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帝江

  “彭越撓楚?”


  楊信話一出口,楊黥、張猛、趙戩立刻變了臉色。


  其餘幾人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


  倒不是他們學識淵博,而是在楊信的《子誓新書》的戰例篇中,就記載有彭越撓楚之法。


  前漢高祖與項藉交戰,屢戰不利,就令彭越遊擊於梁、楚之地,襲擾項藉後方,兩次迫使對方回兵救援,史稱“彭越撓楚”。


  楊黥過目不忘,皺著眉道:“彭越撓楚為遊擊戰法,需分兵多路,一部分兵力從不同方向對敵人進行佯攻襲擾,牽製敵人使其首尾不能相救,而另派一部分精兵,繞道攻擊真正目標。問題在於,他們真正目標是什麽?”


  “不是高句麗縣,那裏有公孫軍候重兵把守。”趙戩分析道,“即使如此,那就隻剩一個可能性,——我們。”


  “是疲兵之計!”


  這一結論,眾人都表示讚同。


  “高明啊……”楊黥表情凝重,“高句麗軍不如我漢軍精銳,但勝在兵多,分兵擊之,可令我等分身乏術,疲於奔命。若我軍不救,則佯攻變強攻,若我軍救援,則聞風而退。更重要的是,等我軍在來回奔襲中耗盡體力士氣,他們則可趁勢攻之,一戰功成。”


  趙戩陰沉著臉道:“能想出如此計謀,也隻有明臨答夫那老狐狸。”


  眾人表情難看,都是心情沉重。


  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楊信麾下人太少,若是輕易分兵,怕是會被各個擊破。


  “此事麻煩啊……”楊信眉頭緊鎖。


  還有一點,楊黥沒說,但楊信卻心知肚明。


  玄菟郡幾座城池遇襲,他卻必須救,而且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去救!


  原因隻有四個字,——珠玉在前。


  徐榮戍守玄菟十餘載,逢戰必勝,威信早已不可動搖;而楊信新官上任,尚未有半點作為,又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若在此戰中進退迍邅,令玄菟諸縣遭難,恐怕會威望盡失。


  郡中百姓可不會論你的難處,他們隻會認為,徐榮守邊十餘載,未有疏漏;而你才剛上任,玄菟郡就遍地狼煙,實在無能,罪莫大焉!

  若丟了民心,失了聲望,在這民風彪悍的玄菟郡,楊信怕是要舉步維艱了。


  他太年輕,急需立威,而明臨答夫正是抓住了他的這一弱點。


  楊信似乎能聽見對方的冷笑:即便你看破我的計策又如何?這是陰謀,卻也是陽謀,你就是個提線木偶,我讓你往東,你能往西嗎?


  他沉思著,久久沉默。


  ……


  “少主,你的想法是?”楊黥小心問道。


  楊信抬頭,卻是笑了,滿臉凜然傲氣:“一點麵子罷了……明臨答夫,你太小看我了!”


  顏麵?我楊某人不要臉!


  咳咳,楊信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立威,有人自會立威,他可以不揚名,有人自可揚名。


  “計將安出?”楊黥精神一振,捧場地問道。


  他明顯能感覺到,楊信已然重拾信心。


  楊黥太了解自家這位少主,平素玩世不恭,還時常自我懷疑,但關鍵時卻從不掉鏈子,甚至可稱智計百出。


  “急行軍,去救高顯!”楊信含笑,一臉智珠在握。


  “什麽?”楊黥戰術後仰,大感失望。


  這……思考了這麽久,就想出這麽個法子?這可不是少主的水平。


  莫非,少主還有後招?

  他暗暗懷疑。


  ……


  得到消息後,楊信曲當即轉向,奔赴高顯。


  其部眾行軍極快,休息很少,乃至於夜以繼日。


  此外,似乎為了郡中挽回聲望,楊信曲大張旗鼓地行軍,拚命地耀武揚威。而楊信自己更是張揚,坐下的逾輝輝煌絢爛,輝光如接天立地,百裏可見。


  不過,在行軍途中如此做派,卻是過於招搖了……


  在某些人看來,這是徒勞之舉,甚至會心生輕蔑,嘲諷其行為幼稚,自欺欺人。


  在有心人操作下,郡中流言四起,都認為楊信這軍候實在徒有虛名,少了徐榮,真實水平終於暴露無餘。


  當然,楊信領軍在外,種種流言蜚語入不了他的耳,即便能入耳,他也毫不在意。


  “現在,很多人都把我當小醜,等著看笑話吧……”他嘴角含笑,揶揄地道,“就怕有一日他們一覺醒來,會發現小醜竟是他們自己。”


