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比心

  杜川柏走後,杜忘憂調整好自己呼吸道:“我知寨主一直在窗外,進來吧。”


  她話音方落,門從外麵推開,燕珩欣長的身姿緩緩走來。


  “讓寨主看笑話了!”杜忘憂笑了一下,為自己方才的失控。


  燕珩搖搖頭,比起帶著假麵溫順的杜忘憂,他更想要有血有肉的杜忘憂,那樣的杜忘憂,才是最真實的。


  她臉上的藥早已被淚水衝化,斑駁一片,像個花貓。


  燕珩打濕了帕子,示意杜忘憂乖乖坐著,勻稱的手指帶著溫度,一手抬著她的下巴,一手輕輕擦淨她的臉。


  擦淨後又用幹帕子將水吸幹,才開始給她上藥,杜忘憂的巴掌臉上幾個指印顯得礙眼又突兀,她扇子般的睫毛垂著,不知在想什麽,呆呆的樣子惹人憐愛。


  燕珩道:“有人疼愛是件好事,有蘇娘子這樣的人伴在左右,他人此生難求。”


  問這世間,有多少人不圖所求,願以自己精血為藥引,生割手腕放血,蘇修羅是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不是下了巨大的勇氣,是斷然下不去手的。


  “她的血,彌足珍貴,不該用到我身上。”杜忘憂鼻音濃重道:“若有一日,我隻能靠她的血活,我寧願自盡。”


  燕珩心中紮了一刺,紮的他心髒停了一瞬,他幾乎是立刻道:“不可妄言。”


  杜忘憂走到窗邊,抬頭看了一眼夜空,聲音飄搖:“我知她是為我,但我不願她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


  “若蘇娘子需要你的血,你會如何?”燕珩站在她身後,高大的身形完全擋住她的,從背後看,她像是靠在燕珩的胸膛。


  “我大概……”杜忘憂一頓,立即明白了燕珩話中之意。


  將心比心,即便血枯而死,她也願意救小蘇不是嗎?

  杜忘憂突然覺得心頭烏雲散開,有絲月光照了進去。


  杜忘憂未轉身,卻嘴角含了笑:“寨主,謝謝你。”


  蘇修羅哭了前半夜,後半夜一直半夢半醒,夢裏喊著:“忘憂對不起。”


  醒了哭著喊:“忘憂對不起。”


  佟彥之提劍衝到寨門口被宋齊攔下,要不然非一劍劈了杜忘憂。


  燕珩也是捏準他會提劍劈人,特派他打不過的宋齊擋路,佟彥之氣呼呼地折回,走著還不忘損杜忘憂幾句。


  蘇修羅直到辰時方安穩睡著,佟彥之看了她一夜,越想越氣,毫無睡意,又要提劍衝去杜府。


  這回,宋齊沒攔他,他到了杜府,也沒見著杜忘憂,就連燕珩和杜川柏也不在,佟彥之又立刻折回,阻止這調虎離山之計。


  晨光初現,太陽自雲層緩緩出現,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白霜晶瑩,涼薄空氣帶著青草與泥土混合的清新,唐山寨水流涓涓,鬆樹成蔭。鳥兒嘰喳飛過,兔子鬆鼠一個在地上打滾一個在樹上瞪著機警的小眼,看著一行人靜靜地從廊前走過。


  鳥語花香之晨令人心曠神怡,睡在這裏的嬌俏娘子翻了翻身,迷糊糊睜眼,瞧見眼前站著一清瘦身影,娘子嚶哼一聲,閉上眼睛實打實地睡過去。


  過了會兒,娘子猛然驚醒,閃電般坐起,抓住那人手道:“忘憂!”


  杜忘憂本在給蘇修羅手腕上藥,看她滿眼血絲,兔子眼睛紅通通,在她頭上摸了摸。


  蘇修羅小心翼翼地瞧著杜忘憂,輕柔又試探地問道:“你不生我氣了?”


