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亭相會

  杜忘憂和蘇修羅在家養神修心,可憋壞了李小郎君,他整日無所事事,剛被杜川柏掃地出門了兩天便無聊的發緊。


  他不甘,他憤怒!

  於是,他奮力翻過高高的牆頭,爬進了杜府。


  因為是杜川柏在尚文院的時辰,他明目張膽地在杜府亂逛,畢竟他來的勤,杜府的下人對他和杜川柏的吵鬧也習以為常,他在院中大搖大擺走動下人也視而不見。


  不光走動,他還替杜川柏接了一個帖子,帖上寫著:明日午時,金風涼亭見。


  落款寫著:慕。


  “嘶~”李恪將帖子放到杜川柏書房,眯眼吸了一口氣。


  慕可為姓亦可是名,更可做字,然,慕者,思也。


  李恪仔細將那帖子看了一遍,字體蒼勁有力,看著是男子所寫。


  男子???


  李恪當下將找杜忘憂玩耍的念頭忘掉,氣勢洶洶地回府準備,他倒要看看,是哪個男子約杜川柏明日午後相見!

  杜川柏回到書房時,已是申時三刻,他打開桌上拜帖看了一眼,點燃蠟燭將帖子燒成了灰。


  李恪一大早便起身沐浴,在自己衣櫃前徘徊了許久,終於選了一身淺藍色對襟長衫,銀灰色緞麵內絨披風,配上一雙白色錦雲靴,穿戴整齊,站到鏡前。


  銅鏡模糊倒映出李恪欣長玉立的身姿,李恪紮緊白色鑲藍玉的腰帶,又走到水盆處通過水中倒影看自己的臉。


  娃娃臉圓潤透亮,明眸熠熠生輝,頭發半束,由青白冠巾箍著,披散的部分兩捋掛在胸前,自成風流。


  外麵陽光雖暖,但到底是冬日,李恪為了好看穿了秋袍而非棉衣,一出門冷風直從他袖口穿過,凍的他隻想躺回被窩,但想到那個帖子,他又咬咬牙,堅持走到了金風涼亭。


  為了不紮人眼,他未乘馬車,步行來此,站在亭前,又累又冷。


  金風亭隻是一處涼亭,四下透風,吹的李恪手腳冰冷,他抬目望去,荒草滿地,樹枝蕭條。


  李恪嘀咕道:“鳥不拉屎的地方。”


  亭上金風二字看起來不知是誰題的,看起來透著風情。


  李恪踱步到亭中,情緒飽滿念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此情若是長久時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念完他狠狠一跺腳道:“慣會來事,選這麽一個地方,詩情畫意的。”


  李恪看看自己通紅的手指,不高興地嘟嘟嘴,早知他便不來湊這熱鬧,沒等來幽會的二人,倒將自己凍的不輕。


  身後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李恪這才想起自己未躲起,尚在亭中,他暗道不妙,走也不是,待也不是,憋著一口氣不敢回頭。


  他聽得出這非杜川柏腳步聲,定是發帖子那人,他定了定神,支著耳朵仔細聽著。


  李恪長著娃娃臉,多數人看了都會說他不到十八,但他昂藏七尺,個頭在男子中不弱,從後麵看就是氣宇軒昂的貴家子弟。


  來人在他背後施了一禮,道:“我沒想到逸兄真的會赴約。”


  逸兄?李恪一聽這稱呼便了氣,叫的這般親熱作甚!


  李恪幹脆將錯就錯,模仿杜川柏的聲音道了句:“嗯。”


  他與杜川柏待的久了,聲音也仿了八成像,來人聽了也未覺不對,見他不扭身,也未走到他麵前,隻站在他身後的位置道:“阿……江北可一切都好?”


  李恪道:“甚好。”


  來人克製著自己的關切之意道:“她,她還好嗎?”


  “嗯。”


  他冷漠的態度,讓來人很是難過:“往事是我不對,逸兄可還在怪我?”


  “怪。”什麽往事?哼,不怪你才怪!

  “我並非有意,當時事態緊急,小樂生命垂危,我過後想想,也覺得是我太過衝動,不經細想便去質問。”那人上前一步,薄涼的嗓音裏帶著焦急:“我想親自道歉,逸兄可否……可否安排我見她一麵。”


  “不見。”管你要見誰,老子就不讓你見!

  來人又懇求道:“我在江北時,逸兄對我照顧甚多,我一直心存感激,我知你們都在惱我,我是真心想給她道歉,逸兄你幫幫我。”


  照顧甚多?心存感激?去你妹的!