  ……


  深夜。


  楊信曲在紮營休息。


  他們又奔波了一整天,疲憊不堪。不過,楊信也非完全沒有提防,派出斥候騎士,遊走四周,防止被敵人偷襲。


  黑暗中,有敵人窺伺。


  因斥候緣故,高句麗人的哨騎不敢靠近,但逾輝如同一個超大瓦數電燈泡,實在過於醒目,他們卻不怕跟丟了。


  跟蹤的,還是那獨眼哨騎。


  將楊信曲的消息傳達到西蓋馬城,令城下高句麗人及時撤走的,自然也是他。


  他名為蒼鷹。


  “哼哼,”蒼鷹冷笑,麵有譏諷之色,“俗語雲,兵行詭道。行軍作戰,當最重隱蔽,而此子為求名聲,壯己方聲威,倒是弄得人盡皆知,實在可笑。”


  身旁一人道:“或許,他認為隱藏也無濟於事。他這一路之上,可是從未逃過蒼鷹大人您的雙眼。”


  蒼鷹聞言,也暗自得意,又道:“派人通知倉可慮,回頭再攻西馬蓋城。我倒想看看,當那楊信得知這一消息時,會是何等表情……”


  他得意洋洋。


  卻在這時,漢軍的軍陣中,數名斥候遙遙而來,破壞了他的好心興致。


  “睡覺都不忘放斥候,倒是難纏……”另一哨騎哼了一聲。


  “實屬正常。”蒼鷹神色自若,胸有成竹道,“漢軍隻要不傻,必會看出我們是在疲敵,定會防備偷襲。若他們不多派斥候,我倒是要懷疑了。”


  “大人,要撤走嗎?”另一哨騎道。


  “撤!”蒼鷹擺擺手,一臉盡在掌握,“其實,夜間監視本就不太必要。今日,漢人行軍近五十裏,夜間休息也少,早已人困馬乏,我就不信,他們還能翻出天來不成!”


  高句麗人哨騎退去。


  ……


  而楊信的一方,斥候們有所察覺,立刻有一騎回去稟報。


  得到消息,楊信展顏一笑。


  一日行五十裏,步卒固然疲憊不堪,但騎兵可不會。


  何況,有“銜燭”+“光耀”雙倍滋潤,日用超方便,夜用超安心,一眾騎兵獲得了更長修整時間,早已是養精蓄銳,蓄勢待發。


  “義守,翼文,你二人負責援救西蓋馬城。”楊信舉止果決,下達命令道,“義守,你為主,翼文為副,如何抉擇,你可你等自行決斷。”


  “是!”徐牧重重點頭。


  “是!”高順沉穩道。


  徐牧心中大為感動。


  他自然明白,兄長將全數騎兵交給自己,也是將立功的機會交給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分兵後,騎兵來去自如,兄長自己帶的都是步卒,卻是極有可能遭遇危險。


  換言之,兄長是以自身為誘餌,將立功機會讓給了他。


  “阿兄,我必速戰速決,以最快速度擊潰西蓋馬的敵人,然後回轉與你們匯合。”他拍著胸脯保證。


  “不必太顧及我,”楊信卻笑了,撫其背道,“義守,你最擅抓戰機,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是!”徐牧沉著頷首。


  ……


  數日後,倉可慮得到消息。


  “莫離支大人果然神機妙算,那新任軍候竟跟一條狗一般,被大人隨意驅策,來往奔波。”他麵露喜色,惡狠狠地道,“弟兄們,隨我再攻城!”


  “攻城!”


  “攻城!”


  ……


  他一聲令下,這幾日來,已嚐到甜頭的高句麗人紛紛大吼,士氣高昂。


  五百高句麗人浩浩蕩蕩,再次前往攻城。


  倉可慮卻不知道,有兩支騎兵已出現在西蓋馬城,如同饑餓狼群,正靜靜等待著戰機。


  一支輕騎,一支重騎。


  徐牧、高順居高眺望,眼見著高句麗人漸漸靠近。


  “終於來了……”徐牧咧嘴一笑,“居然來得比我還晚,實在太不像話了。”


  高順則出奇地沉默,一臉似有所思。


  他察覺到了什麽。


  ——來的太快了!


  高順指的,不是高句麗人,而是自己這群騎兵。


  須知,高順的甲騎,全員是一人兩馬,隻因戰馬負擔太重,需輪番乘騎,以節省馬力。所以,甲騎衝擊力強,但過於笨重,行軍速度其實並不比步卒快多少。


  但此次行軍途中,高順卻隱有察覺,行軍速度竟是超乎尋常的快!甚至,他時常有身輕如燕之感,重騎竟也輕靈迅捷,去留如意。


  “你知天命了?”高順忽然問道。


  他意識到了什麽。


  “是。”徐牧點點頭。


  “天命是什麽?”高順再問。


  徐牧不答話。


  他深深吸氣,額頂上空處,一道虛影似虛若實,驀地浮現。


  虛影宏大幽深,無麵無相,僅是一團迷蒙混沌,卻生有赤色四翼,氣息幽遠又靈動,矯若驚龍!


  這股深不可測的氣息,令高順也微微色變,身後浮現窮極凶惡的旱魃虛影,與之抗衡。


  “混沌?”高順悚然一驚,接著又反應過來,“不,不是混沌……那究竟是?”


  “帝江。”徐牧微笑道。


  “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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