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荷

  一到夏日,華央池的荷花就是皇宮裏的一處好風景,池內一片碧玉連接,粉荷嬌嫩,白荷請冷,黃荷豔麗。池水青綠,倒出岸邊楊柳低垂之態。風一過,吹落柳葉落入水中,驚了淺眠的魚兒,魚兒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與飛來飛去的蜻蜓碰頭。


  慧太妃最喜荷花,華央池在清涼殿附近,一眼望去就是荷花滿池,她夏時又淺眠易燥,早早就搬到清涼殿居住。清涼殿離今上處住的的明宮不遠,卻離後妃住的靈宮不近。她幹脆免了賢妃的每日問安,省的賢妃從景陽殿到清涼殿折騰。


  賢妃主管後宮,為了顯示自己仁孝,也為了能多見到今上,隔幾日就到清涼殿中陪著慧太妃。她知慧太妃夏日午時不休息,哪怕是眼皮子上下打架,也堅持午時到清涼殿陪慧太妃品茶。


  清涼殿內,琉璃白羽香爐飄出輕逸白煙,薄荷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慧太妃一身素雪絹裙,裙角處一朵荷花含苞欲放,與天鸞簪上的荷葉綠綠晶簪呼應,顯得她素雅大方。年過四十的她,眼角多了幾條小細紋,也正是那些細紋讓她看起來嫻靜慈祥。


  她素手一抬,由身邊宮女扶起,步履輕邁,站到殿內窗前,眺望著荷花,滿池的荷花香遠益清,不及她嘴角含笑,眉梢略抬靜好三分。


  慧太妃笑笑,絳唇輕啟:“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過幾日帶英兒過來,我瞧著這蓮蓬長得喜人,正好給英兒找點樂子,摘點蓮子回去。”


  沈若水低眉俯身道:“待明日下罷了功課,妾便帶他來看殿下。”。


  慧太妃淡淡道:“英兒近日,字認的如何了?前幾日大家來瞧我,說你父親舉薦的劉嵐年事已高,特準了他告老還鄉,這幾日英兒都是由尚書院的杜川柏輔導的。我看他豐神俊朗,君臣之禮分析的頭頭是道,教的也是些實用的,隻從識文斷字開始教起,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的道理。孩子還小,教的多了反而記不住,賢妃你覺得呢?”


  沈若水心中一顫,她父親推薦的太仆寺卿,不過四十來歲,離告老還鄉差一大截。因為是和自己父親同一屆參加文試的,又送了五千兩銀子才被推薦。


  哪知那混老頭子居然說出什麽立儲當立長,長即為賢,越長而立,帝位不正的話。這話當著燕英的麵說出來,豈不是在告訴他,你為長皇子,立儲當立你,其他人將來做了聖人就是帝位不正。可當今聖上未登基前也不是長皇子,甚至隻是五皇子。


  雖然現在燕英小,對於這些話懵懂無知,但他已經記事,誰能保證這些話他會不會記到長大。劉嵐說這話,難不成還想著當年的南王,為他鳴不平!


  額頭冒出細汗,沈若水擦都不敢擦,謹慎回道:“杜尚書才華橫溢,妾也覺得他一定能將英兒教的很好。”


  她本就細腰雪膚,身姿輕盈若鼓上飛燕,隻需輕掃粉黛,眉眼低垂便讓人心生憐愛。隻是慧太妃入宮二十多年,這般嬌柔落在她眼中,提不起半分憐惜。


  慧太妃鳳眸微動,威嚴之勢傾瀉而出:“賢妃能這麽想我甚是欣慰,英兒年紀小還不懂事,大人卻要懂事,有些事,大人要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沈若水雙腿發顫,難道她教燕英說的話,傳到了太妃耳中?


  她勉強站住,小心翼翼道:“妾謹遵殿下教誨。”


  慧太妃的眼神,讓她不敢為自己辯護,她若說錯一句,隻怕沈家都會遭殃。


  慧太妃內心冷笑,外人都道沈賢妃溫良賢淑,將後宮治理的井井有條,可她心理清楚的很,沈若水矯情又善妒,每次來討好自己,為的都是今上能多看她一眼。人常道虎毒尚不食子,可沈若水為了爭寵,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


  那麽小的孩子,她怎麽下的去手!


