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惡戰

  “公孫伯圭?”楊信微微一怔,頷首道,“你們留在這,我去見一見他。”


  “不可!”麹義聞言,當即起身反對,“公孫瓚那廝和我有舊怨,又在我等麵前丟了顏麵,說不準就是來找麻煩的……少主,我和你一起去!”


  楊信灑然一笑,搖頭道:“不必,公孫伯圭也是一方豪傑,剛正忠義,即便和我等有怨,也會光明正大,不會玩什麽下作手段的。”


  有句話他藏在心裏,沒說出口:帶上你?分分鍾又得火拚……


  “少主,帶我去。”鮑出主動請纓。


  “真的不必。”楊信製止眾人,微笑著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


  營門外,公孫瓚單人獨騎,靜靜守候門前。


  他沒帶任何人,連從弟公孫越也不在身邊。


  當見到楊信孤身赴會,他也是麵色微變。


  “哦?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遙遙見到楊信,公孫瓚雙眼一亮,依舊是聲如洪鍾,“若你帶上護衛,我卻會小瞧你了。”


  “伯圭兄,找我何事?”楊信聞言,也不以為意,笑問道。


  “你救了我一命。”公孫瓚拍了拍胸口,沉聲道,“我這人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恩報恩。若你往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必會報答。”


  楊信聞言,雙眼一亮。


  公孫瓚的承諾?這位將來可是割據幽燕的一方豪傑,他的承諾,自然價值千金。


  “不過,一碼歸一碼。”楊信沉吟間,公孫瓚卻又道,“我不喜歡麹義,也不喜歡你,恩怨分明即可,交好就不必了。”


  “我明白了。”楊信聞言,不禁苦笑。


  公孫瓚點點頭,就要轉頭離去。


  “伯圭兄,還請留步。”這時,楊信忽然開口。


  “有什麽事?”公孫瓚皺眉,勒住白馬道。


  “伯圭兄,非是我危言聳聽,”楊信向前幾步,言辭懇切道,“我等遠出塞外,孤立無援,如深淵薄冰,似兵在其頸,更需精誠團結,才能置於死地而後生。因而,無論你二人如何結怨,我都希望能從中化解。”


  公孫瓚默然不語。


  良久後,他生硬地道:“放心,我不會因公廢私。”


  公孫瓚策馬離開,留下一臉苦笑的楊信。


  “這公孫伯圭,也是個剛愎桀驁之人呐……”他暗暗道。


  ……


  繼續北上。


  風蕭瑟,草原茫茫,天地寂寥。


  初出塞外時,楊信隻覺星垂平野闊,隻覺風光壯麗,別有瑰麗風情。但是,連續多日向北,放眼望去都是一樣的空闊寂寥,他隻感覺莫名的壓抑,透不過氣來。


  越往北,也就寒冷。


  十餘日間,漢軍已出塞三百裏。


  大軍浩蕩遠行,求戰不能,補給也漸漸困難,士氣正在不可抑製地直線下滑。


  田豐幾步一回頭,時常回望來時路,滿臉憂慮:“此次出征,能勝不能敗,更不能大敗。一旦大敗,我等死無葬身之地矣。”


  “正是如此。”楊信頷首讚同,也是心情沉重。


  漢軍以步卒居多,一旦潰敗,整整三百裏的漫漫回歸路,將會是一場死亡行軍。徒步三百裏茫茫草原,即便不被鮮卑人慢慢吃掉,十有八九也會餓死。


  而鮮卑人一直都沒出現。


  楊信則心弦緊繃,他清楚,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田豐的預測沒錯,最先爆發戰爭的,是北伐三路中的中路。


  夜色昏暗,星月無光,鮮卑騎士正在無聲潛行。


  他們似乎是要……夜襲?

  這很詭異。


  須知,鮮卑騎士驍勇善戰,但紀律不嚴,組織渙散,一向不擅夜襲。而眼前這支鮮卑騎士顯然不同,他們更有紀律,更冷靜,也就更強大。


  夜色深處,十餘頭黑豹混跡其中,其形似虛似實,如鬼影幢幢,偶有一雙綠瞳幽幽生光,嗜血成狂。


  黑豹前後戍衛,環繞著兩名鮮卑騎士,一人年長,是髡頭的中年人,另一人則是少年,身材魁梧,眼中難掩強烈興奮。


  這二人是一對父子,少年人名莫護跋,年長者是他的父親,名莫護弘,也是慕容部落的首領。


  “不知敵軍虛實,就敢貿然興兵,更是孤軍深入,天時地利盡失。”莫護弘冷笑一聲,譏諷道,“漢軍看似人多勢眾,實則與土雞瓦犬無異。”


