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路過人間(7)
“有人跟車。”藺逐餘光輕掃了一眼車後視鏡,及時發現了遠處突然出現的尾隨車輛,語氣平穩地提醒陰陽道,“坐穩了。”
“恩。”陰陽鎮定自若地伸手抓住了車邊的把手,淡淡應聲道。
在陰陽應聲的同時,藺逐將車輛調至了人工與智能操作係統兼容的駕駛模式,一腳油門踩到了底。
——他們的車後出現了五輛並不眼熟的轎車,無一不是堅固耐操、性能優勢的寬敞車型。在本就相對過路車輛較少的城北高速上突然紮堆出現,還不是藺逐所熟悉的車輛或牌照,其本身便足夠可疑。
更不用說他們一路疾馳跟了上來,卻又在距離接近他們的車時漸漸放慢速度,仿佛是在小心保守地勘察試探。
如果他們的目的隻是為了明目張膽的跟蹤那便還好,但若是他們是為了襲擊他們而來的,那麽為了防止被多輛轎車圍困攻擊,藺逐必須加速行駛,盡量脫離他們實際可控形成的包圍圈範圍。
藺逐是寧家嫡係,又是不已處現任一把手。陰陽則是身份神秘、與尋白羽等世家大族現任家主關係甚篤的天生鬼見者。他們背後錯綜複雜的人脈關係,當是幕後主使的“他們”有所顧忌的。
更何況,顧家既然有意讓不已處的他們成為央京城內的眾矢之的,便不可能在此開端就對他們痛下殺手,必然是要慢刀子割肉,和他們玩到底才是。
不是為了單純的攔截,也不是為了除之而後快的攻擊迫害,那便是為了侵蝕——藺逐和陰陽的特殊身份,既讓“他們”感到顧忌,也讓“他們”覬覦,甚至膽敢為此放手一搏。所以,頭蠻們隻是打下鋪墊的先鋒,人類是瞞人耳目的主力,惡靈,才是顧家鋌而走險的關鍵步驟。
陰陽一眼即刻看透這一場襲擊背後的因果始終,心中已然有了思量。
藺逐是來去鑒認可的現任鑒主,“他們”不出底牌、一擊中的攻克的可能性不大,即便能夠做到,“他們”現在應該也舍不得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更不用說現在仍與“他們”屬於合作關係的藺澄絕對不會同意。
“他們”此行騷擾襲擊的目的,多半是針對於她。之前她與細水同住時,就有惡靈不斷地上門試探,不過有齋蘭暗中相助,她們並未露出任何破綻,如今竟是惹得“他們”放手一搏,索性來了把大的。
反正對於“他們”來說,此次行動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會在認識“應陽”這個“人”的真實身份與背景上有所收獲。而一旦侵蝕“應陽”成功,就相當於在不已處內部紮下了一枚隨時可能引爆的鬼見者“釘子”,更是可喜可賀。
想來上界便是對此早有預料,所以才專門差遣了孟茉這位夢境之主撥冗見她,取她一夢,而後便有了一世。
一世作為夢息,自是能夠如夢似幻,來去如風,聚散自如。更勿庸說,她由陰陽尊神衍生。陰陽尊神貴為天生神靈,衍化自世間本初的陰陽氣息、造化之力。
如若是要對付意圖侵蝕魂靈、占據生命的惡靈,當真是沒有比基於陰陽之氣衍生的夢息更好用的了。上界諸位布局試驗的大佬們倒是垂憐他們陰界聯盟,幫他們籌劃得可謂是滴水不漏。
然,命數如此,唯有前行。
陰陽為此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藺大警官雖然為人慢熱穩健,但是飆車技藝很是感人。盡管尾隨的車輛來勢洶洶且早有預謀,卻仍遜了藺逐一籌。藺逐的車逐漸與他們拉開了一段安全距離,在“他們”不動用結界而隻使用人類力量的情況下,足以保證他們能夠一路飆至迎春莊。
“他們”自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所以藺逐和陰陽沒有因為安全距離的拉開而有所鬆懈,反而變得愈加警惕和冷靜起來。
忽然,又一個傀儡頭蠻以一種大無畏的姿態,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地衝他們的車前玻璃撲了過來。它似是和先前那些前仆後繼砸過來的傀儡頭蠻別無二致,卻又似乎有所不同。
陰陽在目光觸及那“傀儡頭蠻”的一瞬間當即神色一凜,蹙眉厲聲警示道:“前方襲來的‘傀儡頭蠻’有古怪。小心!”
