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菊花殘
玄菟郡,獄中。
楊信枕在張猛的肚皮上,嘴裏含著根野草,神情老神在在。
趙戩則很是焦慮,小小一隅中來回踱步,一圈又一圈。
“一言不合血濺五步,那隻是匹夫之怒。”他恨鐵不成鋼,道,“還有,早說了,要未雨綢繆,謀定而後動。子誓,你也不想個靠譜點的說辭,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話,府君大人一眼就能看穿。”
“別轉了,轉得我頭都暈了。”楊信揉了揉眉心,淡淡一笑道,“我是故意為之。”
“什麽?”趙戩拔高語調。
“你覺得,九貉沒付嫖資這種說辭,府君大人就會相信了?”楊信含笑。
趙戩聞言一怔。
“這玩意,就是‘一碗涼粉還是兩碗’,隻要沒證據,那就是個死結。”楊信懶洋洋道。
“涼粉?”趙戩納悶,他自然聽不懂這個梗。
“借口越簡單,越難證偽。”楊信解釋道,“就和嫖資一樣的,雙方各執一詞,隻要死不鬆口,對方也奈何不了你。”
“但府君大人那邊……”趙戩皺眉。
“事情的經過,其實簡單明了。田家挑事,咱們報複,隻是咱們做得過分了些。”楊信聳聳肩,“府君大人英明神武,會有自己的判斷,雙方的說辭都不會信。不過,在說辭中,卻可以埋個釘子。”
“釘子?”趙戩一怔。
“供詞裏,我有一句‘挑起玄菟郡內部紛爭’。”楊信微微一笑,“這句話,府君大人不會全信,但必會心生警覺。他深諳平衡之術,見田家忽然冒頭,破壞局勢穩定,必會出手打壓。”
趙戩聽得瞠目結舌,暗暗道:這小子也太腹黑了吧?
楊信則笑道:“叔茂,你信不信,咱們會全須全尾地走出這牢房,連一板子都不會挨。”
說話間,牢獄外,徐榮出現。
“跟我走吧。”
下令讓獄卒開了牢門,他擺了擺手,臉上依舊迷霧重重,聲音中也難見喜怒。
“叔……軍候大人,”徐牧一臉緊張,小心翼翼道,“府君大人的處置是什麽?”
“每人罰半年俸祿。”徐榮的語氣波瀾不驚。
眾人聞言,都鬆了口氣。
果然,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楊信斜瞥趙戩一眼:小夥汁,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呢……
趙戩考慮的,是《謊言》,但楊信思考的,那叫《格局》。
不過,楊信算到了耿臨,卻沒算到徐榮,徐榮考慮的,是《軍法》。
……
“無故出軍營,每人自領五十軍棍。”回到軍營,徐榮沉聲道。
楊信的笑容僵住。
“等等,我們並非無故出軍營!還有,我是軍正,依照軍法……”趙戩求生本能爆發,趕忙辯解。
“你,十五軍棍!”徐榮卻不給他機會,“再多說一個字,也是五十軍棍。”
趙戩趕忙閉嘴。
徐榮還算手下留情,趙戩是文弱書生,不像楊信等人皮糙肉厚,挨不了那麽多記軍棍的。
……
嘭
嘭
嘭
這一夜,營中上空,回響起聲聲脆響,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
入夜。
所有人趴成一排,“哎喲”、“哎喲”地呻吟不停。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其中,楊信叫得最大聲。
他一臉悲催:大意了,隻算到了耿臨,卻沒想到,徐榮居然不護犢子,如此心黑手狠。
漏算的結果,就是菊花殘,滿地傷,笑容已泛黃。
還好,沒有花落人斷腸。
不過,挨了一頓棍棒,幾人感情倒是拉近許多。
江湖四大鐵雖中沒有“一起挨過棒”,但同甘共苦,的確最能增進感情。
而真正的好處,在於張猛。
挨了一頓棍棒後,他竟覺醒了“積膘”!
