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半仙
秋高氣爽,涼風習習。
東海的風吹黃了一株一株的樹葉,落葉鋪滿東海府的庭院,滿地金黃一片之時,疫情也終於得到了控製。
太醫暑與蘇修羅一番商討之後,到底還是用了蘇修羅的方子。不過十三四日,疫情便停了擴散之勢,依蘇修羅所言,再有個十幾日,疫情便可穩定,按方抓藥治療下去,月餘即可將疫情殺個片甲不留。
即便如此,該有的防範也是不能少,門口撒上生石灰,雙手以酒水擦拭這些事日日都在進行。
李恪聽說東海有座寺廟,水患發生之前香火鼎盛,因建在高處,受水患的影響不大,此時依然有不少信徒供奉香火。
他心下好奇,閑的無聊,纏著杜川柏帶他去看看,杜川柏忙得不可開交,搪塞他幾句,打發他來問杜忘憂。杜忘憂一聽那寺廟建在高山之處,說什麽都不願去,最後是燕珩陪同,李恪花錢雇的山下腳夫將三人抬到了山上。
此山名為一秋山,寺為一秋寺,久經滄桑,煙香繚繞。
一秋寺門前擺攤賣香紙之小販在佛門清淨之地都停止了吆喝,客官來買,我就賣,客官不買,我便等下一位客官來買,守著這寺廟,也不愁沒生意。
踏入山門後,入眼便是寺中菩提樹枝繁葉茂,足有兩人合抱之粗,樹枝上墜著無數紅帶,枝末掛黃色木牌,一樹紅黃綠葉相交。
觀音殿前巨大的寶鼎中香灰深厚,立著的香柱燃燃燒著,燃盡的香灰落在鼎中,微紅的一小塊香灰迅速變成灰白色。
寶鼎背後,觀音殿的金匾帶著莊嚴肅穆,整個一秋寺氣魄宏偉,嚴整開朗,莊重大方。三人上罷香後,踱步慢移,悠哉且虔誠地走到了大佛殿。
釋迦牟尼佛像在大殿中央的高壇之上,體形高大,結跏趺坐在束腰須彌座上,手勢作禪宗拈花印。佛座之下是四力士,兩側是文殊、普賢菩薩,分別騎坐獅、象,殿內所有神像衣紋清晰,栩栩如生,令人心生敬畏。殿中安謐,唯有寺內鍾聲環繞,來往皆香客輕手輕腳進出,唯恐驚嚇了滿殿神佛。
三人並排入內,跪在蒲團上輕叩三首,杜忘憂素手合十,麵帶微笑,隨後重重一叩,張開雙眸。
出了觀音殿,李恪便小聲地道:“忘憂,你方才進殿,怎麽先邁了右腳?男左女右,你都邁錯了。”
杜忘憂微窘道:“我不曉得,還有這種規矩嗎?”
燕珩輕聲道:“都是迷信的說法,不必在意。”
李恪也道:“我隨口一說,咱們誠意到了就行,這些小事,佛祖怎會在意。”
一秋寺宏大寬闊,三人略略逛過,擔心天色晚了不好下山,便出了山門,準備返程。
經過小販攤前,有人出聲,將三人叫住:“三位施主留步。”
三人轉身一看,竟是一穿著衲衣的道士,道士瞧著三十出頭,衲衣破舊,道士卻是神采奕奕,破衲衣穿出了新道袍的感覺。
李恪笑道:“道長,此乃佛門淨地,你來此處擺攤,不怕被攆回去?”
道士微微一笑,道:“佛道本不分家,佛愛世人,又怎會將貧道趕走?”
他右手一杆幡,寫著三大字,曰:寧半仙,左手一純銅搖鈴鐺,肩上掛布袋,袋裏無分文。
突地,幾錠碎銀出現在袋中,清秀的郎君溫和道:“道長辛苦,我們趕時間,今日不能與道長討論道法了。”
杜忘憂想回到自己香甜的床榻,好好睡上一覺。
寧半仙眼神輕輕一轉,卻是對燕珩道:“郎君天人之姿,貴氣非凡,曾有坎坷,有命中貴人相護,得登至高之位,父母亡弟兄損,卻握玉珠在手,明耀世人不陷沼澤。”
燕珩一直在杜忘憂身上的眸子斜了他一眼,寧半仙一抖,狀著膽子說道:“堅持本心,方可得善果。”
李恪一句沒聽懂,但他聽著就覺得玄乎,躍躍欲試,杜忘憂著實累了,也知攔不住他,一擺手,隨他問去。
李恪將下山的事忘的一幹二淨,湊到寧半仙身前,道:“道長,也給我看看。”
寧半仙仰天大笑後道:“郎君家世品行極端,命中無親子,得良人攜此一生,良緣啊良緣。”
李恪臉色一僵,什麽玩意?他這輩子沒有兒子?!那他老李家怎麽辦?他父親怎麽辦!