藺逐聞言,立即會意,猛地調轉方向盤,想要與那飛撲過來的“傀儡頭蠻”錯身而過,卻不料那正麵撲來的“傀儡頭蠻”與後方尾隨的五輛轎車都驀地變速,緊跟著他行車方式的變化調整著自己的追擊軌跡。
後方尾隨的車輛不但有人駕駛,而且定然配備有等級不低的智能係統,有此成效倒是不足為奇——但最低等級的傀儡頭蠻,絕無可能擁有這等的自主意識!
除非它根本就不是傀儡頭蠻,亦或者說,他的操控者足夠強大並且就在附近。
但是後一可能在此情境中意義不大,根據排除法,最大可能即是眼前正飛速襲來的,並不是真正的“傀儡頭蠻”。
那它是什麽?是惡靈嗎?
若是惡靈,它在成為惡靈之前曾經是什麽?
它又是如何成為惡靈的?與靈性轉化實驗是否有關?
陰陽眼眸深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偽裝成傀儡頭蠻的惡靈頭蠻目標明確地向他們的車前玻璃俯衝過來,猛然撞上了業火符最先燃起所在的那處玻璃。
那青銅鬼麵的頭蠻幾乎嵌入車前玻璃,在一片赤紅裏徐徐印出了漸趨清晰的眉眼輪廓。如若不是氣息過於腥臭陰腐,畫麵過於怨戾慘烈,倒是能夠透出幾分“浴血重生”或是“涅槃重生”的無聲悲壯的淒美來。
然而現實是——那惡靈頭蠻竟然漸漸現出了一張人臉,麵目扭曲地朝向車內陰陽坐著的方向幽幽地笑了笑,滿目赤紅的眼眶和漆黑無波的瞳仁像是真的“看”得到她似的,一動不動地直勾勾地盯著她,教人不寒而栗。
接著,那惡靈頭蠻居然又憑空長出了身體,化為人形,好像是一個不幸遭遇車禍被撞飛的人類一般,由於重力和衝力的影響,狠狠地摔在了他們的車前玻璃上。車內的藺逐和陰陽甚至能夠聽到“他”骨頭因此碎裂的清脆聲響。
然後,“他”全身一陣痙攣,仿佛是被一擊斃命之前的回光返照,嘴唇輕顫了顫,氣若遊絲地瞪大雙眼死盯著陰陽道:“……讓我做妖,或者,讓我做人。”
而後,如同先前砸落在他們車前玻璃的那些傀儡頭蠻一樣,死不瞑目地沿著車前的引擎蓋“砰砰”滾落,墜入車底。
藺逐反應不及,即被迫從“他”墜落的“屍體”上碾了過去。
□□遠比眼球帶來的摩擦阻力要大得多,陰陽和藺逐隨之便聽到車底傳來了一係列血肉爆開、骨骼碎裂的聲音,在密密麻麻的或簌簌、或咯吱的頭蠻“殘骸”發出的聲音裏顯得尤為突出。
車底和車身簇擁著的頭蠻們頓時沸騰了。它們像是嗅到了新鮮血肉誘惑氣息的饑餓野獸,紛紛激動得顫栗起來,使得智能操作係統未被紊亂、仍能堅持前進的車輛被振得幾經顛簸——如果不是有不已處的陣法仙器坐鎮其中,他們隻怕是早就已經翻車造成事故了。
然而,這還遠不是結束。
一時之間,不論是脫落眼眶的赤紅眼球,還是猙獰鬼臉的青銅鬼麵,甚至是被業火吞噬的、不知為何的滿目猩紅,都驀然間仿佛生有真實的靈智與口舌一般,向著車內的陰陽和藺逐七嘴八舌地叫囂起來。
“讓我做妖,或者,讓我做人!”一句內容和方才那惡靈頭蠻所說如出一轍的話,像是一種無意識的重複,又像是一種出於本心的共鳴。
與之交雜著的,還有一句結構大致相同的:“讓我成巫,或者,讓我成神!”
