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

  傅府,傅沉舟書房。


  傅沉舟展開杜忘憂送的畫,提筆糾結許久,還是將筆放下。他一時猶豫不決,糾結要不要在畫上題字,畫上已有幾字簪花小楷,他瞧著熟悉,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傅管事叩了叩本就敞開的房門,端著藥走進書房:“郎君,該喝藥了。”


  這藥是照蘇修羅給的方子抓的,傅沉舟喝了幾天,氣色漸好,傅管事看在眼裏,喜在心頭。


  此前傅沉舟對吃藥不甚歡喜,總是藥放涼了也不去喝,直接倒掉,起先傅府中人並不知此事,直到他書房裏的盆栽死了一株又一株,這事才被揭開。


  自那後,傅管事都是親自端藥,再親自看他喝完。


  在傅管事殷切關懷的目光中,傅沉舟皺著眉將藥汁一飲而盡。


  他漱了口,見傅管事正收拾藥碗,隨口道:“福伯,你幫我看看,這畫上如何題字。”


  傅管事笑道:“郎君,您這不是為難老奴,奴哪懂這風雅之事。”


  傅管事在傅家多年,管賬執事,極有能力,傅沉舟不容他拒絕道:“隻是看看,我還在想要不要題字。”


  傅管事放下藥碗走到畫前,道:“奴僭越了。”


  竹子本就寓意美好,杜忘憂的竹子畫的別有意境,傅管事端詳了數十息,讚歎道:“好畫!”


  倏然,傅管事神情古怪,顫聲道:“郎君,此畫何人所做?”


  未聽出他語氣有異,傅沉舟道:“朋友所贈。”


  傅管事抓緊傅沉舟的手臂,道:“哪位朋友?”


  傅管事眼珠暴起,嘴唇發紫,傅沉舟驚道:“福伯,你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傅管事搖搖頭,腳步極快地朝外走:“郎君稍安,我去找阿郎來!”


  傍晚時分,雲霞滿天。


  傅家小廝拿著帖子,進了杜府。


  杜川柏知道這事時,帖子已交到杜忘憂手上,杜川柏快步走到前廳,杜忘憂正拿著那帖子端詳。


  杜川柏故作輕鬆道:“傅府找你何事?”


  杜忘憂合上帖子道:“傅郎君生辰之時,我送了他一幅畫,他為答謝,邀我三日後去傅府飲宴。”


  杜川柏呆住,竟有此事,她何時見過傅沉舟?!


  杜忘憂好笑道:“你這般驚訝作甚,那日你醉了,在酒樓踹開了傅郎君那間的門,你全忘了?”


  酒後之事,他怎會記得,杜川柏太陽穴突突地跳,他忐忑道:“你送的什麽畫?”


  杜忘憂道:“年前送去裝裱的青竹圖。”


  杜川柏心中不安,問道:“畫上可有注字?”


  杜忘憂像看傻子一樣看他,想嘲笑他一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


  杜川柏隻覺眼前發黑,頭疼欲裂,他捂著腦袋道:“將修羅叫來,我頭疼。”


  蘇修羅從醫者心回來,兩人就進了書房。


  聽完經過,蘇修羅也頭疼欲裂,薅著自己的頭發,想不出對策:“你不是給舅母發過家書了,可有回信?”


  杜川柏定了定神道:“江北路遠,還不知他們是否收到。”


  蘇修羅哀嚎:“三日後,鐵定是個鴻門宴!”


  她已能想象出傅崢與杜忘憂相認,抱頭痛哭的場景。


  杜川柏不確定道:“也不盡然,也許隻是單純答謝。”


  蘇修羅激動地擺手道:“傅家人又不瞎,忘憂作畫,一貫注字,他們定然會看到!”


  杜川柏神色冷峻,這種可能,他不是沒想過,但他仍心存僥幸,期盼傅家並未注意那幾個字。


  蘇修羅突發奇想:“要不,你裝病,拖住她?”