積膘:平日積累膘肉,需要時,則可消耗脂肪,迅速恢複體力甚至傷勢。
這是個“續航型”的能力,效果之強勿需多言。換句話說,在一身肥肉消耗殆盡前,張猛可持續作戰,不懼傷,也不會累。
“剛鬣”加上“積膘”,他已是貨真價實的戰場殺器,足以令敵人聞風喪膽!
故而,挨了一頓棍棒,張猛沒受半點傷。
“瘦了,真瘦了,得早點吃回去。”
此時,張猛並沒有趴著,正在招搖過市,在幾人麵前晃蕩來晃蕩去,顯擺著肥碩的,卻光潔如新的大屁股。
他本就皮糙肉厚,又有積膘的恢複能力,挨完棍子後拍拍屁股直接起身,已是安然無恙了。
“滾滾滾,別在我麵前晃蕩。”楊信心累,揮了揮手。
挨一頓棍棒就能覺醒天賦?天才的世界,他實在不懂……
楊信側過頭,沒好氣道:“義守,你這叔叔下手也太狠了,就不能隻裝裝樣子,意思意思?”
“已經手下留情了。”徐牧麵露無奈,“阿兄你不知道,以往三十軍棍都打死過人的。”
閑著也是閑著,趴著也是趴著,楊信想起一事。
他側過頭,對遠處的九貉道:“九貉,你去一趟漁陽郡,可有什麽發現?”
此地是病號專用,故而,九貉也在此處養傷。
被楊信所救,九貉心存感激,與張猛的那點不愉快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他咳嗽一聲,恭敬道:“漁陽郡也是一樣,少有鐵器流通。不過,我去看過冶坊,鐵官徒勞作夜以繼日,產出恐怕沒有減少。”
趙戩聞言,麵露疑惑:“若是如此,產出到哪去了?”
“正巧在這個關頭,田家找了你麻煩……是巧合嗎?我不信!”楊信眯起眼睛,沉吟著道,“叔茂,你派幾個人,去監視下田家動向,看看是否有商隊出城。”
“嗯?”趙戩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你是說,是田家收購了官營鐵器?”
“以九貉為餌挑釁我等,借機立威,給田勝鋪一條晉升之階。前後雖說得通,手法卻略顯粗糙了……”楊信摩挲下巴,“不過,若這隻是明麵呢?若是想渾水摸魚,手法粗糙些,事情鬧大,反而更能達到目的。”
趙戩越聽越驚,乃至心驚膽顫。
本來,自己是在調查鐵器之事的。
而眼下,九貉重傷,自己這些人則剛惹了亂子,無心也無力再管其他事情。若收購鐵器的背後是田家,一切就能說得通了。
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石二鳥之計,不管明麵上是贏是輸,暗地裏的謀劃都能一舉成功!
田韶果然是條老狐狸!
“我去叫韓季。”趙戩掙紮著,想要起身。
“等等,”楊信攔住他,擺擺手道,“韓季都被認出了,派他去,不是自投羅網嗎?換個人,派個不引人注目的。”
趙戩恍然。
“情報工作者,最重要的,是一張大眾臉,丟在人群中沒人注意。”楊信循循善誘,諄諄教導,“像九貉這種,以後就不要派他出去打探消息了。”
他在教導對方,想將趙戩培養成自己的“根部”……呃,這話聽著怎麽不大對勁?
楊信沉吟著,又低聲囑咐:“一旦有消息,要立刻稟報。田家的交易對象,或許是鮮卑人。”
“鮮卑?”趙戩聞言,不由又驚又怒,“他竟敢如此?鮮卑年年寇邊,可是我漢家的生死大敵!”
“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買賣無人做。”楊信冷冷一笑,“他弄來官家鐵器,本就是鋌而走險,自然要攫取最大利益。高句麗不缺鐵器,而挹婁則都是窮鬼,和鮮卑做交易,獲利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