李恪氣鼓鼓地揪起寧半仙的布袋,怒道:“牛鼻子老道你胡說什麽呢?看我不打死你!”
杜忘憂和燕珩也沒攔著,李恪一拳上去,將寧半仙的眼角打的烏青,他覺得不解氣,還要上去踹一腳。
“小郎君!”燕珩叫了一聲,李恪才收住伸出一半的腳,他想想還是氣,卻見寧半仙已爬起,笑的好不開心。
“臭道士你還笑!”李恪說著,又要動手。
寧半仙穩穩接住他這一拳,製得他動不了了,道:“貧道有幸得李首輔兒子一拳,也算功德圓滿。”
原以為他滿嘴胡說,但他輕而易舉地說出自己的身份,李恪霎時間呆住。
若如此,陛下阿兄的身份豈不是也被……
李恪看向燕珩,燕珩沉眸下瞄,李恪掙開寧半仙的手,故作氣盛道:“哼~算你有幾分本事!”
江湖之上,能人異事比比皆是,杜忘憂見得多了,再誇張的事情都不覺得驚奇,她極不優雅地打了個哈欠,拱手道:“寧半仙真是道法無邊,隻是今日著急趕路,就此別過,寧半仙保重。”
“杜郎君留步,貧道今日是專門來等你的!”寧半仙頂個烏青的眼睛,喊住已走了兩步的杜忘憂。
燕珩似有不悅地扯了一下衣袖,寧半仙心裏明鏡似的,隻要這位聖人一個動作,今日就是自己的祭日!但寧半仙依然笑著道:“郎君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杜忘憂側頭,微揚嘴角:“知道了又如何?既是注定的命,誰又能改呢?”
“貧道可以逆天改命!”寧半仙高呼一聲,企圖挽留杜忘憂的腳步。
杜忘憂搖了搖頭,邁開了步子,她是真的,真的想睡覺!
寧半仙衝著她的背影道:“遙於高山之巔,不染塵世之濁,慕悅其之芳華,憤其之.……”
杜忘憂猛然刹住腳步,轉身,她一雙眸子泛著猩紅,溫柔的嘴角勾著冷笑,一步步走向寧半仙。
寧半仙吞了吞口水,硬是把剩下幾個字念了出來:“罪極。”
“忘憂!”燕珩拉住她的手肘,感受到杜忘憂在微微發抖。
杜忘憂在他手上拍了一拍,溫柔的眉眼依舊,道:“我問道長幾句話。”
寧半仙被燕珩警告一瞥,裝作若無其事道:“杜郎君想借一步說話,還是……”
“就在這兒說吧。”杜忘憂笑著,眼底皆是柔和:“道長有一說一,總歸說不到天涯角去。”
寧半仙笑臉一凝,天涯角,那可是比煉獄還恐怖的地方,但想到數十年前他受人恩惠才得今日,寧半仙心一橫道:“杜郎君前半生病痛折磨,多為心結所致,命中劫難,皆由貴人始終,情之一字,前生不順,後生深遠。至親在世,等爾來尋,一朝安定,現爾真身,世間因果,順其自然。爾本富貴,奈何造化,鳳凰翱於天,真龍遊於塵,貴人乃良人,續姻緣之天成也。”
言罷,寧半仙後退半步,抓緊自己的布袋,逃的奇快,瞬間沒了身影。
李恪一臉不解道:“他說了半天,是什麽意思?”
燕珩不語,目光停在發呆的杜忘憂身上。
嘰嘰喳喳的幾聲鳥鳴十分悅耳,聽出了宋齊沒將那道士抓回來後,李恪識相地閉上了嘴。
暗處的宋齊苦臉,無聲嚎哭,主子,那道士不是人,他冒著青煙就消失了!
杜忘憂困倦道:“說我心情不好,影響身體,命中有貴人相助,那位貴人便是我的良人。”
李恪合掌輕拍,高興道:“哪位娘子這麽有福氣?居然能做忘憂的貴人。”
杜忘憂笑笑,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燕珩,道:“寨主怎麽了?”
燕珩道:“在想這個時辰了,我們如何下山。”
“那還不簡單。”李恪大拇指一刮鼻子道:“怎麽來的怎麽回。”
於是,三人又乘著登山夫的竹椅,晃晃悠悠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