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情罵俏

  清晨之時,驪山霧氣繚繞,鳥獸鳴叫,樹葉微濕。


  馬車陸續碾過堆積的落葉,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杜忘憂回到杜府後未提及獵場之事,但午時過後,杜方曉帶著禮物來了杜府,低聲下氣地請求原諒。


  胡淩本不知原委,一聽杜方曉之言,氣的直拍桌子,她早年是出了名的潑辣,嫁給杜延峰後溫順不少,這一事將她的怨氣徹底激了出來。


  胡淩大聲道:“你旋家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找忘憂麻煩,是仗著你們在朝中有勢?”


  杜方曉忙解釋道:“大嫂,此事並非樂兒所做,是那侍女心腸歹毒,我們已發落了她。”


  胡淩冷哼:“既已發落,也不是你女兒做的,你來此道歉作甚?”


  杜方曉斟酌良久後道:“我是怕忘憂心裏有疙瘩。”


  胡淩將她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不留情麵道:“你怕她再捅你女兒一刀是嗎?”


  杜方曉身軀一震,哀愁道:“大嫂,我如今隻有樂兒這一個孩子了,我不能再讓她出事。”


  胡淩經她一提才記起旋文那事,故意得意道:“我竟忘了,文兒和你旋家斷了關係,連名字都改了,幾月前他喜得女兒,還請我去吃酒來著。”


  旋家長子旋文三年前和旋家斷絕關係,改名為歐陽,自立門戶。


  這是杜方曉一樁痛事,她捂著心口道:“大嫂,莫要再提文兒的事了。”


  胡淩瞥她一眼,回歸正題:“那我提你女兒,她字予歡,是忘憂取的,我杜家有權將這字收回,你可同意?”


  杜方曉難過道:“樂兒喜歡那字,大嫂不要如此殘忍。”


  胡淩火氣直冒:“殘忍?你丈夫當初百名兵甲逼我杜家時不殘忍?生生逼的忘憂自盡時不殘忍?十二州府的漕運權我們給了,你們還要如何!”


  杜方曉自是護著自己丈夫:“靖天他……他隻是要給樂兒討個公道,是忘憂捅了她,靖天心疼女兒,何錯之有!”


  胡淩恨鐵不成鋼道:“若隻是心疼女兒,又何必一定要漕運權呢?你這麽些年,往旋府貼了多少嫁妝,需要我替你數數嗎?”


  杜方曉被揭了短處,霎時冷淡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勞大嫂費心。”


  胡淩看她油鹽不進,不禁氣惱道:“那我們說回你女兒之事,就像你相信你女兒一般,我也相信忘憂她不會捅人,那幾年,她對旋樂如何,你我看在眼裏。但既忘憂當初認了,我們就當她捅了,我們該賠的也賠了,該抵的也抵了,與你旋家也算一刀兩斷。”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也莫喚我大嫂,既已兩斷,你的嫁妝是我們為你添置的,也請你還回杜家。”胡淩拿出自己混江湖時的霸道:“你出嫁之時,紅妝十裏,光是商鋪就給了你十個,可笑你一個都未經營起來。商鋪我便不要了,但那些嫁妝中,黃金首飾不計其數,請你退回來。”


  杜方曉將目光看向一直未開口的杜延峰:“兄長.……”


  胡淩厲害道:“你不必看你兄長,他若敢幫你說一句,我便與他和離。”


  杜延峰本就不打算管,這下更是不會管。


  杜方曉急赤白臉,無措地絞著帕子。


  她生性軟弱,這四年來提心吊膽,如履薄冰,就是害怕杜忘憂再給她女兒一刀,她上門致歉,並非是來裝可憐,而是在委屈求全,求杜忘憂不要因媚藥之事記恨旋樂。


  胡淩緩了緩自己的怒氣,道:“我也不想同你鬧成這般,我也曾對你的孩子萬般寵愛,你未出閣時,性子就軟,事事都要我和你兄長拿主意,隻有嫁給旋靖天一事,是你自己堅持的。這些年,你過的如何,你心中清楚,我也不想和你爭執,你回去吧。”


  杜方曉被戳中心事,掩麵低泣道:“兄長大嫂對不起,我也不想過成這樣,可我沒有辦法。”


  她時常懷念未遇到旋靖天之時在杜家瀟灑的模樣,懷念她帶著兩個孩子回娘家,所有孩子鬧成一團,她看著他們發笑的模樣。


  那時杜忘憂和蘇修羅會靠在她的腿上撒嬌,叫著她姨母,她的文兒樂兒都承歡膝下。


  一切都從四年前變了,女兒胸前的血洞是她這四年的噩夢,她不信,但她不得不信,是杜忘憂傷了她樂兒。


  她們姑嫂二人四年未見,再見麵就是劍拔弩張,這也並非胡淩所願,想想從前,胡淩也收了些銳氣,對杜延峰道:“我出去透透氣,你若想待著就待著。”


