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臣

  書案上公文整齊的擺放著,毛筆搭在硯台的邊緣。偶爾來了風,將書案上宣紙吹的嘩啦作響,一隻修長蒼勁的手挪過鎮紙石輕輕的壓下宣紙。在手主人身側的窗邊,青瓷玉波紋小缸中一株粉色荷花嬌滴滴的開放,皎若璃月。


  杜忘憂從賬本中抬頭,被那株荷花吸引了目光,停留了一瞬後笑道:“青荷蓋綠水,芙蓉披鮮紅,荷花在這秋季還能開的嬌翠欲滴,真是奇景。”


  傅崢走到窗邊,取過小缸旁的一瓷瓶,緩緩倒出一顆細小藥丸,放到水中,荷花在秋季開的嬌豔,秘訣就在那瓷瓶的藥丸中。


  杜忘憂對此倒不驚訝,卻也帶著幾分新鮮,荷花在東海極難存活,這株一瞧便是傅崢精心養護,從望京帶來的。


  一朝之相,賑災也不忘帶著這花,為了一株荷花不萎,費勁了心思,莫非這花和已逝的傅夫人有關?

  傅崢小心翼翼地撫上荷花的花瓣,沉沉道:“杜郎君當日在山上遇刺,情況十分驚險,卻能輕巧地問出幕後黑手,著實讓我覺得佩服。”


  傅崢就是傅崢,輕輕一句話便透著不可抗拒的氣勢,杜忘憂略直了直身子道:“相公想問杜某什麽,杜某知無不答。”


  傅崢濕了些水,撒在荷花上,水珠如玉珠滾落到荷葉上,碧盤滾珠,翠綠喜人。傅崢眼神波瀾不驚,聲音裏是天塌地陷般的壓迫:“杜郎君應當知道我想知曉何事。”


  自從到了東海,杜忘憂帶著增高的鞋子不止一次將她崴的想打人,她嫌煩,就隻著普通的靴子。她站在肩寬胸闊,雷厲作風的傅崢身後,像是個瘦弱的小雞仔,哪怕傅崢隻給她一個背影,都是千重山壓在頭頂的窒息感。


  杜忘憂咬咬唇,明明上次傅相去看她,態度很是平易近人!

  杜忘憂道:“若杜某說了,相公可有辦法解決背後之人?”


  傅崢回過頭,幾十年官場沉澱出的官威隱隱散發:“杜郎君,無論是誰,有本相在,便不會讓他逃脫。”


  這句話讓杜忘憂唇畔含笑,她道:“南王燕瑾,杜某不知他為何人,但崇國杜某是有耳聞的。當日的殺手告訴某,刺殺表兄時漳州刺史說他效忠南王燕瑾,刺殺我們時卻是崇人給他們通的消息。某也拿不準到底是殺手撒了謊,還是幕後黑手喬了裝,抑或殺手說的都是真相。”


  杜忘憂說到這停了下來,見傅崢神色無波,才繼續道:“若此事有崇人作祟,就不得不考量漳州刺史,南王燕瑾是否與崇人勾結。他們為何勾結?貪汙賑災銀是要用到何處?漳州刺史為何這般囂張?在朝中是否還有同謀?這些日子這些問題,都成了杜某揮之不去的煩心事。”


  傅崢厲眸微斜了她一眼,道:“你為何不告訴你表兄此事?”


  杜忘憂毫不遮掩道:“我表兄雖為布政使,在朝中卻無根基可依,告訴他這些,一旦查下去,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到底是我自私,不忍表兄身陷囹圄,還望相公莫怪。”


  傅崢探究的目光不加掩飾地直射杜忘憂:“那你為何願意告訴我?”


  杜忘憂坦誠道:“是相公讓杜某說的,也是相公說不會讓背後黑手逃脫,相公一言九鼎的人物,我相信相公,也不敢有所隱瞞。”


  傅崢抬眸,厲色盡顯:“你這些時日隱忍不發,是要等什麽呢?”


  杜忘憂舉舉手中的賬本,道:“十萬兩到底去了何處隻有漳州刺史一黨知道,他如今還未被捉拿歸案,是死是活也無人知曉。東海因為疫情燒掉的屍體那麽多,也許其中就混進了漳州刺史的屍體呢?”


  “你是要我警惕東海還有漳州刺史一黨。”傅崢欺身接近杜忘憂,殺氣騰騰道:“你表兄應當給你說過,他發現了我與漳州刺史的信,因此防備著我,你不怕我與他們是一夥的?”


  杜忘憂退了兩步,眨了眨眼睛道:“傅相不會的,某相信即便傅相與漳州刺史之前有些什麽,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在國家大義上,傅相絕不會與外人勾結!”


  傅崢未再開口,房中膠著寂靜一片,杜忘憂屏息靜氣,隻要傅崢想,一隻手就可以解決了她。


  沒想到傅崢那麽敏銳,僅從來探望自己那日的幾句話中就察覺了破綻。


  杜忘憂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斷和直覺,她從未覺得傅崢在東海一係列事情上和漳州刺史狼狽為奸。然此時傅崢的表現又讓她不確定起來,將話給傅崢挑明,是福是禍,杜忘憂也分辨不清了。


  杜忘憂思忖著傅相會如何殺她滅口,掐死?下毒?偽裝成自殺?還是月黑風高直接抹掉自己的脖子?


  傅崢恍惚,他看著杜忘憂,瘦小但堅決的姿態與記憶中大雨殿外的身影重合。


  這個念頭荒唐的可笑,卻奇跡般在他腦中紮了根。


  荷瓣上水珠滴入水中,細小微弱的聲音打破了室中的沉默,傅崢收了一身盛氣,竟溫和一笑,道:“杜郎君聰明伶俐,又以大局為重,若是早些遇到杜郎君,定將你招到尚文院來。”


  杜忘憂淺笑:“傅相說笑,忘憂這點本事怎能到尚文院露拙。”


  傅崢哈哈大笑,道:“那便讓杜政使多多為我尚文院做事,彌補未能招賢杜郎君的遺憾。”


  杜忘憂四兩撥千斤道:“表兄為朝廷效力,身在尚文院自當好好處理尚文院事務。”


  杜二就是杜二,效力的隻有朝廷,若讓杜二隻成為某人的部下,那是絕不可能之事。


  “好好好。”傅崢連道三聲:“杜政使隻願做個純臣,清醒自知,是我大夏不可多得的人才。”


  走出傅崢房間後,杜忘憂才徹底地放鬆身體,她低頭一看自己的手心,都是濕濡濡的冷汗,杜忘憂拍拍胸口,都說官居高位者喜怒無常,這點在傅相身上真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透過窗戶,傅崢望著杜忘憂的背影晃了一神,腦海中浮起如荷般冰潔的玉影,眼中綿綿思念。


  直到叩門聲響起,傅崢的思緒戛然而止,平穩道:“進。”


  而在杜忘憂離開後,一如魅身影無聲無息地從房頂消失,半晌後,那身影朝樹後隱著的一人恭敬道:“主子,杜郎君安然無恙。”


  他上前一步,小聲將聽到的內容轉述給自己主子。


  “傅相九年前悄悄去過豫州。”說完後,他又加上一句。


  風吹的玄色袖口微動,清俊男子聲音微涼道:“查清楚他去豫州所為何事。”


  那人道:“是。”


  男子道:“忘憂離開後傅崢做了何事?”


  那人回答:“派人叫了杜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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