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偃月
“少主,”楊黥想通什麽,登時勃然大怒,“鄒姓老者初次見你時,一幅驚為天人的模樣,恐怕是看出,你身負不少氣運。”
“咳,咳,低調,低調。”楊信擺擺手,他隻想做個低調的美男子。
這一點,他早就想通了。
就等著楊黥主動提及呢!
真正牛逼的人,從不說自己牛逼,都是靠口碑的。
“如此說來,裴氏讓你領軍,意圖已是昭然若揭。”楊黥憤憤不平,“恐怕他們看來,不管誰死了,氣運留在此地,他們都是隻賺不賠。”
“少主,你急著離開,就是這個原因?”他明白了什麽。
楊信點點頭:“裴家這次是陰溝裏翻船了,他們吃了大虧,難免會有什麽出格舉動。咱們還是盡早找回張猛,離開這是非之地。”
“喏。”楊黥了然點頭。
他心中不爽不忿,但也明白,在別人家的地界,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楊信麵上淡然,但不知為何,心頭依舊盤踞著幾分狐疑。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他暗暗道。
楊信總感覺,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起承轉合都太順滑了,簡直像是設計好的,似乎有看不見的推手在暗中謀劃一切。
而這推手,絕非是裴氏。
因為,自己是主動送上門的,裴氏最多隻是順水推舟,
“隻是我多想了嗎?”他暗暗嘀咕,“大風大浪見得太多,難免會迪化……”
……
月下,林蔭小道上,有一名老者獨行。
老者麵容蒼老,頭發花白,但身手卻極為矯健,不見半點老態龍鍾,也無佝僂之態,健步如飛。
若郭太在此,則定能認出,這是他尋找了許久的何大!
正是何大引他來此,也正是何大的出謀劃策,讓他襲擊程家商隊,引來諸多事端。
何大走了一陣,自腰中取出一個香囊,隨手拋到一邊。
“既然都出來了,這香囊也沒用了……我又不是你侄子,喜歡隨身戴個香囊。”他語氣揶揄,聲音竟是出奇的年輕。
“哦?被你發現了?”林中,一名中年儒生走出。
他麵容清臒,鬢發帶霜,看樣子已年近五旬,卻散發著一種“君子如玉”的氣度,器宇軒昂,玉樹臨風。
“伯求,不告而取,謂之盜。”這中年儒生聲音淡雅,卻又有幾分威嚴,“你竊取裴氏氣運,實在大錯特錯。還有,你我是故交,你要頂著這張假臉到什麽時候?”
“哦,忘了忘了。”老者失笑,搖了搖頭。
月光下,其身形驟然拉長,臉上皺紋一一消退,滿頭白發轉為烏黑,轉瞬之間,化為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
若楊信在此,則會發現,這青年竟和那少年何大十分相似。
“慈明先生,見禮了。”男子抖抖衣袖,行了一禮。
二人的字,分別為伯求,慈明。
而這兩人的字,在文壇中,可謂是如雷貫耳!
青年人是何顒,字伯求,其名聲極大,朋友圈裏都是郭林宗、賈偉節等大儒,是陳蕃、李膺這樣的名臣。
至於中年儒生,則更是名揚四海。
荀爽,字慈明。
潁川荀氏有“八龍”,而排第六的荀爽最有才華,故而有“荀氏八龍,慈明無雙”的評價。當然,他還有另一重身份,荀彧的叔叔,荀攸的叔公。
不過,二人都是為黨錮之禍所累,有傳言何顒逃亡至汝南,荀爽隱遁於漢濱,卻無人料到,兩人竟在此處碰頭了。
“伯求,在我這,可不能蒙混過關的。”荀爽不依不饒,“奪人氣運之事,你得給我個說法……”
“慈明先生,裴氏不懂天道之理,不懂氣運流轉之法,氣運落在他家,實在暴殄天物。”何顒麵有嘲諷,“那鄒老不過是半吊子,裴氏無人知道,氣運其實主要流向了裴家祖墳,改善了其族內風水。若非如此,裴氏哪能短短數代,就能蓬勃至此?”
“伯求,這不是你奪人氣運的理由。”荀爽皺眉。
“慈明先生,你想聽實話嗎?”這時,何顒臉色一變,不再插科打諢。
荀爽點頭:“但說無妨。”
“實話是,當今的朝廷,豺狼當道,宦官當權,地方貪殘,豪強不法。”何顒字字鏗鏘,“此時此刻,吾輩讀書人,都當奮起,撥亂反正!”