  李恪扭頭,凶神惡煞道:“誰對你照顧甚多,你誰.……”


  來人眉眼清冷若天山寒水,矜貴自持隻應見畫,可不是他前兩日在街上見到的崇國鎮江王蕭景遙?


  蕭景遙臉色一變,又迅速著鎮定下來,冷道:“你是何人?”


  看他不認識自己,李恪瞬間樂了,不認識才好,讓他認出來,自己不就完了!

  李恪趾高氣揚道:“你管我是誰,還逸兄逸兄,逸你個鬼。”


  李恪罵完就腳底抹油開溜,不料蕭景遙武功卓絕,不僅攔住了他,還掐著脖子把他摁到地上,陰著臉道:“說!”


  李恪本就穿的薄,脊背一下硌在堅硬的土塊上,疼的他眼圈通紅,嘴硬道:“我是他養在家中的內人,你有本事打死我,你個狐狸精!”


  內人?!

  他說的信誓旦旦,不似作假。


  蕭景遙鬆了手,表情極其驚愕,冰眸中帶著疑惑,若他是逸兄內人,自己該喚他什麽?二嫂?


  李恪趁蕭景遙放鬆,抓了一把土撒到他臉上,隨後瘋了似的逃命,一路鼠竄。他哭著喊著跑進了杜府,下人象征地攔了攔他,他便暢通無阻地跑到了杜川柏書房。


  杜川柏當然不在,他又哭著喊著,去杜忘憂房間。


  一推門,李恪便扯著嗓子喊道:“忘憂,我被人打了!”


  他覺得委屈,“哇”的大哭,就差在地上打滾。


  屋內有杜忘憂和蘇修羅,以及爬牆進來的燕珩和佟彥之。


  四人齊齊朝門口望去,看到的是灰頭土臉,衣袖勾破,淚流滿麵的李恪。


  蘇修羅和杜忘憂同時驚呼:“怎麽了這是?”


  一看除了杜川柏所有人都在,李恪的悲傷決堤而出,他走到幾人身旁,斷斷續續哭道:“我被杜二找的小白臉給打了。”


  “什麽?!”蘇修羅嘴角微抽,杜二養了小白臉?她們怎不知道?這是在望京,又不是江北,哪個男子能好看到讓杜川柏隱瞞著她們!

  杜忘憂溫聲安撫道:“你別哭,慢慢說是怎麽回事。”


  “他……有人約他到金風亭相會,我就去捉奸,然後那個狐狸精就來了!還把我摁在地上打了一頓。”李恪讓他們看他的後背:“你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疼死了。”


  他背後連衣服都未破,但蘇修羅已怒火上身:“那人是誰?好他個杜二,反了天了,敢對不起你!”


  李恪頓覺有人撐腰,哇哇大叫道:“就是那個蕭景遙,他個小白臉,一口一個逸兄,一口一個照顧甚多,顯得他長得好看似的。”


  蘇修羅氣焰瞬間熄滅,燕珩的目光在杜忘憂身上深了深,但杜忘憂神色如常,嘴角帶笑,未因蕭景遙三字失神。


  蘇修羅餘光看到杜忘憂無太大反應後暗舒一口氣,勸道:“你誤會了,杜二不喜歡那種類型的。”


  李恪沉浸在自己的憤怒中:“長得好看了不起啊,不就是綠竹綺綺,如琢如磨,我也可以長成那樣!”


  他異想天開道:“修羅,你不是有個師叔可改人相貌,我出黃金萬兩,讓他給我改頭換麵!”


  蘇修羅可勁兒在他後腦勺拍了一掌:“我讓我師叔在你臉上劃兩道,你個笨蛋。”


  李恪再次洪水泛濫:“忘憂,我好傷心!”


  杜忘憂為難地看看他,一句話便讓他止住了哭聲:“杜二知道後會生氣的。”


  李恪強道:“他生什麽氣?他憑什麽!”


  杜忘憂問:“鎮江王為何打你?”


  為何?他冒充杜二,還罵了人家,但他說不口,隻能結結巴巴道:“我……我.……”


  杜忘憂豎起兩根手指,道:“你有兩條選擇,一,不讓杜二知道,二,主動坦白。”


  蘇修羅出謀劃策道:“主動坦白死的不慘。”


  李恪嚇的打了一個嗝,道:“我可有第三條選擇?”


