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之子
杜忘憂幾人分頭行動,幾乎將望京所有街道找了一遍,都未找到小豆子,杜忘憂急火攻心,喉嚨飄滿腥甜,李恪內疚萬分,眼含淚珠,急的像沒頭蒼蠅,幾人神色凝重,在街頭匯合,皆是心頭如焚。
李恪聽到清淺鳥鳴,眼中帶喜,立刻掩飾掉喜光道:“我們要不回府看看?萬一小豆子認得路,自己回來了。”
幾人著急趕回杜府,門前並未有那個小小的肉團,蘇修羅失望至極,直喘不過氣來,杜忘憂捂嘴輕咳,咽下滿腔熱血。
“舅舅~”一個甜脆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杜忘憂猛然轉身,下一瞬,肉乎乎的小豆子撲進她的懷裏。
她緊緊抱著小豆子,又立刻查看他是否有受傷。
人在極端之下難免情緒激動,杜忘憂訓斥道:“你跑哪裏去了?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小豆子撇撇嘴,淚珠墜下,哭道:“對不起舅舅,我錯了。”
蘇修羅也跟著掉眼淚,在小豆子屁股上拍了一下。
杜川柏並未上前,但他和李恪一樣,手掌微抖,還在後怕,燕珩和佟彥之也是長呼一口氣,直到小豆子出現,才放下心來。
杜忘憂意識到自己太過嚴厲,她亦是淚珠滾下,歉聲道:“是舅舅不好,原諒舅舅。”
沈追慢慢從黑暗中走出,道:“杜郎君身為舅舅,卻看不好孩子,真是可笑。”
“舅舅,就是這個漂亮叔叔帶我回來的。”小豆子擦掉杜忘憂的眼淚,又拉拉蘇修羅的手道。
杜忘憂看到沈追,心中一驚,將小豆子交到杜川柏懷中,緩施一禮:“謝謝沈麾使救了我家孩子。”
小豆子在杜川柏懷裏懂事地勾勾李恪頭發,又朝佟彥之和燕珩笑了笑,他知道,漂亮兄長們今天也因他嚇的不輕。
目光觸及小豆子脖上所戴之物,沈追眼底黑雲密布,冷聲道:“杜郎君應當有話對我說。”
杜忘憂捏捏小豆子,道:“舅舅要好好感謝這個叔叔,你先去睡覺好不好?”
小豆子聽話地點頭,邊被杜川柏抱走邊給沈追再見:“漂亮叔叔謝謝你,你也早點睡。”
沈追露出僵硬的笑容回應他,在他離開後臉色瞬間冷酷。
燕珩走近杜忘憂道:“我在這兒陪你。”
“不用。”杜忘憂微笑道:“今天你們也嚇到了,好好休息,我自己能處理。”
燕珩凝了沈追一眼,這一眼讓沈追感受到了氣勢上的震撼,沈追細想後再抬眸,已無燕珩身影,隻有清瘦的杜忘憂在他麵前,眼角溫柔,似笑非笑。
杜忘憂淡淡道:“不知杜某應當對沈麾使說些何事?”
沈追冷冷看向她:“杜忘憂,我隻問你這一次,這個孩子,是何身份?”
杜忘憂悠然道:“故人之子。”
沈追緊逼道:“故人是何姓名?”
杜忘憂道:“十娘。”
沈追寒眸微眯,咄咄質問道:“他脖上戴的銅板,從何而來?”
“銅板?啊.……是我杜家的銀錢之中不起眼的一塊銅板,小豆子喜歡,拿在手裏不放,還要日日都看著,我便給他戴到脖上,以免弄丟。”杜忘憂道:“那銅板可有不妥?”
這說辭倒與那孩子說的一般無二,但沈追仍是臉色緊繃道:“此前為我之物。”
杜忘憂笑道:“沈麾使是要討回去?”
沈追眼眸冷光乍現,欺身逼近杜忘憂,周遭空氣頓時凝固,沈追聲音寒漠:“沈慈溪,你可認識?”
杜忘憂回想了半晌,道:“曾是我杜家婢子,可惜命薄,死了。”
杜忘憂溫雅的眉眼帶笑,秋眸裏皆是漫不經心,似在說不相幹之事。
從命薄那兩字起,沈追眼中就升起殺意,聽到最後二字,他恍然一愣,繼而揪起杜忘憂的前襟,將她整個提起:“杜忘憂,不許胡說八道!”
他是真的想殺了杜忘憂,杜忘憂看得出,但她仍是無所謂道:“我在青樓外見到她時,她隻著單衣,快要被活活凍死,那時候沈麾使在哪裏?”
沈追瞳孔巨縮,抓著杜忘憂的手卻未放鬆:“你……你在說什麽鬼話!”
杜忘憂道:“衛掌繡隻告訴你,沈若炎曾要強辱她和慈溪,可曾告訴過你,你平突月之亂時沈若炎做了何事?”
一股冷意從腳躥到頭頂,沈追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杜忘憂的詭計,但他的身體還是控製不住地聽到杜忘憂的聲音:“他強辱了沈慈溪,將她賣掉青樓,而你回來後,他們都告訴你,沈慈溪同人私奔了,對嗎?”
她的話就是利劍,紮入沈追的胸膛,他喉嚨裏發出哢哢的聲響,再討厭杜忘憂,他也不會懷疑,杜忘憂會在這事上騙他。
他的確是信了沈若炎的話,所以他從未尋沈慈溪,也從未過問後來沈慈溪的處境。
他院子裏銀杏茂盛,是他同沈慈溪一起種下的,他恨,卻也舍不得將那些樹砍掉。偶爾他會告訴自己,沈慈溪走了便走了,他出門打仗,憑何要求她為他守著?可偶爾想起那雙淡雅眉眼,他還是會恨沈慈溪棄他而去,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絕望。
如今,杜忘憂告訴他,沈慈溪在他離開後過得生不如死,他突然沒了方向,恨?疼?還是悔?他心中無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
他茫然失神道:“我分明,分明找人照顧她的!怎會……”
“照顧?沈麾使手下的那個齊冰嗎?”杜忘憂嘴角弧度諷刺:“沈麾使以為齊冰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齊冰在望京有處宅子,以他的俸祿,根本買不起,但齊冰說是他父親出錢買的,沈追從不過問屬下私事,如今想來,那宅子來的蹊蹺。
沈追陡然鬆手,喑啞道:“慈溪她……她在杜家……那孩子.……”
杜忘憂道:“那孩子隻是十娘之子,我救了慈溪,她為了報恩,將那銅板給了我杜家,隻是她身體經這一番折騰,不久便香消玉殞了。”
一桶寒冰從頭上澆過,沈追不願接受,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他做了什麽?護不住慈溪,還對她恨之入骨,她被人強辱,被賣青樓,她該有多痛苦,多絕望!
沈若炎,齊冰,他都將自己玩弄於股掌,將沈慈溪百般折磨,他卻對他們深信不疑,但凡他當時對沈慈溪多一點信任,哪怕一點,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沈追關節緊繃,繃到渾身骨頭叫囂著疼痛,他仍未放鬆下來,連杜忘憂何時走開都不知。
杜府門前燈籠微亮,投出飄忽不定的光影,沈追獨立於光影外的黑暗,眼眸閃著寒光,冷峻幽深。
他如行屍走肉般轉身,背影帶著酷寒,一步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