  但她畢竟是皇子生母,慧太妃也隻是想敲打她和沈家,便含笑對她道:“你這孩子緊張什麽?我隻是給你說些體己話,你瞧瞧你怎麽還出汗了?”


  沈若水賠笑道:“天氣燥熱,妾一到夏時就容易出汗。”


  慧太妃自顧欣賞池中的荷花,她如此便代表著剛才的話題揭篇而過,沈若水卻依然香汗淋漓,絲毫不敢放鬆。


  平日裏她都是呆到酉時三刻傳膳才離開,這會兒,她隻盼著申時三刻燕英下課,借口去看燕英,離開這清涼殿。


  眼下不到申時,她想找理由離開卻又害怕慧太妃發怒,隻得順從的陪著,慧太妃將她的神情收在眼裏,假裝不知她的萬分難受。


  這點小懲治,她活該受著。


  清涼殿和明宮之間,由一條走廊連著,那條走廊有一部分建在華央池上,紅木樁柱上海棠花圖案蔓延至廊頂。慧太妃看著荷花就把視線轉到了海棠花上,正好瞧著一人慌張從走廊上跑過,一下就沒了人影,看容貌,像是李固家的小兒子。


  慧太妃道:“大白天的,這孩子什麽事情這麽著急?”


  沈若水也看到了,示意宮人過去問問,不一會兒,那宮人便回來道:“回稟太妃殿下,沈賢妃,是杜尚書的表弟出了事,李郎君是專程跑來告訴杜尚書的。”


  沈若水立馬道:“可知出了何事,杜尚書要立刻出宮嗎?他走了,皇子今日的功課怎麽辦?”


  杜川柏若走了,那燕英隻能自習,她正好借口去看燕英。


  宮人道:“回沈賢妃,杜尚書已經出宮了,婢子聽李郎君說……說是杜尚書的表弟,被人打昏了,是……是沈賢妃的弟弟動的手。”


  杜川柏剛做了燕英的老師,自己的弟弟就把人表弟打了!沈若水隻覺得眼前發黑,失去理智地指著那宮人道:“賤婢,你竟敢汙蔑我的弟弟,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杖殺。”


  宮人嚇得渾身戰栗,磕頭道:“婢子錯了,求求您饒了婢子吧!”


  沈若水帶來的四個貼身宮人也慌忙跪下,卻是跪在慧太妃麵前,稍年長一點的宮人顫抖著聲音道:“太妃殿下饒命,沈賢妃一時生氣才會口不擇言。”


  沈若水忽地渾身僵硬,猶如跌入冰窖,她在慧太妃和今上麵前,從來都是溫聲細語,處處表示自己的溫良賢淑,如今當著太妃的麵口出血腥之詞,還是要打殺慧太妃宮裏的奴婢,真是急昏了頭!


  沈若水不敢看慧太妃的臉色,她顧不上頭上的累絲嵌寶石金鳳簪已經搖搖欲墜,白著一張臉跪下道:“太妃殿下息怒,是妾急糊塗了,因為.……因為妾的弟弟一向聽話,妾覺得這件事情一定是個誤會!”


  慧太妃神色不虞,譏諷道:“是不是誤會,當事人最清楚。隻是,我竟不知,賢妃處理這件事情的方法竟然是打殺我的宮人。”


  “妾,妾不敢。”沈若水的內衫已經被汗水濕透,精致的妝容也被暈花,細眉擰成一團。


  慧太妃看著跪在自己腳邊女子,沈若水嬌柔的身軀不停地抖動著。


  慧太妃閉眼,想了想燕英,再睜眼時,眼中的怒氣隱去,語氣平靜道:“賢妃管理後宮諸多事務,不免覺得心思勞累,這幾日就在景陽殿好好歇著,靜靜心思。我看最近天熱,就讓英兒搬來清涼殿和我住吧。”


  沒了她天天跑來,還能逗孫兒玩,慧太妃別提有多高興了。


  聽慧太妃沒有說要罰她和沈家的意思,沈若水也沒有心情去管自己的兒子住在哪裏,她如釋重負地道:“妾謹遵殿下吩咐。”


  慧太妃揮揮手道:“我也乏了,荷花就留給賢妃好好欣賞吧。”


  直到慧太妃由宮人虛扶著,完全進了內殿,沈若水才敢從地上抬起頭來,由自己的宮人扶起來,腳步虛浮著回了景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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