“而這聞喜裴氏,飽食王朝氣運,卻是無所作為,黨錮之禍時,連皇甫威明都自請為黨人,他家卻當起了縮頭烏龜。”
他越說越是興起:“還有鄰縣的解縣柳氏,據說仗著氣運,還弄出個長生子來!天下紛亂至此,這些家族,他們卻隻想著自己。”
“撥亂反正?”荀爽歎息,連連搖頭,“你認為,袁紹是能撥亂反正的那個人?”
何顒點點頭。
“你輕視裴氏,但黨錮之亂中,汝南袁氏何嚐不是在明哲保身?”荀爽不以為然,“袁逢被讚為‘寬厚長者’,但觀其所作所為,他從未為大漢獻過一策,從未有過犯上諫言,他留下的,隻是自己的名聲。反倒是弘農楊氏的楊賜,屢屢直言進諫,被陛下所惡,連三公之位都丟了。”
“哦?”何顒聞言,忽然笑了,“這就是你以‘水月’操控一老翁提醒那楊家子的原因?我記得,還破了點財吧……”
“雇人辦事,自然要給酬勞。”荀爽明知對方在轉移話題,還是皺眉道,“何況,是你將那楊家子拉進來的。你楊家子之手,以剿匪之名將鎮守裴氏祖墳的裴正調出,才得以渾水摸魚。”
“慈明先生,冤枉我了。”何顒連天叫屈,“我那隻是一步閑棋,隨手為之罷了。誰料到,此子好奇心如此旺盛,隻是輕輕一推,他就自己送上門了。”
荀爽蹙眉,氣氛一時有些沉重。
猝然間,兩人的身後,都有兩道狐影浮現。
何顒身後是一頭張牙舞爪的銀狐,其尾長而巨大,如吞世巨蟒般翻滾不休;荀爽身後是一隻端坐的青狐,氣息悠遠,有整整九尾,來回糾纏。
若楊黥看到這一幕,怕是要激動得渾身顫抖。
這二天命,就跟這兩位名士一樣,也是鼎鼎大名。
何顒的天命,是玄狐蓬尾;而荀爽的天命,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青丘之狐,又稱九尾狐。
“慈明先生,我不過留了一把劍罷了。”終於,何顒先服軟,“三年之後,我就會取走那把劍。僅三年氣運,對聞喜裴氏不會有什麽影響的。”
“一把劍?”荀爽一怔,疑惑道,“你就不怕,有其他人發現那把劍,將它取走了?”
“這把劍上,我也留了些手段的……”何顒傲然一笑,“除了刻了些獨門符籙,我還留下‘思召’二字。隻等此劍飽飲數月氣運,它會自然和袁紹生出聯係,其他人想拿也拿不走。”
“思召劍?”荀爽默然。
思召,自然是個紹字。
半晌後,他點頭道:“記得三年後,取走此劍。”
他自然是默認了。
何顒微笑。
但他不知道,自己千算萬算,卻少算了一人,而差之毫厘,則會謬之千裏。
……
此時,楊信等人和張猛終於會師。
“叔威,你死到哪去了?”楊信滿臉惱怒,“還有,你出門扛著的陌刀呢?”
“說來話長,”張猛撓撓頭,也是一臉莫名其妙,“阿兄,你不是讓我記住那香囊氣味,跟緊裴正,防止他有異動嗎?我當時迷了路,就循著味道走,卻不知為何,走進了裴氏祖墳。”
楊信皺眉,卻心下恍然。
那次靠近裴氏祖墳時,他就注意到,祖墳附近有香味,而後來他再次聞到香味,就是裴正身上了。
他確信,裴正是一直鎮守於裴氏祖墳的。
張猛循著味道出現在那,就不稀奇了。
“阿兄,你看我找到了一件寶貝!”張猛咧嘴一笑,取出一柄長劍,“此劍削鐵如泥,是罕見的神兵。”
他有點不好意思:“我當時就是去撿這柄神兵,才丟了陌刀。”
……
何顒不知道,裴氏祖墳深處,本來插著的思召劍已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散發著冷豔寒光的——偃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