邏時,隱約聽到,隔著河岸,有一名將領和楊信起了爭執。”那斥候模仿著強硬口氣,“另一將領道:‘困守此地是死,舉大事亦是死,何不死得壯烈?即便失敗,也能青史留名,好過死得默默無聞!’。楊信被責問,無言以對,似乎點頭默認了。”
“舉大事?”彌加微微蹙眉,“舉大事是什麽意思?”
素利麵露沉吟,忽然問道:“那責問楊信的將領,是何種容貌?”
“沒看清,”那斥候搖搖頭,不確定道,“隻隱約看著是騎著匹白馬。”
“白馬?”素利眼神一凜,失聲道,“果然是他!”
“是誰?”彌加茫然。
“公孫瓚。”素利沉聲道。
“是那個僅領著數十騎兵,就敢主動出擊,擊退我數百名鮮卑騎士的遼東屬國長史?”魁頭麵色微變,也想起了這個名字。
“正是他。”素利點點頭,“此人性格剛烈,且極端仇視我等,是個相當難纏的角色。”
“既然如此,”魁頭凝神分析,“若依他的性格,‘舉大事’是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魁頭、素利、闕機表情一僵,幾乎同時想通了其中關竅。
“怎麽了?”彌加勇武,卻欠缺謀略,一臉疑惑問道。
“這廝,”素利咬牙切齒,恨聲道,“這廝竟是要攻打彈汗山!”
聽聞此言,彌加也是臉色大變。
彈汗山中,可不僅有鮮卑大王檀石槐!
它更是鮮卑人的龍興之地,是鮮卑人的信仰所在,也是氣運集聚之所。若是被漢軍攻破,整個部族的氣運都將下滑,甚至會走向衰落。
當年的匈奴就是如此。
匈奴人甚至哀歎: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魁頭則考慮得更多。
他作為鮮卑大王可能的繼承人,若放任漢軍北上,而令檀石槐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就是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到時候,東部、中部幾位大人,甚至是和連,都可能借題發揮,令自己永絕繼承者之位。
“立刻渡河!”魁頭關心則亂,當即令道。
“會不會,隻是漢軍的誘敵之計?”素利卻忽然唱起反調。
“可先派小股部隊渡河,攻擊漢軍營帳。”魁頭心思如電,沉聲道,“若營帳中有埋伏,則可能是誘敵之計;但若營帳空無一人,則他們必是北上了……”
魁頭環顧帳中幾人,心生警惕。
若自己喪失王位繼承權,對彌加、素利、闕機等人來說,可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甚至,自家的親弟弟步度根,或許也存了些別的心思。
在這件事情上,這些人都不可信!
他暗暗警覺。
夜色下,鮮卑人砍樹伐木,迅速渡河。
“大人,營帳中空無一人!”一名鮮卑騎士越過浮橋,衝入漢營後,很快回稟道,“看腳印和馬蹄痕跡,似乎是北上了。”
“全軍搭建浮橋,立刻北上。”魁頭當即下令。
“等等,”素利又有異議,提醒道,“或許,這也是一種誘敵之計……趁著我等北上,漢軍會再度南下,夜裏渡河,又與我等隔河相望。”
“這絕不可能。”魁頭搖搖頭,篤定道,“若漢軍還想南下,必會偷偷拆些柵欄離開。那些柵欄倒下就是浮橋,便於他們渡河。但是,他們卻什麽都沒帶……若在夜裏臨時造浮橋,一整夜也來不及全軍通過。”
素利無言以對。
他也得承認,對方的分析,的確是有理有據。
魁頭深深看了素利一眼,又道:“素利,你若不願北上,你部可守在此處,我領其餘人前去追擊漢軍。”
“我當然要北上。”素利毫不遲疑,當即道,“我隻是想著,可留下一兩千人,便於接應,也好照顧傷員。”
他可不傻。
素利心中清楚,漢軍若北上,可是要攻彈汗山,殺檀石槐的!若魁頭等人擊潰了漢軍,檀石槐又發現自己似有懈怠,那自己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鮮卑人立刻伐木造橋,當夜,一批批騎士向北而去。
……
接近天明時,鮮卑人已盡數北上,僅在浮橋旁留有兩千來人。
這是為了防止漢軍南返。
兩千人看似不多,其實已經綽綽有餘了。
浮橋狹窄,每一座浮橋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此時天尚未亮,除了少數幾個盡忠職守的,其餘人都昏昏欲睡。在他們看來,漢軍是斷然不會南下的。
一縷晨曦落下,灑落在他們的臉上。
這一縷晨曦十分清冷,無半點灼熱,卻是亮得驚人,璀璨耀目!這縷輝光,即便相較正午烈陽,怕也不遑多讓。
“呃,哪來的光?”
一名鮮卑士卒抬頭望去,已看到一道璀璨流光勾勒的人形輪廓,身後隱約浮蕩著層層光圈,如同雲端上墜落的神祗,難以逼視。
“敵~~”
那名鮮卑士卒還未來得及發聲示警,就已被一箭射倒。
“銜燭耀幽都,含章擬鳳雛。”楊信手持弓箭,嘴上頌念有詞,又沉聲道,“——射!”
嗡~~
他話音未落,身後如同天庭隕落,箭矢、投矛,還有漫天飛舞的黑色驪龍,似乎瞬間凝成一座垮塌崩陷的蒼穹鐵幕,裹挾著駭人嘯鳴,瘋狂掃蕩而下!
箭矢,投矛,乃至驪龍破空,竟都是快得可怕,乃至於蕩出無數道許久不散的模糊殘影,群星墜落一般,瘋狂砸落地麵,碾過整片大地。
這種速度,卻是遠遠超過當初“銜燭”,恐怕已經翻倍了!
“啊~~”
鮮卑士卒根本不及閃避,就被箭矢刺穿,被投矛紮透,被風刃切割,慘叫聲回蕩在河麵上,血光衝霄,久久不歇。
楊信則神態自若。
或許是因統帥萬軍,或許僅僅是厚積薄發,他的“銜燭”,又演化出新的分支。眼下這一效果,更為短暫,甚至僅能維持一瞬,但加成效果卻很可怕,這一瞬間,光耀所及,速度可直接翻倍!
其名為,——“寸陰”。
這一能力,用在投矛,弓弩等遠程武器上,自然是相得益彰,效果尤為可怕。尤其是公孫瓚的白馬義從,“斷命追緝”本就有類似箭無虛發的效果,加持上恐怖射速後,則是每一箭必殺一人,殺人如麻。
輝光淡去,楊信身形搖晃,腳下虛浮,略微有些疲憊。
如此可怕的能力,對他也是巨大負擔。
“節省些時間,不要俘虜,全都殺了!”楊信一揮手,冷聲令道。
他一聲令下,身後張猛、鮑出、張飛、丈八擒豹等悍將各領兵卒,紛紛殺出。他們如虎入羊群,將本就被投矛、箭矢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鮮卑士卒一一斬殺。
而這個時候,在河岸北麵,一支漢軍正迅速趕來,利用鮮卑人搭的浮橋迅速渡河。
魁頭的想法沒有錯。
的確,若再臨時伐木搭橋,僅一夜的時間,漢軍七千眾,根本無法渡河。
可他沒料到一點。
楊信從未想過全軍渡河,他隻準備派少量精銳過河,斬殺守橋的鮮卑士卒,再利用鮮卑人搭的浮橋過河。
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
“魁頭,這一波,我在大氣層。”楊信遙望北麵,麵露微笑。
他沒有放鬆。
楊信心知,按照自己的計劃,惡戰其實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