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

  杜川柏回望京第二日,宮中內官便聲勢浩大攜玉軸聖敕前來。


  剛及杜府門前,已是鑼鼓喧天,紅綢鋪地,首領內官踏紅綢而來,身後跟著一左一右兩個內官。


  一左手托爐香,一右手托玉盒。


  其後兩列內官,半躬而行,所抬之盒,為禦賜之物。


  杜府上下一眾,皆恭謹跪俯。


  首領內官展開聖敕,緩緩讀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仁德基宗。爾尚文之才乃國之重器,求治在親民之吏端重循良,譬茲梁棟,有若鹽梅,教忠勵資,敬之忱聿,文武兼備,明善德儀,茲特授爾為尚文節度使,錫之敕命於戲,忠君固朝。深眷疫時之駿烈功宣華夏,另加丕績,欽哉。敕曰:嘉柔有獻公之德,朝廷有疏爵之恩,懿範彌彰崇嘉永。錫爾之妹蘇氏,淑慎毓秀,月華昭明,醫術高深,德行嘉勇,是宜贈爾為神醫,錫之敕命於戲,徽著芝蘭耀琢,克嫻內則,淑德含章。獨以之黃金百兩,錦布百匹。敕命宣和四年十月九日。”


  杜府上下齊呼:“謹遵聖敕,叩謝皇恩。”


  首領內官將聖敕托到杜川柏手上,拱手賀道:“恭喜杜使君,恭喜蘇娘子。”


  杜川柏施然回禮,請內官一眾至一旁喝茶。


  蘇修羅抱著上好蠶絲製成的聖敕,摸著其上祥雲瑞鶴,和那翻飛的銀色巨龍標誌,內心澎湃洶湧。


  她不求功名利祿,但今上親賜,聖禦親封這麽光耀門楣之事,她想不激動都難。


  杜忘憂替她高興之餘也不忘提醒她樹大招手,讓她小心行事。


  她自然聽下,但有幾日,都給抱著聖敕入睡,夢裏都帶著笑容。


  淑衣坊繡房內,衛掌繡端著做好的衣物走到杜忘憂麵前。


  杜忘憂放下茶盞接過,展開一看,讚歎道:“不愧是衛姐姐的手藝,瓊花繡的潔白無瑕,栩栩如生,娶了衛姐姐的姐夫真是好福氣。”


  衛掌繡俏臉一紅,啐了她一口道:“你個巧嘴慣會取笑,這一下是取笑到奴家頭上來了。”


  杜忘憂笑的好不開心,道:“我今日來可是見了姐夫的,文質彬彬,待人也是極為和恤,什麽時候清閑了到藤青院來給我的孩子們教書可好?”


  “那可不行,他肚子裏那點墨水難登大雅之堂,去了還不得被你們笑話死。”衛掌繡話鋒一轉,低聲道:“聽說沈家那個活不長了,不知是真是假。”


  杜忘憂道:“怎麽說?”


  “月前,睿親王攜康平縣主回京,回京那日帶的仆從甚少,想是要低調行事,不願過多惹人眼光。康平縣主花容月貌,正走著被出來換藥的沈家那位給看到了,他當街就要將康平縣主拖到自己府上,睿親王一怒之下,是將他扒光了扔到沈家門前的。”衛掌繡警惕地看看四周,確定無人後方道:“再加上沈大郎君這些日子沒少關懷他,他也沒天日子好活了。”


  說到這些,衛掌繡麵上帶笑,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


  杜忘憂安慰道:“姐姐放心,即便不為慈溪,我也不會讓他好好活在這世上。姐姐的委屈,慈溪的委屈,都會報應他的身上。”


  衛掌繡低頭撫上衣物上的瓊花,再抬眼,眸子滿是感激:“郎君,您對奴家和慈溪的恩情,奴家這輩子都還不起!”


  “姐姐這是什麽話,是我應該謝謝姐姐才對,若無姐姐幫忙,沈追怎會答應做這件事。”杜忘憂笑道:“姐姐隻需在家好好等著,不出幾日,就會有天大的好消息了。”


  衛掌繡點點頭,她站直,恭敬標準地施了一禮,杜忘憂連忙製止:“姐姐這是何意,忘憂受不起。”


  衛掌繡執意不起身道:“我夫君當時病重,是郎君和蘇娘子救了他一命,奴家曾被那混蛋欺辱,也是郎君肯幫奴家討回公道。奴家真的無以為報,郎君無論做何事,隻要開口,奴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衛掌繡說著還是行完禮,待到她起身,杜忘憂清雅柔和的麵上帶著調皮的微笑:“那就請姐姐再幫忙繡些衣服吧,需要加急趕工,約摸一二十件,姐姐月底可能做好?”


  衛掌繡也笑了,道:“能,奴家讓所有繡娘先緊著郎君的做,絕不讓你那群孩子凍著!”