  “沒有。”一道帶著火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儒雅清逸的杜川柏站在杜忘憂房門口,身著官服,手中還捏著卷宗,不知已在門口聽了多久。


  “嗬!”沒想到自己回來拿個東西,還聽了這麽一出故事,杜川柏將卷宗別在腰間,笑容可掬道:“捉奸,小白臉,真是精彩。”


  杜川柏左嘴角微微抬起,李恪背後起了涼風,拉著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杜忘憂。


  杜忘憂扒開他的手道:“杜二,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小郎君憑你處置。”


  李恪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好友出賣,連眼角的殘淚都忘了去擦。


  杜川柏走過去揪著李恪,陰森森道:“很好,他們兩個爬牆進來之事,暫不追究。”


  李恪無助地看向燕珩和佟彥之,二人都在低頭看書,正看的入迷,蘇修羅和杜忘憂則是給了他一個再見的手勢,他哀嚎一聲,坐在地上撒潑,被杜川柏拖地帶走。


  二人一走,佟彥之從書中抬頭,表情扭捏且吃驚道:“杜川柏,喜歡.……男的?!”


  燕珩波瀾不驚,轉身將書放回原位。


  蘇修羅聳肩:“對啊,有何不妥?”


  佟彥之驚駭道:“那他和小郎君.……”


  蘇修羅想了想道:“這事說不準,小郎君都罵人家狐狸精了,誰知道他們是何關係。”


  佟彥之久久不能回神,無法接受這一事實。


  蘇修羅心情不錯,詳細為他解答道:“杜二在江北呢,確實養過不少小白臉,各個水靈年輕,妖嬈嫵媚,唉……要不是家裏有錢,都養不起他們。”


  佟彥之被這句話衝擊的體無完膚,龍陽之癖尚可接受,豢養男妾可謂無言以對,他不解道:“你們為何能接受他?”


  “當然不接受,起初他自己也不接受,但忘憂說,所愛之人,因心而定,不應以性別論之。”蘇修羅露出忘憂就是了不起的表情:“自那以後,無論是他,還是家裏,對這事都是淡然處之。”


  佟彥之很是震驚,絕灩的麵容上滿是欽佩,拱手道:“舅舅舅母之豁達開朗,非常人所有,在下佩服。”


  蘇修羅把書卷筒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那是我舅母,關你甚事!”


  兩人按照慣例,又要進行了一陣唇槍舌戰,杜忘憂默默遠離二人那塊是非之地。


  燕珩勾唇,將她拉到身邊,道:“你房中可還有別的書?”


  杜忘憂有些心虛道:“沒有。”


  燕珩不信道:“真的?”


  杜忘憂點頭,用力過猛,一下磕到了書架上,燕珩立刻捂住她的頭:“你小心些。”


  他手掌幹燥溫暖,在她微涼的額頭輕輕揉著,杜忘憂臉色一下紅了,因為她看到了燕珩手裏拿的書,那是她房中所藏的絕密畫冊。


  簡稱,春宮圖。


  杜忘憂羞得不敢抬頭,燕珩幽眸中無限笑意,存心要她窘迫,他故意將那翻開了兩頁的畫冊移到她麵前,道:“這是你的?”


  畫冊上兩人以某種不可思議的姿勢結合,杜忘憂麵上燥熱,矢口否認:“杜二的!”


  她沒撒謊,這書的確是從杜川柏那兒要來的。


  隻怪他們年幼無知,在街上買了幾本破書,以為是武功秘籍,誰知拿到手一看,竟是不忍直視之書!


  她慌啊,她扔不敢扔,到燒的時候又因為好奇和求知欲沒舍得燒,平日害怕被人看見,都是壓在床下,從江北出來時更是害怕家人收拾床鋪發現,帶在了身上。


  到了望京後,她隨手放到房間書架上,然天有不測風雲,這畫冊居然被燕珩看到了,還翻開了幾頁,她真的是顏麵盡失,羞愧難當!


  燕珩佯裝疑惑道:“他不是應當看龍陽之書,怎還看男女之秘?”


  杜忘憂眼神漂移:“都……都一樣,都能學.……學以致用。”


  言罷,杜忘憂隻想打爛自己的嘴巴,她好像越抹越黑,越說越變味兒了。


  燕珩促狹道:“暫且信你。”


  蘇修羅突扭頭對這邊道:“你們二人,嘀嘀咕咕作甚?”


  燕珩將畫冊合上,自若道:“說杜川柏之事。”


  蘇修羅將頭扭頭,繼續進行和佟彥之的戰局。


  燕珩將畫冊放入袖中道:“借我看幾日。”


  “啊?”杜忘憂呆愕,怎還要拿走!

  燕珩彎腰伏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在她耳廊打轉:“不借我就喊他們一同欣賞。”


  杜忘憂在心中暗罵燕珩卑鄙。


  燕珩仿佛她心中蛔蟲,直起身子取笑道:“不許在心裏罵我。”


  杜忘憂對他怒目而視,在心裏罵了他無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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