  杜延峰妻唱夫隨,兩人一起出去,杜方曉再也憋不住,在屋內放聲大哭。


  胡淩聽著那哭聲,將院內下人都散到別處,瞪了杜延峰一眼道:“她怎比出閣前還柔弱,你瞧那樣子,受氣的小娘子模樣,我可沒怎麽她。”


  杜延峰道:“夫人說的是。”


  “她是你妹妹,你等會兒將她送走,別在這兒招我煩!”胡淩煩躁地打著杜延峰:“還有,告訴她,以後不許再來這兒。”


  杜延峰捂著胸膛點頭。


  也巧,剛將杜方曉送上馬車,杜延峰就看到了蕭景遙在杜府附近遠遠站著,兩人對視了一眼,蕭景遙衝著杜延峰行了一禮。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杜延峰招了招手,喚蕭景遙到他跟前。


  蕭景遙站在他身側,極為小聲地叫道:“舅舅。”


  他此前是旋靖天義子,所以他隨杜忘憂,也喚杜延峰舅舅,後來和杜忘憂相戀,每一次二人一起喚舅舅,他都覺得二人仿佛夫妻。


  杜延峰仍是慈愛,卻與他保持距離:“你如今是鎮江王了,喚我杜家主吧。”


  蕭景遙慌道:“蕭慕不敢。”


  杜延峰道:“昨日你也在獵場?”


  蕭景遙點頭:“是,忘憂她還好嗎?”


  杜延峰拍拍他肩膀:“她自是極好,你與旋家的親事也定了,以後不要再來了。”


  蕭景遙倉皇失措道:“舅舅,我知那事是我錯怪了忘憂。”


  杜延峰別有深意道:“你如何錯怪了她?你有證據替她證明嗎?”


  蕭景遙啞口無言,他沒有證據,隻有愧疚,憑著愧疚與直覺認定杜忘憂是冤枉的。


  可笑的是,他曾口口聲聲的質問她,將她在此事上定罪。


  杜延峰勸道:“這世間事,傷害一個人容易,想彌補卻難,我們這幾年不是不恨不惱,可對忘憂而言,平靜的日子才最重要。”


  蕭景遙冷眸堅定,保證道:“我會找到證據。”


  杜延峰輕輕搖頭,歎氣道:“孩子,有了證據又如何,她所受的苦,能還回來嗎?”


  蕭景遙愣在原地,如何還的回來,這一世都還不回來了。


  蕭景遙失魂落魄地離開,杜延峰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下惆悵,準備進府時卻看到了熟人來訪。


  杜延峰道:“唐郎君來了。”


  燕珩施禮道:“舅舅好。”


  他身側的人也跟著施禮,杜延峰不禁問道:“這位是?”


  燕珩飽含深意道:“上次提到的,我的朋友。”


  杜延峰仔細打量著佟彥之,玉冠黑發,鳳眸風流,暗藍色寶華長袍襯的他身材修長,隱隱能看出有些功夫在身,氣質脫俗,慵懶而不輕浮,英俊而不狂妄。


  杜延峰滿意地點點頭。


  佟彥之趁機嘴甜道:“舅舅,經常聽修羅提起您,這一看,比她說的還年輕,像是二十的俊郎君。”


  靠著這句拍馬屁之言,佟彥之順順當當地到了蘇修羅房間。


  他們有些時日未見了,起初是互相置氣,後麵佟彥之有任務在身,抽不出時間,任務完成,總算有空閑來找她。


  看到了他,蘇修羅一喜,又立刻板著臉道:“二當家來此作甚!”


  佟彥之腆著臉道:“來找你。”


  蘇修羅拿眼斜他:“找我作甚!”


  佟彥之施了大禮,賠笑道:“我來道歉,那天不該那麽對你。”


  蘇修羅可不會輕饒了他,她扭頭要走:“我可受不起,您還是請回吧。”


  佟彥之趕忙拉住她,使出渾身解數,做了無數個鬼臉逗她,她還是不鬆口,佟彥之氣餒道:“你如何才能消氣?你倒是給個話。”


  蘇修羅用他的話堵他:“我這麽不知廉恥,上趕著要做鎮江王妃,哪敢讓二當家道歉。”


  得,這一看還是在惱,佟彥之拿起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招呼:“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我該死,你打我吧。”


  蘇修羅當然不會打,她使勁兒掙出自己的手,捶了他一下。


  杜忘憂在門口問燕珩道:“他們二人是在打情罵俏嗎?”


  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屋內人聽到,蘇修羅羞紅了雙頰跑出來打她:“忘憂,你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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