  衛掌繡請杜忘憂隨她去前廳:“郎君先同我去挑料子,挑好了立馬就能做。”


  杜忘憂直到申時才出淑衣坊,提著那件瓊花袍子,去了藤青院。


  到了一問,才知小風早上便被沈追的人接到禁院去了。杜忘憂放下衣物,吩咐藤青院內仆人待小風回來,將衣物給他,又抬步回了杜府。


  剛進杜府大門,被身後之人叫住。


  杜忘憂轉身,看著燕珩神色極為凝重,麵容上多了一絲肅穆。


  杜忘憂驚訝道:“怎麽了?”


  “你可知沈若炎死了。”燕珩拉著她的手腕,冷不防的一句。


  杜忘憂沒有一絲驚訝:“你說之前不知,現在知道了。”


  “這事,你參與多少?”燕珩心中已有答案,卻還是固執地多問了一遍。


  “從頭到尾,分文不落。”杜忘憂坦坦蕩蕩道。


  對上燕珩幽深的黑眸,杜忘憂平靜的宛若一譚死水。這一刻,燕珩從心底裏生出一股驚慌,他這般興師問罪地前來,無異於將前些日子與杜忘憂的親近全部斬斷。


  平易近人隻是眼前這人的疏離與防備,到底是他衝動了。


  燕珩垂下眸子,輕聲道:“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你在惱什麽?”意外的,杜忘憂問了他一句。


  他在惱什麽?惱杜忘憂未同他商議?惱杜忘憂做如此危險之事,稍有差錯便是萬劫不複?還是惱他對杜忘憂知之甚少,對這九年的事情一無所知?

  杜忘憂道:“寨主,我不是純良無辜的小白兔,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是沈追對我的形容詞,若寨主對我失望,我也無法改變,這件事是我做的,你問,我不會撒謊。”


  和煦春風的杜忘憂,也有冷酷殘忍的一麵,不假隱瞞的顯露在他的麵前,坦誠相待,禮貌而疏離。


  燕珩深知自己觸到了杜忘憂的逆鱗,他想開口,卻不知如何開口:“忘憂.……”


  杜忘憂不在意的笑笑:“寨主氣勢洶洶而來,也得到了滿意回答,還有問題要問嗎?”


  這樣陌生的杜忘憂,讓燕珩如一拳打到棉花上,他蒼白無力地抬手,杜忘憂退了半步,謙謙郎君般施施然道:“無事的話我先回去休息了,寨主慢走。”


  “忘憂。”燕珩拽住杜忘憂的袖子,道:“我隻是,不願你踏入這樣的事情裏去。”


  杜忘憂回他一個笑容:“我知道,寨主是為我好。”


  杜忘憂輕輕地抽出自己衣袖,溫和道:“寨主的關心,忘憂收到了,寨主請回吧。”


  燕珩看著杜忘憂在自己的視線裏漸行漸遠,他想拉卻拉不住。他有何資格來質問杜忘憂?他自己便是身處泥潭之人,有何資格要求如他所願般的純真無暇?這一切,都是他的奢望。


  “嘰嘰喳喳。”宋齊的暗號在耳邊響起,燕珩邁步出了杜府,在不惹人眼處停下。


  “主子,屬下有要事稟告。”宋齊略帶稚氣的麵容透著焦急。


  “講。”


  宋齊咣的跪下,語速極快道:“杜郎君並非因沈若炎打傷他之事才要沈若炎性命,而是因為小豆子的母親沈慈溪。她之前是沈追的貼身的貼身婢女,在沈府時,沈若炎趁沈追平叛在戰場,強辱了沈娘子,還將她賣到了青樓接客。沈娘子被杜郎君救下後,難產而死,杜郎君常去的淑衣坊,有位掌繡,曾是沈家的下人,同沈娘子一般遭遇,但那繡娘被一書生搭救,後來就嫁給了那書生。”


  “杜郎君通過那掌繡告訴了沈追沈若炎強辱之事,離開望那日,沈追悄悄來找過杜郎君。蘇娘子是醫者,手中秘藥不計其數,沈追拿了使人心智不穩的藥,沈府下人都說沈若炎日日夜夜噩夢纏身,是天神給的報應。”


  宋齊頭抵在地上,道:“主子,這些事情被瞞的隱秘,是屬下未能及時查出,請主子責罰!”


  燕珩一拂衣袖,直接飛身而起,幾個縱身後,到了杜忘憂房外。


  燕珩在她門外立著,猶豫許久,還是敲了敲門。房內並未有聲音傳來,燕珩又叩了兩下房門,還是寂靜一片。


  燕珩心下不安,他想到杜忘憂身子虛弱,情緒不宜激動,直接推門而進。


  房中空空蕩蕩,沒有杜忘憂的身影。


  燕珩瞬間放下心來,剛才那一瞬,他的確是怕極了。


  “唐郎君。”門外端著水盆的侍女對他的背影福了福,看他樣子是來找杜忘憂,便道:“方才相公派人來請郎君,聽說是去喜仙居吃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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