  杜川柏從牙縫裏擠字:“此地無銀三百兩。”


  三十六計,無計可施,蘇修羅趴在桌子上,無聲奔潰。


  唐山鏢局內,宋齊將宣紙呈給燕珩,道:“主子,杜家家書的內容譯出來了。”


  從杜府飛出的鴿子,腳上綁的是暗文,他們將杜家家書臨摹一份,幾經波折,才找到破譯之法。


  燕珩將紙拿著手間,佟彥之湊過去看,順便讀了出來:“傅崢乃忘憂生父,速來望京。”


  佟彥之調侃道:“語氣之急迫,嘖嘖嘖,火燒眉毛了。”


  燕珩隨意把玩著宣紙,道:“閻王殿的叛亂如何了?”


  宋齊道:“形式膠著,胡淩夫人已去了琉璃江。”


  “那便是一時半會來不了望京了。”佟彥之眉梢輕挑,來不了才是最好。


  宋齊悄悄看了燕珩臉色,頭皮發麻道:“主子,蕭景遙四年前是從江北回的崇國。”


  崇國鎮江王蕭景遙,生來體弱,養在宮外佛光寺,十八歲才接回崇國,但這隻是崇帝對外的說法,實際蕭景遙十八歲之前,都是在江北生活。


  燕珩手掌驟緊,宣紙在他手裏捏成一團。


  離赴宴還有一日時,李恪來了杜府,支支吾吾半天,也未說出一句完整話。


  杜忘憂促狹道:“怎麽,康平縣主的事讓你難以啟齒?”


  李恪口齒不清道:“忘憂,你你你.……”


  杜忘憂眨眨眼睛道:“我隻是一不小心猜到的,沒想到猜對了。”


  李恪局促道:“燕琪想扮成你的貼身小廝,到傅府見傅沉舟一麵。”


  提出這樣的要求,有些為難杜忘憂,李恪隻怕杜忘憂不悅,連語氣都是謹小慎微。


  杜忘憂倒未生氣,反倒是為燕琪考慮:“縣主不怕傅相認出她?”


  她這麽說,就是同意此事,李恪眉開眼笑道:“她自有辦法。”


  杜忘憂眸子轉了轉,小心地道:“我可否了解兩人之事?”


  當然可以,燕琪有安排,若杜忘憂問,可說與她聽,李恪輕咳兩聲,擺了架勢道:“聽我娓娓道來。”


  燕琪身為睿親王獨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一直是被嬌養,傅沉舟是傅崢之子,自幼身嬌體弱,不常出門。


  燕琪十四歲那年,在馬球場同李恪打馬球,兩人互不相讓,最後發展為場下械鬥,其實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兩人都未動真格。那日傅沉舟在,若隻在便也罷了,偏他起身準備回去時,方一站立,就被燕琪甩出去的棍子砸了正著。


  燕琪隻限在皇宮與睿親王府蠻橫,出了府外,一絲嬌縱也無,李恪常道她是窩裏橫。她這一棍將傅沉舟砸的額頭鮮血直流,燕琪嚇的臉色煞白,也不顧尊卑之別,男女有防,用自己衣袖堵住了傅沉舟的傷口。


  她惹了禍,坐立難安,在府中焦灼了幾日,卻不見傅崢來興師問罪。


  她細細打聽才知,傅沉舟回去隻說是自己撞的,半句未提燕琪馬球場那一棍,燕琪知道後更加愧疚,托李恪送去了上好的傷藥,生怕傅沉舟那英俊容顏下留下疤痕。


  傅沉舟傷好了之後,燕琪為表歉意,經常讓李恪帶傅沉舟出來玩,一來二去,她發現傅沉舟除了身體弱些,並無大缺點。


  因身體之故,傅沉舟隻在場中看她打馬球,但他箭術很好,飽讀詩書,棋藝精湛,燕琪慢慢被他吸引,芳心暗許。


  燕琪及笄之年,新帝登基,睿親王鎮守邊關,她是獨女,睿親王不放心將她放在望京,就帶她同去邊關,她未說出口的情意,也一並封在邊關。


  直到年前入京,燕琪才再次有機會見到自己心心念的郎君。


  可畢竟已過了幾年之久,傅沉舟身體一年比一年弱,燕琪求了平安符,又大膽表白愛意,嚇的傅沉舟落荒而逃。


  燕琪並非要死纏爛打,她隻是想要傅沉舟給她一句準話,愛與不愛,終歸要給她一個了斷。


  杜忘憂頷首,她也覺得傅沉舟要給燕琪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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