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心薄幸

  杜忘憂睜眼後,變的不會說話,她時常發呆,呆著呆著,就把傷口掙開,看著血笑。有時,她會抱抱孩子,孩子衝她笑,她也笑,沒有聲音,一笑就將孩子嚇哭。


  府裏人日日陪著她,吃飯陪,睡覺也陪,甚至將她房中所有利器都收走,連宣紙都不留。


  杜忘憂無聊,扯了腰帶,在脖上打結,下一瞬,腰帶就被人拽走,舅母流著淚,抱住她。


  她不明就裏,衝舅母笑笑。


  一屋子人都圍著杜忘憂,她半夜睡不著,起身,越過正歪頭打盹的蘇修羅,又給門前守著的杜川穀兄弟二人搭了毯子,輕步離開雅荷居。


  荷花池起了薄冰,一碰就碎,杜忘憂伸腳,踩碎了一個又一個。


  她又笑了,覺得好玩,就用力地踩,隨後,她開始咳血,血太多了,她怎麽都咳不完。她不在乎,她看著血滴在冰上,暈開,更好玩了。


  她疼,四肢,骨頭縫,還有心,都在疼。


  她有些惱,又有些氣,硬逼著自己不咳,將血咽下,狠狠跺腳。一跺腳,她胸口又是血紅一片,她嘿嘿一笑,準備邁到池裏。


  “哇哇哇~”


  有哭聲,從杜忘憂身後響起,她旋身,就著蒙蒙亮的天色,看到小豆子哭的臉紅,張著手,要夠她。


  胡淩抱著小豆子,心都快跳出來,身旁的人都不敢動,生怕驚到杜忘憂,她會跳下去。


  胡淩柔聲細語道:“忘憂,小豆子餓了,還病了,哭著要找你。”


  杜忘憂撓撓頭,又捶捶腦袋,扭頭看了看荷花池,抬步,去抱孩子。


  她身上有血味,一抱小豆子,他就掙紮,杜忘憂不高興,照他屁股上拍了拍。幾下就給小豆子拍老實了,他吃著手,伏在杜忘憂肩頭,呼呼大睡。


  杜忘憂倦,也餓,回了雅荷居,她換完衣服和藥,扯扯蘇修羅。


  她比劃不出來,又說不出聲音,急得掉淚。蘇修羅和她一樣掉淚,拿筆讓她寫,她生氣了,將筆一扔,就動手撕紙。


  一個個焦急又擔憂的人又進來了,廖千山要給杜忘憂搭脈,被她一瞪,不動了。


  杜忘憂又扯扯蘇修羅,指指自己肚子。


  蘇修羅轉頭對旁人道:“她餓了,要吃的。”


  杜忘憂願意吃東西是好事,幾人急惶惶出去,不多時,就端了許多吃的在她麵前。杜忘憂嚐了嚐,沒有一樣是她喜歡的,雞蛋羹老了,桂花糕也不嫩。


  她嚼著雞蛋羹,嗚啦啦道:“要醋。”


  胡淩道:“醋,拿醋去。”


  杜川柏跑著去拿,走到門口,滑了一腳,愣了。


  屋內蘇修羅喜極而泣,忘乎所以抱著杜忘憂道:“忘憂,你說話了,你終於說話了!”


  杜忘憂又躺了幾日,說的話不多,無非就是渴了,餓了,困了。


  杜川穀當她是孩童,拿著撥浪鼓在她麵前搖,她才不喜歡撥浪鼓,搶過來,扔掉。


  她老是發呆,一呆呆半天,小豆子扯她,她垂首,小豆子咿呀偶啊的往她身上抹口水。她呆呆的,跟小豆子機靈的大眼對上。


  她衣角被口水打濕了,極度厭煩,抬腳去追小豆子,沒追上,被門檻絆住,磕到了地上。


  杜忘憂疼,又不會喊,就趴在那兒,手上血流了好多血,她坐起來,捂著手,試了好幾下,還是張不開嘴。直到小豆子的哭聲引了大人過來,她一手血才被清理。


  胡淩再也無法忍受,她提著鞭子,直闖旋府,攪了個天翻地覆不得安生,才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笑嘻嘻道:“忘憂,舅母去給你出氣了,他家的門,舅母都砸了!”


  不止這些,胡淩把旋府廚房也燒了,順便拆了旋府馬廄。


  沒了漕運權,還將她家女兒逼瘋了,胡淩對旋家,恨之入骨。反正杜家已無什麽可怕,旋靖天若再來找事,大不了她就進回牢子。


  “舅母把他家雞鴨全扔了出去。”


  “還有魚,舅母全放回湖裏了!”


  胡淩聲容並茂,眉飛色舞,身後還站著頭頂雞毛,手帶魚鱗的杜川穀和杜川柏。


  他們很狼狽,又很搞笑,杜忘憂給他倆捏雞毛,捏了一下,就笑出聲。


  又過了半月,杜忘憂已能正常說話。


  風和日麗,她將三位長輩叫到一處,端端正正地跪下。


  她道:“我連累了杜家,害舅舅舅母被人羞辱。我任性,受了情傷,就自戕,害得前輩為我操勞。我前段日子,失了魂,任性,不懂事,希望舅舅舅母,還有前輩原諒我。”


  她叩首,磕的額心通紅,堅持不起,道:“所有禍事都因我而起,我想出家,求你們成全。”


  胡淩拖起她,大聲道:“舅母不許!我不許,他們也不會許!”


  杜忘憂咬唇,胡淩捧著她臉,泣道:“忘憂,你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我們不會因為任何事責怪你,這事不是你的錯,你無過錯,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你。”


  杜忘憂終於放聲大哭,嚎啕道:“舅母,我是不是以後都沒人要了,他不會娶我了,他說他不會娶我了。”


  她隻是個女孩,嬌嫩,陽光,被一場大雨遮了光,跌到穀底,再無光亮,再無以前的風華。


  杜延峰摸著她頭道:“還有旁人,有的是好郎君,忘憂,他蕭慕算什麽狗東西,咱不要他。”


  廖千山每每想起他們回到家,衝進前廳,看到杜忘憂胸口插著刀的場景便想罵娘。那種絕望和一心求死的黯然,不該出現在一個花季少女身上。


  蕭慕,你他娘真是負心薄幸!


  罵完,廖千山敞亮道:“你聽老子的,老子認識江湖許多青年才俊,你這條件,出去挑著嫁!”


  杜忘憂抽噎道:“舅母,我不想嫁人了,我以後……我誰都不嫁。”


  胡淩一口唾沫一個釘道:“不嫁,不嫁,你待在杜家,想做什麽做什麽,不嫁就不嫁。”


  胡淩夫婦與廖千山商議,讓杜忘憂去琉璃江養傷,那裏山青水秀,無熟人打擾。


  杜忘憂聽著,哭著,睡了過去,她在胡淩懷裏打著哭顫,也不知夢到了什麽,縮著身體。


  她那一刀,捅斷了心脈,落了病根,再加上身上所中之毒,她的身體枯如槁木,時常咳血,夢魘,骨痛。


  她畏寒,全身冰冷,不可憂慮,不可受刺激,噬心毒散發作時,她會一年比一年疼,每發作一次,生命便損耗一次。


  四年沉澱,她早已不再張揚,似乎,也張揚不起來了。


  明媚被溫柔取代,調皮被沉著替換,連少女心性也被成熟穩重遮蓋掉。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杜忘憂,就那樣,消失了。


  聽完這些,李恪哇哇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全抹在杜川柏身上。


  杜川柏隻雅眸輕垂,給他擦了鼻涕,望向後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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