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阿寧求你,不要丟下我
圍著的人,誰都沒敢出聲。
薄斯年從病床上坐起來,神色焦灼,再重複了一遍:“我的阿寧呢?還沒回來?”
薄老太太小心地想要安撫:“小年啊,你聽奶奶……”
“我問我的阿寧呢?!說話啊!”
薄斯年突然失控地從床上下去,扯掉了手上的針管,血紅著眼睛揪住了陳叔的衣領。
“人呢?那麽多搜救隊呢?!”
陳叔眼裏浮現巨大的惶恐和痛楚,麵色哆嗦著,終於開口:“先生,少夫人她……被找回的是屍體。”
“瞎話!”薄斯年狠狠將陳叔甩開來,牙關打顫。
“人在哪?那麽點海水淹不死她,不可能!”
陳叔踉蹌到一邊,驚慌開口:“在……凍在殯儀館了。”
話音未落,神色暴戾的男人已經衝出去了。
沒人能攔得住他,一病房的人,沒人忍心去攔他。
可是晚了,已經太晚了。
手腕上還纏著繃帶,薄斯年鐵青著臉迅速進了電梯,粗魯地將手上的繃帶扯下來。
繃帶牽扯到傷口,留下手臂上一片血肉模糊。
似乎是太疼了,他感覺臉上有些發涼,該是出汗了。
掌心胡亂去擦的時候,他擦到了眼底的一片濡濕。
他不該有這樣的反應的,她不可能死。
她口口聲聲說那樣恨他,她說過要親手殺了他,那一切都還沒能如願。
何況她還有家人有女兒,她怎麽可能舍得去死?
她舍不得的,她不可能舍得。
他的手臂在打顫,就如同是牽連到了肩膀和麵上肌肉,隨之而來的是周身都開始打顫。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刹那,他雙膝猛地軟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跌去時,伸手撐住了前麵的電梯門框。
一種巨大而矛盾的情緒,期待奢望和不敢去麵對,讓他周身的寒意,比那日跳入深海還要冷千百倍。
他不敢去了,站在電梯門外,雙腿如同灌鉛,喉間不受控製地湧起腥甜。
他悲哀地發現,他不敢去了。
那裏不可能躺著她的屍體的,可如果是,該怎麽辦?
他要如何麵對,如何才能麵對得了?
不,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死,那裏不可能有她的屍體。
他死死撐住牆麵,一遍遍用力地搖頭,一聲聲自我催眠般的呢喃:“不會的,不可能,不會。”
人群,聲音,大堂。
眼前的一切,在他雙目裏模糊、晃動、洶湧。
他胃裏猛烈的一陣翻湧,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蹲身下去,近乎窒息的一陣幹嘔。
吐不出來,他三天沒吃東西,隻輸了營養液,哪怕是胃酸和血液,都沒能吐出來半點。
他突然理解了她那天的感覺,如同置身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裏,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出不去。
恐懼、絕望、缺氧、窒息。
她說:“我感覺,我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他輕而失神地重複著她那句話,生出一種感覺,他的生命,也隨著她一起走到了盡頭。
如同有一個針筒,插入了他的肺裏,再將那裏麵的氧氣一點點抽出來,抽幹、耗盡、摧毀、吞噬。
從此這世上,沒有她也沒有他。
他唇色灰白地跌坐了下去,薄唇翕動著,他沒有勇氣再往前了。
那裏有一個答案,等著他去確認,可他如何敢去?
眼淚滑落,滿臉狼狽,他渾然無知,失魂落魄般低喃出聲:“阿寧,求你,求你,不要丟下我。”
經過的人擔憂地圍過來,小心詢問:“先生,還好嗎?”
男聲、女聲,他抬頭,圍攏過來的人群裏,仍舊找不到她。
他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身後似乎有人在叫他,他聽不清楚,隻知道那不是她的聲音。
上車、開車,他的腿在發抖,他甚至沒有半點辦法去握緊方向盤。
他的車在偏離車道,車輛如織的街道上,不時有後麵的車鳴笛,再小心翼翼地超過他。
他僵硬而麻木地往前,直到車子停在了殯儀館,他如同機器一般踩下了刹車。
車子良久地停在了外麵,殯儀館門口,有痛聲嚎哭的人、有眉目凝重的人、有麵如死灰的人。
他們一個個,從他車旁邊經過。
除了醫院,這裏見證最多的生離死別。
人化成灰,從此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一張臉,與這塵世徹底訣別。
灰撒入深海,埋入地底,從此這世上查無此人。
他的阿寧,他的阿寧分明還好好的。
就在幾天前,她還在他眼前笑、在他眼前哭,她還在的,她好好地活著,是又躲到哪裏去了?
他攥緊方向盤的手在顫栗,看向車窗外一張張形容悲戚的臉,胸口猛然一陣撕痛。
該怎麽辦,誰能幫幫他,幫他去麵對,幫他去看一眼。
幫他確認,那裏麵躺著的人,不是她。
沒人可以幫他,沒有人。
外麵有人在敲車窗,身著深色衣物的工作人員,在他打開車窗後,輕聲開口:“抱歉先生,這裏不能停車,往裏開有停車場。”
他恍惚地側目看了幾眼,空洞的雙眸,如同死人的眼睛。
工作人員心顫了一下,看向他將車開走,輕歎了一聲。
生死皆有天命,活著的時候若好好珍惜了,又何必死後再過度悲愴。
屍體保存在冰棺裏,薄斯年停了車,工作人員帶他過去確認的時候,看向他走路晃得厲害,想伸手扶他一下,被他避開來。
被海水浸泡過的遺體,身上臉上都浮腫得厲害,透過透明的棺蓋,可以看到裏麵人尚可辨認的五官。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薄斯年依稀看到了那個輪廓。
他不敢再往前,可步子卻不聽使喚地猛然加大,逼自己去清清楚楚看清楚裏麵的人。
是她,是她啊,冰冷的棺體裏,她睡得安靜而乖巧。
他猛然一陣急促地喘息聲,趴到了棺蓋上,喉間噴薄出一口血來。
血色沾染到了透明的棺蓋上,再迅速滑下,如同流過了她的側臉,模糊了她的眉眼。
不該是她的,怎麽會是她?
他手忙腳亂地用衣袖將那些血跡擦開來,臉貼到棺蓋上,絕望而悲慟地喚她。
“阿寧,阿寧,我們回家,裏麵冷,我們回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