  他容貌粗鄙,倒是出口成章,似乎也是讀過書的。


  “父親,”少年神情輕蔑,冷笑道,“阿娘早說了,漢人都是豬羊,隻會任我屠戮,不堪一擊。”


  “跋兒,切不可輕視漢人,”莫護弘搖搖頭,叮囑道,“漢人有能工巧匠,有兵法大家,也有勇武之士,論天資卓著的人才,甚至要遠勝我鮮卑的。”


  莫護跋一臉不服:“若漢人真那麽厲害,怎麽會被我們年年劫掠?”


  “因為,漢人都愛內鬥,”莫護弘笑了,“特別是昏君臨朝時,往往有才之士流落荒野,無能之輩屍位素餐,更是相互攻訐內耗,這朝廷自然是江河日下。”


  莫護跋懵懵懂懂。


  “跋兒,記住了。”莫護弘凜然一笑,又道,“漢人強大時,則要臣服隱忍;若漢人虛弱,則可趁勢殺入南方,驅之如豬羊。到時候,即便入主中原,也猶未可知。”


  “記住了。”莫護跋點點頭。


  說話間,慕容鮮卑的騎士如同黑夜中的狩獵狼群,已來到漢軍右翼。


  “——殺漢狗!”


  莫護弘拔出戰刀,一聲暴喝,數十頭黑豹也咆哮著,似在相互應和,此起彼伏。


  黑豹如鬼魅,前赴後繼地衝向漢軍側翼,瞬間撲倒數個帳篷,瘋狂撕咬,在慘叫聲中將帳篷染成一片血紅。


  這正是莫護弘的天賦能力,名為“率獸食人”。


  莫護弘的身後,似被那豹吼聲驚醒,喊殺聲隨即響起,震耳欲聾。


  鮮卑騎士化作洪流,撲向麵前漢軍。


  “敵襲!”


  “敵襲!”


  “趕緊起來!”


  黑暗中,驚呼聲、慘叫聲、喊殺聲等響成一片。


  有漢將出營帳,甚至未來得及披甲,各自收攏兵卒,奮發呼喝,意欲構築防禦。


  嗚嗚~~

  號角聲嗚咽。


  角聲中,有十數名威猛甲士大步走出。那甲士一身染血戎裝,兜鍪下的甲縫中,可見眼眶深陷,皮膚幹枯,分明不是活人!

  他們一手持短矛,一手握戰刀,竟能一心二用,左右開弓,無聲又無情地瘋狂廝殺,構成陣線,阻擋著鮮卑騎士的衝擊。


  “嗯?”莫護跋見狀,疑惑道,“父親,漢軍不是最厭惡巫蠱之術嗎?這種甲士,分明不是漢人所有的。”


  “不錯。”莫護弘點點頭,麵露厭惡,“此甲士名為刀鋋士,並非漢家手段,而是匈奴人的術法。我聽聞,此次追隨臧旻出征的,還有南匈奴單於屠特若屍逐就單於。這刀鋋士,恐怕這就是那位南匈奴單於的私藏。”


  “原來如此。”莫護跋恍然大悟。


  莫護弘冷笑,又冷聲道:“跋兒,記住了,我們可以一時蟄伏,但即便蟄伏,也要自力更生,不可倚仗他人。我們是狼,絕不能成為狗!”


  “是。”莫護跋重重點頭。


  喊殺聲中,莫護弘一馬當先,率領著十餘頭冰冷幽暗的黑豹向前,撲倒一名刀鋋士,一刀梟首,屍首分離。


  “看清楚了嗎?”他回望莫護跋,惡狠狠道,“一旦變成了狗,骨子裏的野性不在,隻能任人宰割。”


  “殺!”莫護跋舉刀,喊殺向前。


  這一戰,漢軍大敗,血流成河。


  一夜過後,死者十之七八,匈奴中郎將臧旻幾乎是單騎而歸,屠特若屍逐就單於也中了一箭,身負重傷,昏迷不醒。


  ……


  歠仇水畔。


  越過歠仇水,就是彈汗山,鮮卑王庭已近在咫尺。


  夏育精神大振,正號令著將士,砍伐樹木,建造浮橋,準備渡水過河。


  “校尉大人,還請多派斥候,戒備四周。”出於謹慎,楊信提議道,“鮮卑人即便不懂兵法,‘半渡而擊’的道理,應當還是知道的。”


