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一世一白(1)
“藺澄。”靳蒙神色不辨地望著眼前臉色發白卻仍當場咬著牙畫天雷符用的姑娘,平靜無波地敘述現實道,“藺逐也在車上。”
程惜微微勾唇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地隨口辯駁他道:“反正他肯定會下車的。”
“還有——師傅,你又叫錯了哦。我不是藺澄,我是程惜。”她狡黠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古靈精怪道。
“我救的人,是藺澄,不是程惜。”靳蒙神色淡淡道。
程惜聞言愣了一愣,而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可是我現在就是程惜啊。”
靳蒙麵無表情地靜靜注視著她,並未答話。
“嘖。”程惜下意識地冷笑了一聲,引得本就通透的膚色愈加白皙了幾分,“反正我早就已經習慣了……無論是以前也好,還是以後也好,我都始終不會是被人偏愛和選擇的那一個。哪怕,麵對的是另一個我自己。”
說話間,程惜從腰間抽出了一把槍。真槍實彈,玄色印記,是人間現有技術下最高配置的便攜式槍支,更是人間上位者圈子才能夠擁有的限定款。
靳蒙一眼辨明它的武器型號,微微皺眉道:“哪裏來的?”
“顧茵姐姐給的。”程惜帶著一臉天真無邪的笑,誠實地回答了他。這樣還猶嫌不夠,她轉過頭去,向靳蒙伸手指了指正好下車了的陰陽,笑意盈盈地補充,“顧茵姐姐說,殺了她,四喜就可以還陽了。”
“現在,四喜肯定正躲在哪處,眼巴巴地等著呢。”
惡靈還陽,是忤逆天道。
“藺澄,不要胡鬧。”靳蒙冷麵肅然道,“你明知道界限在哪裏的。”
程惜在平地而起的慘烈爆破裏,笑靨如花地反駁他:“正是因為我知道界限在哪裏,所以我才能踩著線,去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師傅,我這都是和你學的呀。”眼波流轉,程惜的笑意不達眼底,淬毒了一般,浸染著陰森森的冷意,“您至今仍精心保留著一具早已沒有了神魂的‘她’的軀殼,不正是為了打破輪回,逆天而行麽?”
她的眼底,隱隱冒起了森然的火光。嫉妒宛若燎心噬魂的毒蛇緊緊纏繞著她,教她始終不得解脫,唯有與之共同沉淪。
真好啊……擁有真心關愛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們凡事都將她放在第一位,為了她,甚至可以不顧一切——為了一個被上界和曆史無情抹去了姓名與存在的人,一個在十萬年前便因為遭到因果報應灰飛煙滅的人。
就為了這麽一個人,十萬年前的靳蒙願意為她犯下大錯罔顧整個巫界的生死,十萬年後的靳蒙膽敢為她萬劫不複、逆天而行。
那個不斷被她程惜仰望和向往的人們所偏愛和選擇的人,憑什麽是她。
又憑什麽……不能是她程惜呢?
明明,她不祥,她犯錯,她貪心不足,自己受因果反噬沒有命活,還連累了整個巫界——但她仍然被人不遺餘力地愛著。
明明,她乖巧,她懂事,她積極能幹且很容易知足,自始至終所求的從來都不多——可依然是累贅,是工具,是可有可無、不配享有任何情感價值的附屬品。
這公平嗎?
上天無法給她一個公道,難道她還不能自己討一個麽?
