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筆
十年前,杜家收到一封信,是杜家長女杜方昕絕筆,信中言道,她已命不久矣,留有一女,托付杜家照顧。
杜延峰即刻動身,前往豫州,但他在豫州尋了半月,都未將孩子尋到。
他又輾轉,尋了豫州附近幾州,皆無那孩子蹤跡。
杜延峰回了江北,調動人手,恰趕上五皇子失蹤,各州戒嚴,豫州更甚,直到來年開春,杜延峰才又至豫州。
這一找,又是幾月。
突一日,天空青色羽毛煙花亮起,那是杜家飛騰令,在城內的杜家一眾迅速匯集到豫州後山處。那裏躺了一個孩子,如從血淵中剛撈出般濕黏,氣息微弱。
那孩子渾身沒一處好皮,臂上刀口縱橫,左手爬滿蟻蟲,身旁有個挖到一半的小坑。
蘇修羅稚嫩地看著衣衫襤褸,不成人形的孩子嚇的發抖,她見過死人,但這麽小的死人她從未見過。
杜延峰用衣服將孩子裹起,包下客棧,命手下把守在外,隻央著廖千山救那孩子。
外麵電閃雷鳴,雨絲如綢,風吹雨幕,斜雨飄入屋內,屋內又涼又潮。
喂孩子吃了續命丸,廖千山診脈後道:“這孩子,半命已入黃泉,多活一日,便痛苦一日。”
那孩子瘦弱,杜延峰不忍多看,求道:“師叔,她是方昕的孩子,您無論如何,要救她一命啊!”
杜延鋒堅持讓救,廖千山挽袖,道:“我隻能盡力一試,活不活,是這孩子的命。”
蘇修羅還站起一旁,不敢上前,廖千山道:“徒兒,給為師打下手,救活平安。”
平安的血落在榻下,她渾身無血色,白的像水泡過的浮屍,蘇修羅又怕又想哭,顫巍著,下不去針。
床上那人若不是這幅模樣,會是她的姐姐,會和她一起玩耍,蘇修羅沒由來的大哭起來。她哭著,捧起平安已露白骨的左手呼了兩下,狠下心,澆上白酒。
平安疼的亂顫,卻發不出聲音,因為她在咬牙忍著,她痙攣著吐血,安安靜靜。
廖千山讚道:“是個堅強的孩子。”
廖千山掌心輕柔地在平安腹部打轉,上推,平安吐出了幾口腹腔殘留的淤血。
平安失血過多,吐完這血,了無生氣,廖千山割破手心,喂她喝了幾滴自己的鮮血,平安才臉色稍稍紅潤,呼吸平穩了幾分。
廖千山摸著平安關節,神色嚴肅,用刀劃開她關節處皮膚,提起內力,吸出幾枚木質小釘。緊接著,廖千山將她翻身,在後腰處,又取出兩枚小釘。
廖千山罵道:“禽獸!”
他將釘子捏碎,怒喝一聲,朝那孩子輸內力。
屋內金光閃耀,片刻後金光歇下,蘇修羅細致地將平安身上各處傷口塗上藥。
廖千山招手,與杜延峰走出房間,凝重道:“你可看到她身上傷口了?”
杜延峰含痛點頭,平安的身上傷痕累累,血流不止。杜延鋒甚至想去殺人,才那麽大點的孩子,被傷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廖千山背手而行,沉重道:“這是凝血之刑,若不是這小丫頭命大,早就一命嗚呼了。”
“凝血……之刑?”杜延峰快站不住,這刑是從外族傳來的,因太殘忍,在江湖中被廢除,明令禁止,竟還有人將這刑用到孩子身上!
廖千山痛聲道:“何止,入骨奪魂釘,噬心毒散,冰火水浴,削指挑肉,這幾樣,那孩子都受了。”
杜延峰驚駭過甚,久不能平,隔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失聲道:“方才那釘,是奪魂釘!”
入骨奪魂釘,為水中浮木所製,那水是毒水,木被泡透,取之做釘,打入人關節處時無痛無痕。奪魂釘可在骨頭內生根,發芽,直至毒素完全滲入骨髓,它就會在骨內遊走,將骨頭化為粉末。
它同樣殘忍,同樣被禁止。
廖千山著重道:“她左手可複,可即便複,也是殘缺之手,噬心毒散不是大夏之物,那毒每年一發,她也會極度痛苦。”
杜延峰靠牆站著,詢問道:“師叔,您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廖千山思慮再三,精眸沉黑,慎重道:“小丫頭不過十餘歲,受了不少罪,你可有萬全之法,保她日後無虞?”
他一般不這麽說話,一旦如此開口,便是大事,杜延峰微微緊張道:“師叔,此話何意?”
廖千山道:“她年齡尚小,經了此事,許會損傷心性。”
杜延峰不懂道:“心性?”
廖千山沉沉道:“幼時創傷,會磨滅心中善念,她經了這麽多折磨,難保心性有失。”
他行醫數十載,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人性本不壞,可經了厄難,誰又能說的準此後善惡呢?
杜延峰悟道:“您是說,她會變的十惡不赦。”
廖千山道:“隻是推測,這孩子,你找了半年都未找到,必是在躲著你,若非走投無路,她不會發信號。”
一看就是個倔強的孩子,若不遭這一難,杜家這輩子都甭想找到她。
杜延峰回想後道:“她讓我去救人,我抱她時,她說了救人二字。”
可平安未說去何處救何人就沒了意識,茫茫人海,杜延峰對那人愛莫能助。
救誰廖千山不感興趣,他扔下一句重擊:“她若過不了這關,會一輩子昏睡,讓她死還是活,需要你來做主。”
杜延峰瞠目,語氣不穩道:“您不是已經救下她了!”
廖千山沒有胡子,不能吹胡子,隻能瞪眼道:“我隻能保住她的命,我又不是神仙!”
“師叔,淩妹還在等孩子回家呢。”杜延峰承諾道:“若她日後心思不正,杜家會管束她,定不會讓她為禍人世。”
杜家人心思純正,廖千山對管束這點放心,就怕他們溺愛,寵人無度。
胡淩是江湖人,杜延峰正氣,她又是杜延峰外甥女,跟著他二人,孩子不會太壞。
她受了折磨還想著救人,善心未泯,若日後長歪了,有他這鬼醫在,也能給她正回來。
打定了主意,廖千山道:“我會洗去她的記憶,至於能維持多久,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杜延峰重重頷首,若那孩子恢複了記憶,他們會和她好好談心,一切尊重孩子的選擇。
廖千山囑咐道:“她何時醒來,都是造化,我拚盡醫術,可讓她一年後醒,這一年內,你們將她的後路鋪好,身世也要給她弄周全。”
杜延峰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