  “楊軍候所言甚是。”夏育點點頭,從善如流。


  楊信心中自然清楚,這是自己屢戰屢勝,“影響因子”提升的結果。


  他回到營帳。


  “文泰,叔威,”楊信叫來楊黥、張猛,沉聲道,“你們兩屯去伐木,但先留著木材,莫要搭建浮橋。”


  “這是為何?”張猛聞言,滿臉不解。


  “我沒猜錯的話,”楊信神情嚴肅,沉聲道,“鮮卑人應該正守在河對岸,以逸待勞。留著些木材,無論是做據馬,亦或是搭建營壘,都能有備無患。”


  “明白了。”張猛點點頭。


  兩屯人當即伐木。


  不過,楊信猜錯了。


  鮮卑人根本沒等到漢軍渡河,就發動了全麵猛攻。


  “報~~”有斥候回報,神情惶然道,“南麵出現鮮卑大軍,來得極快,數量足有數千!”


  緊接著,又有一斥候回來。


  “大人,西麵出現鮮卑騎兵,是闕機的狂翎騎。”那斥候疾聲道。


  “東麵發現鮮卑騎兵,我等未能靠近,就被箭矢逼退了。”一斥候奔來,連滾帶爬地下馬。


  “這是要圍殺我等?”夏育滿臉凝重。


  東南西三麵合圍,而北麵是歠仇水,漢軍如今進退維穀,隻能死守防禦了。


  “就地結陣。”他也是百戰宿將,當機立斷道,“以圓陣固守,多豎柵欄,他們來多少,就殺他多少!”


  夏育一聲令下,漢軍結陣,就地防禦。


  他自領八百力士向南,親臨戰場第一線。


  西麵有乞活曲,楊信坐鎮中軍。


  東麵則有難樓的烏桓突騎,以及公孫瓚的白馬義從。隻是,因彌加的突襲,白馬義從損失慘重,故夏育又調了些兵馬,充實東麵戰力。


  煙塵滾滾,蹄聲隆隆!

  一時間,除了河水湍急的歠仇水,似乎四麵八方全都是鮮卑人,浩蕩如怒海驚濤。


  “來吧!”楊信深吸一口氣,眼神堅毅,正視前方。


  眼下,他無暇顧及全局,眼中隻有麵前敵人。


  一支騎兵現身於地平線,其勢洶湧,氣象磅礴,洋洋大觀!領頭正是闕機的狂翎騎,但緊跟其後的足有三千之眾,奔騰時如同長河奔流,給人一種無法阻攔之感。


  攔不住,也要攔!

  “擐甲隊居中,折衝屯居左翼,冒刃屯居右翼,豎起據馬抵擋!”楊信臨危不亂,意識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指揮若定。


  他久經戰火,已熬煉出鋼鐵般的神經。


  鮮卑騎兵襲來,領銜是狂翎騎,蹄踏大地,煙塵滾滾。


  “上!”


  楊信一聲令下,擐甲隊向前!

  百餘甲士豎起削尖的木樁,渾身重心壓在木樁上,如同一尊尊人形據馬,形成一座鋼鐵據馬陣,無懈可擊。


  狂翎騎襲來。


  “殺!”


  “殺光漢狗!”


  ……


  狂翎騎怪叫嘶吼著,紛紛縱馬一躍,越過最前一排的甲士,裹挾一溜煙塵衝向後方;也有些莽性上頭的,稍稍避開據馬鋒芒,狠狠揮刀砍向前排甲士,滿臉凶惡。


  但無論是躲是砍,他們的算盤都落空了。


  頭一排的甲士,居然盡數都是幻象。


  雖是幻象,那十餘甲士卻是栩栩如生,竟高高舉起木樁,又咆哮著迎向後方狂翎騎,奮力牽製他們的動作。


  而或一躍而起,或刀斬落空的,則有真正的甲士向前,迎了上來。


  “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真的;耳朵聽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楊黥凜然一笑。


  他的“蜃景”,已是越來越得心應手。


  “嘶——”


  鮑出深吸一口氣,雙臂間潮音滔滔,有看不見的氣機縈繞於腰間的短矛,那每一根短矛銀亮如洗,竟閃爍著波瀾般的微光,起起伏伏。


  他的天賦“擘山”,可化勁為氣,而氣既能離體,也能流轉於武器,令之愈發鋒芒畢露,可摧山坼地。


  “去!去!去!”