——不甘。
“我不該‘死’,TA才該‘死’。”
——怨懟。
“為了人間太平,必須讓TA祭天。”
——虛偽。
“我亦屬萬象,憑何不渡我?”
——憤恨。
它們……究竟是什麽?
素來慈悲淡漠的陰陽尊神,此時正由衷從心地眉頭緊皺,眼底漫出一片似從冥淵深處擷來的亙古冰寒。
這個問題根本無需問出口,她便已然知曉了答案。原因無他,隻因她是陰陽,是造化天生的世間尊神。也正是因為她是衍化自生死輪回、陰陽雙生的世間尊神,她為這膽大妄為、不惜代價、大逆不道的靈性轉化實驗項目觸發了神靈的震怒。
它們是惡靈。
曾經,他們是因為種種原因處於各界“邊緣”的生息,自然而然地包括半妖、半巫、精怪乃至於人類等等。
後來,他們或主動或被動地淪為了眼前變幻多端的惡靈——有的,生前即是無法擺脫幕後勢力迫害打擊的群體,逝後又不受控製地淪為了幕後勢力拋出來的棋子;有的,過去便是自私陰毒、作踐他人為樂的施暴者,現在更是放縱了自己的暴戾,為所欲為地成為幕後勢力傷害他人的工具。
枉死城中,有的皆是這般際遇的惡靈們麽……
邪惡自古便沒有底線和盡頭,惡之輪回又豈能輕易被改寫。
惡靈很難再入往生輪回,但隻要它們在世間存在,上界便不會真的對其放任不管。然而,要讓一整座枉死城內的惡靈悉數盡歸天道命數審判,其中部分再赴往生輪回之路,並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所以,命司司主親下諭旨,禦史大人親自跑到黃泉碧落傳旨於她,便是為此。沒有哪位神靈,比陰陽尊神更具能力、資格與使命完成這一切了。
他們的車輛向前行駛的速度當即受到了影響,連車內不已處的陣法都在惡靈頭蠻撞擊滾落、紛起叫囂之時呈現出不穩定的狀態。
按照目前的趨勢,他們很快就會被叫囂沸騰著的惡靈頭蠻和尾隨其後的五輛轎車包圍。更為糟糕的是,之後很可能還有更加難以處理的試探與攻擊。
除非——他們運氣足夠好,能夠在此之前及時等到支援。
陰陽現在被設計得卡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裏。
車外的惡靈頭蠻們雖然“玩法”多樣,並且數量也多得麻煩,但是陰陽他們有來去鑒。來去鑒貴為大巫神遺物,屬四神器之一,對付打先鋒的惡靈頭蠻綽綽有餘。可關鍵問題是,無論是藺逐還是“應陽”,都不具備使用來去鑒發揮如此神通威力的資質。
與此同時,陰陽也不能直接請求楚潤親自或是派遣非人類部下前來救援他們。因為陰冥之界自有其工作法則。她“應陽”隻是個有幸結識居容之神、與其結作“忘年交”的人類鬼見者,又有何資格知曉陰冥之界的工作事宜,甚至能夠直接召喚差遣陰冥之界的“公務員”來為她解決她在人間的個人安全問題呢?
人間事,人間解。陰界聯盟於情於理,都不應該管才是。若是真就這麽管了,豈不是陰界聯盟徇私枉法,無端教人起疑麽?
顯而易見,“他們”料定她的身份不會像已經公開展露出來的信息那麽簡單,所以今天愈加發了狠,鐵了心要逼她出手,自己露出破綻來。
——沒辦法,誰叫“楚潤閨蜜”這個被迫擁有的身份設定太過引人耳目了。
陰陽轉而想到這裏,不由得默默在心底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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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稱之為輪回,便注定是重蹈覆轍。從一開始你在上天那裏接過試煉的問卷的時候,前方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但是你也不必為此感到悲憤不平,因為那本就是你的路。——司命
*
我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