……明明,她隻要有這麽一個人存在就好了。
但凡她當年能有一個靳蒙這樣的哥哥,她甘願那個一去永無回的人是她。
可是她沒有。
即便是轉世之後的藺澄,也未能真正地擁有過藺逐和肖允。他們是家人,是藺澄的兄長,但不會是一切以她為先的哥哥,更不會是別的。
輾轉十萬餘年,當年她便垂涎欲滴、夢寐以求的,至今依然未曾得到過半分。
或許是她真的不配,但她仍執意要討,就是不願甘心。
“所以,你選擇了和‘他們’合作?”靳蒙冷冷地問。
他曾是靳家嫡係出身、才華天賦堪與大巫神轉世齊名的靳家大少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靳家的瘋魔。錦袍華麗,家底豐厚,人才濟濟,功名卓卓,都撫不平靳家那些人腐朽入骨、侵蝕魂靈的陰毒。
“是——既然利益一致,即便各自圖謀有所不同,也是可以合作的嘛。合作才能夠達到效益最大化。”程惜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將槍口對準了正忙碌應對著來者不善的惡靈和人類雙重糾纏的陰陽,幽幽一笑道,“一開始就明確了是相互利用的話,就不會傷心了。”
陰陽在此之前當真未曾想過,此番人間曆程,她竟是能夠有幸親身體驗一陣實打實的槍林彈雨。
天雷符帶來的那一場車輛爆破原來隻是一個開始,它就好像是一個觸發機關的聲控開關,響動之後便似毫無規律可言地、接二連三地引爆地上四處亂滾著的驚雷、屍骸和頭蠻們。
尾隨他們有一陣子的五輛轎車很快便圍了上來,不要命似的趟過了屍山血海,對陸續發生著的大小爆破和靈異現象視若無睹,有的跟著下了車,有的直接降下車窗,伸出一根黑黢黢的管口。
人類現有的武器科技可謂是日新月異,即便來去鑒確有能力抵禦槍彈爆破,但限於人類軀殼的陰陽做不到,靈力水平如藺逐也做不到。
在此情況下,唯有盡力布置以減少損失,拖延時間。
車上下來一人,目測確是人類,手持一根長長的鋼管,一聲暴嗬向藺逐襲來:“啊啊啊啊,你還我徒兒性命!”隻見他神情憤恨癲狂,不知是為人所控,還是有所誤會。
藺逐閃避開他似是精力無限的無差別攻擊,一邊動作迅速而精準地拋出一張又一張符籙簡單粗暴地扼製住惡靈等非人類力量的攻擊,一邊神思堅定且清明地召喚來去鑒,口中念念有詞地念頌道:“敬東之山嶽,明南之大火,溯西之離水,承北之蒼冥。天問請答,魂鎮之以懲惡,靈恕之以揚善。天地往歸,來去可鑒。”
鎮惡通言,輔之以來去鑒神器之力,至少可以抵禦一陣子非人類力量攻擊了。
陰陽一邊奔跑著成功繞開試圖包圍她的滾動頭蠻,一邊聽著藺逐念完了鎮惡通言,片刻之後,不斷向她滾來的頭蠻們便被一道白光隔斷,不能再靠近她五步以內了——藺逐到底是來去鑒認可的現任鑒主,使用來去鑒的威力雖然肯定不如它的創始者大巫神,但抵禦一陣子目前的非人類力量攻擊卻是綽綽有餘。
對付惡靈,當然得用鎮惡通言。它雖然不是來去鑒專屬的法訣,但既然名之為“通言”,其適用範圍自然足夠廣泛。不得不承認,藺逐盡管接手不已處時間不長,但是學習適應能力極強,很會融會貫通、靈活應對。
不過話說回來……
這也讓陰陽難得遲鈍地覺察到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說,薄雲言作為當今太子爺,從小就享有人間最豐富的教育資源,學習廣泛,天資卓越,造詣頗高,那麽他知道來去鑒的實際存在與使用方法倒也算不上什麽特別讓人覺得奇怪的事情。
可他方才在通訊中分明提了不破結界、生死有命訣、定坤咒以及凝時咒,卻偏偏不曾提及鎮惡通言,便不得不讓陰陽深思了——太子爺既然知道更深層次的來去鑒法訣,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更為廣泛適用的鎮惡通言。可他卻提都沒提。
這當然可以解釋為,太子爺認為他們作為不已處的工作人員,於此理所當然再熟悉不過,所以在時間緊急的情況下便無需贅述了。
但是陰陽更傾向於認定,薄雲言知道了些什麽。
不破結界與生死有命訣都是用於保命的,而定坤咒和凝時咒都是不露聲色的“大工程”術法,他們的共同點,除了都可以借助來去鑒的力量加持增強之外,實際的生效運營都“無形無色”。