  鮑出口吐三個“去”字,雙臂連連揮舞,短矛如同掠空蛟龍,尖嘯著撕裂長空,隻見銀光一閃,已在百丈之外。


  短矛破空,勾勒出一條直線軌跡。


  那直線軌跡上,是十餘名或斷臂斷腿,或腹部、胸口乃至腦袋缺了一塊的鮮卑騎士,正哀嚎著倒地,或重創,或橫死。


  那投矛快逾閃電,直至短矛已在百丈外,鮮卑騎士身上才有劇痛傳來,意識到自己中招時,已然死去。


  形勢危急,鮑出沒有留手,隻在轉眼之間,已射空了全部投矛。


  “來啊~~”


  他拔出戰斧,手中戰斧花紋橫生,“高掌遠蹠,以流河曲”八個字幽幽浮現,溢散著凜冽寒芒,望之叫人心悸,靈魂似被凍結。


  這正是鮑出的新天賦,——宣花。


  鮑出擅用戰斧,能以自身氣機,將戰斧武裝為神兵,甚至不遜於“赤霄”、“龍泉”等武器,吹毛斷發,劚玉如泥。


  撕拉~~

  一斧下去,血雨紛紛。


  鮑出的麵前,有一名鮮卑騎士連人帶馬被斬成兩截,髒腑和鮮血淋漓噴灑,落了一地。


  接著,他放下兜鍪,鬼麵覆蓋了他的木訥,隻留下滿麵凶煞。


  “諸位,隨我向前!”


  他語氣冰冷,揮舞著戰斧,身先士卒,向前殺去。


  “殺!”


  鮑出的身後,五十甲士本就是勇士,更被其勇力所感染,咆哮著奮發,怒吼向前。


  “匹夫之勇到一定程度,那就不是匹夫之勇了,那叫‘萬人敵’!”楊信微微頷首,滿臉讚許。


  擐甲隊前擊,折衝屯、冒刃屯稍微落後,同樣奮發前擊。


  “來吧~~”


  楊黥領折衝屯,明明僅有百人,卻似統兵數百,更是破綻處處,如同烏合之眾。但鮮卑騎士每每自以為抓住戰機,衝殺而入,則會發現,自己追逐的破綻,僅僅是一道幻影。


  而接踵而來的,則是丈八擒豹引領步卒的合擊,四麵八方,合圍絞殺。


  “殺賊!”


  張猛所領冒刃屯,卻無半分花俏,隻是莽撞前衝。


  “萬仞衝陣”為主,再以“微醺”加些點綴,張猛領銜,文陸、鮮於翊為左右雙刃,一百冒刃屯橫衝直撞,如同狂奔牛群,不止不退,隱約更形成反擊之勢。


  整條左翼陣線,其餘部眾皆有潰敗之象,唯獨乞活曲如同中流砥柱,不止沒有半步後退,反而反向衝殺,尤為醒目。


  “左翼諸軍,都向我靠攏。”


  楊信一聲長喝,聲如雷震,周身大放光明。


  “銜燭”輝光照耀下,乞活曲如有神助,速度再增幾分,愈加奮發暴烈,高歌猛進!

  其餘漢軍諸部,或是看到“銜燭”輝光的妙用,或是將乞活曲當做了主心骨,紛紛向著乞活曲靠攏。


  很快,漢軍陣勢嚴密,已穩住陣腳。


  “先登屯都沒出手,不錯,不錯。”楊信滿意頷首。


  他是做好了最壞準備的。


  若左翼陣線有哪一處被攻破,則需以先登屯火力覆蓋,繼而突騎屯、陷陣隊突襲猛攻,奪回陣線。如今,三大預備隊都未動用,就穩住了陣腳,楊信自然心情不錯。


  這時,他才有空觀察其他方向的戰場。


  南麵戰況激烈,夏育領八百力士撞上了彌加部,雙方犬牙交錯,近身肉搏,戰況極為激烈。不過,夏育咆哮奮發,身先士卒,所謂“將勇則兵強”,即便以步擊騎,倒也和彌加部有來有回。


  “夏育的確是一員良將。”楊信暗暗道。


  “難樓,你敢?”


  忽然,楊信聽得一道驚怒交加的聲音,似乎是……公孫瓚?


  他循聲望去,臉色登時大變。


  右翼戰場上,公孫瓚的白馬義從正身陷重圍,而難樓的烏桓突騎,則已然脫離戰場,朝著西南方向而去。而鮮卑人似與烏桓人有著某種默契,有意無意地讓出一條空隙,放難樓離開。


  隨著難樓的撤退,漢軍的右翼陣線出現一道大口子,素利部的順勢填充,鮮卑騎士正魚貫而入。


  “該死!”楊信臉色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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