  杜忘憂放下她的衣袖,自責又愧疚道:“我怎會生你的氣,昨天我不該凶你,對不起。”


  蘇修羅眼眸浮了水光,委屈巴巴道:“你還知道你凶了我,你把我嚇壞了。”


  “對不起小蘇。”杜忘憂抱住她,拍著她的脊背:“我以後再也不會了,你不要哭了。”


  “我……我昨天傷心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說讓我回江北,你憑什麽讓我回?我憑什麽聽你的?我回了江北你自己在望京怎麽辦!哇.……”蘇修羅越說越傷心,嚎啕大哭起來。


  哭不解氣,她生氣地將鼻涕眼淚都蹭到杜忘憂肩頭。


  初見杜忘憂時蘇修羅還小,豫州那時悶熱異常,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那夜電閃雷鳴,蘇修羅雙手顫抖,就是下不去針。躺在榻上的人呼吸微弱,鮮血打濕了一床又一床被褥,她左手指尖被利刃削斷,露出森森白骨,搭在床邊,滴答答地流血。


  她的師父將最名貴的藥丸喂給床上鮮血淋漓的人,可那血就是止不住。那些鮮血曾無數次蔓延在蘇修羅兒時的夢裏,她同杜二一樣,曾無比害怕這個新得的姐姐死掉。這個姐姐對她極好,這些年來,衣食起居都是她的姐姐在照顧著她,她們從未吵過架,也從未傷害彼此。


  她們是親人,因為親近,說出的話反而更傷人。


  蘇修羅抽泣著,擦擦淚珠道:“你以後,哼哼.……不能凶我,我就原諒你。”


  杜忘憂也是眼淚紛亂:“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你別哭了,眼都腫了。”


  蘇修羅蠻橫道:“那還不是都怪你!”


  杜忘憂連連哄道:“都是我的錯,我給你拿冰塊敷敷。”


  蘇修羅冷哼道:“不要!”


  杜忘憂好言相勸:“不敷會醜的。”


  “你臉上的,比我還醜。”蘇修羅摸摸杜忘憂的臉頰,心疼道:“忘憂,杜二他是不是打疼你了?”


  杜忘憂搖頭,又點點頭:“是有點疼。”


  “我給你討回來。”蘇修羅說著就要躥起來。


  杜忘憂拉住她道:“你還是先將眼睛弄好再起來,這樣出去會被人笑死的。”


  蘇修羅昂起臉,杜忘憂用軟布裹著冰塊輕輕敷在她眼上,蘇修羅享受道:“你見到了小雅是怎麽回事?”


  杜忘憂道:“她為見秦沂楠,從琉璃江出來了。”


  “什麽?!”蘇修羅一下拿開冰塊:“她不要命了!”


  杜忘憂吹吹她的眼睛,道:“日日飲鴆止渴,不知能撐幾時,絕情丹反噬之力極強,她想必甚是折磨。”


  蘇修羅思索著道:“秦沂楠?這個名字在望京沒聽過呢。”


  杜忘憂立刻道:“左司馬之子,名秦韻,字沂楠。”


  “是最近傳的沸沸揚揚,要娶江南柳氏之女的秦韻?”蘇修羅遲疑道:“小雅她,知道這個消息嗎?”


  杜忘憂點頭道:“就是知道才跑出來的,阿路應該明日就到望京,我想辦法拖住他,你能不能給小雅弄點藥?”


  絕情丹無藥可解,蘇修羅也犯了難,她想了想道:“我想想辦法,小雅她要怎麽做,搶婚嗎?”


  杜忘憂搖頭:“不是,她隻想在婚前見秦沂楠最後一麵。”


  蘇修羅難過道:“那便真的是最後一麵了,若是秦沂楠不願見她怎麽辦?”


  杜忘憂惋惜道:“不知道,他們之間,見了了卻夙願,不見,也許會是個遺憾。”


  蘇修羅伏在杜忘憂膝上道:“忘憂,那你呢,你想不想見他?”


  杜忘憂撫著她的秀發,怔怔道:“不知道。”


  蘇修羅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枕著她的腿,仰麵將冰又放到眼上道:“見了了卻夙願,不見,也許會是個遺憾。”


  被說中心思的杜忘憂點點她的鼻子,輕應了一聲:“嗯。”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敷在眼上的冰塊將整個眼眶冰的發疼,蘇修羅長呼一氣,拿起冰塊,嗓音柔柔道:“忘憂,我餓了。”


  杜忘憂眸光展開溫柔:“我們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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