可鎮惡通言不同。不同人念頌鎮惡通言的威力,能夠最為直觀地通過鎮惡的實現範圍、時長和具體情景有所體現。
陰陽即便是局限於“應陽”的人類軀殼內,念頌鎮惡通言的威力,除非故意設法克製,否則也是遠大於藺逐他們的。畢竟她的人類軀殼之內裝著的,是尊神的神魂。
她出於本能和直覺判斷,薄雲言定然是看破了她什麽,不過無心點破,並且出於幫她維持現狀的好意,特地不曾提及鎮惡通言等可以廣泛適用的法訣,既是對藺逐的無聲試驗,也是對她的默默支持。
突然,一顆子彈直衝她麵門而來。
陰陽以人類的反應速度險陷地躲開,發現周圍的屍山血海刹那間變了,周遭化為一片一望無際、活靈活現卻又無休無止的黑紅幕色,似是不斷毀滅著的廢墟,又仿佛一直狂歡著的深淵。
漫天不盡的火光裏,怨戾不甘的頭蠻們裹挾著一眾驚雷與血肉屍骸盤旋而起,兀自翻卷起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颶風”,似是將天際與地麵相接,隨爆破濺落開來的荒火與業火纏綿其中,儼然是一座天地鬼火陣。
這居然是一座憑借惡靈與大火之力促成的惡靈天地鬼火陣——天地鬼火陣已然是動用了禁術,布陣者竟還有了創新的版本升級,屬實膽大包天、無所顧忌之餘,也是當真的天賦異稟。
巫界之中,都曾有誰具備這等的陣法造詣?
那險陷的一槍更像是一聲明確的指示。
惡靈天地鬼火陣啟,陣內除了藺逐之外所有的人類和非人類都調轉了矛頭,一致轉向陰陽發動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各種攻擊。
所幸來去鑒不破結界和生死有命訣的庇佑還穩穩地附在她身上,能讓她不必顧慮太多——隻是這穩穩的庇佑之內,究竟有幾分是出自她,又有幾分是出自薄雲言,陰陽尊神卻是一時之間捉摸不準了。
但她來不及顧念這麽多了。
陣法茫茫,爆破未停,燒不幹淨的大火,亮不起來的天空,平息不了的惡靈,相互折磨,惡性循環,不聞生息,宛若血海地獄。
“應陽!”
陰陽聽到藺逐在大聲呼喊她的名字,抬眼望過去,居然見到了天生表情和她一樣匱乏的冰山警官驚恐後怕的神情。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背部心口的位置驟然一疼,淡然垂眸,正巧看到一顆質地特別的特製子彈穿過她的人類心髒,從她左胸處突破軀殼血肉的禁錮穿膛而出,帶出了一簇溫熱鮮紅的血。
汩汩流淌而出的鮮血陌生而又熟悉,隻是視角較之以往有些新奇。
藺澄剝離了自己的一縷神魂附於子彈之上,竟讓她未能及時察覺這一枚裹著隱形符向她射來的特製子彈。
“應陽”站立的身形不由得隨之晃了晃。不遠處的頭蠻“颶風”們對此似是有目共睹,紛紛越卷越大,呼嘯叫囂著頂著來去鑒的壓力向她拚死靠近。
不斷逼近的颶風風力與帶來的壓迫感太強,“應陽”很快便站不住腳了。
她奮力準確地扔出了身上的最後幾張符籙,即因為動作幅度較大而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倏然脫力失控,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強製性的吸引或是推動,整個人狠狠地向那邪不可測的黑紅幕色中摔去……
陰陽最終未能如背後人所願地摔進那邪不可測的黑紅幕色中去。
一具溫熱的軀體在此之前穩穩地接住了她,把“重傷”垂危的她全須全尾地從深淵口中抱了回來。氣息陌生,不是藺逐。
她原本想要直接自然而然“陷入昏迷”而閉合的眼睫輕顫了顫,未能夠成功遏製住自己的驚詫與探究之情,幽幽抬眸,很是“虛弱”地看了來人一眼。
發絲淩亂,滿麵塵霜,卻絲毫沒有折損那張氣宇軒昂、英俊至極、極具個人氣質特色的帥臉——薄雲言。
他竟是真的親自來了。
※※※※※※※※※※※※※※※※※※※※
來了來了!薄雲言他終於來了!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兒子薄雲言(老母親驕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