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鳳皇鳳瑞
練宴的預感是對的。她上嶙峋峰同狐碧對坐相談沒多久,便收到了老鳳凰的傳召。果不其然,這一切都是老鳳凰算計好了的。
待她閱畢傳召信,一團荒火如期而至,將那一紙信文頃刻間燒了個幹淨。練宴的視線恰好落到那被荒火的火舌拂過、顯得愈發流光溢彩的鳳皇印鑒上。
老鳳凰連他那百八十年也想不起來用的鳳皇印鑒都坑出來用了,看來是真的要緊事了——他倒是一如既往地看得起她。
老鳳凰見她的地方倒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講究,表麵上看似並無毛病,其中的差別也隻有當事人揣度得分明。
到了地方,果然隻有老鳳凰一個人在那裏等她。其他幾位難得五月嘉會期間露麵頻繁些的大人物長老們再次不知所蹤。
還是記憶中亂七八糟的瑞鳳台,無處不透露著富麗堂皇的敗家子氣息。
鳳凰一族喜華貴之美,對於奇珍異寶有著本能的親近和奇緣。棲梧山從未差過錢,因而也從不差好看的珍寶。尋常夜明珠在棲梧山就是個玻璃球,在瑞鳳台就直接淪為彈珠泥丸了。
由此可見,老鳳凰這富貴閑人的日子過得有多麽的“嬌奢”。
沒辦法,鳳皇印鑒重如泰山。
老鳳凰他們這些做到皇級、尚還健在的長老,早就是棲梧山萬鳳景仰的活化石了,更毋論說雖然平時各種歡脫掉線但實則相當於他們鳳凰一族的精神支柱之一的老鳳凰本鳳了。盡管他並未曾登頂鳳神,他在棲梧山地界的名望,也與鳳神之流別無二致了——老鳳凰之於棲梧山,有如狐碧之於青丘。
位臨鳳神卻激流勇退,這般心性與魄力,絕非常人所能及。可老鳳凰活得太久了,所以在她麵前看什麽都通透透、輕飄飄的。她到底太年輕,八卦之心再重,隻要他不願意開口,她再死乞白賴,也從他嘴裏探不出什麽動人心魄的故事來。
可故事總歸是有的,隻是他不願意說給她聽罷了。就好像狐碧也是真的愛過、瘋過、痛過,現在被她揪著問起來,也隻是淺笑著輕描淡寫地說著“沒什麽”。
練宴知道,隻有回望邁過去了的坎、回不去的事的時候,才會有他們這般的態度。若是有一日她知情了老鳳凰的故事,至少也是她對其身臨其境之後的事了。
愛過之後,分道揚鑣,各自安好。
這樣多好啊……沒什麽的。
練宴迅速調整了神情,飛至往日裏他們通常碰頭的地方的上空,便很沒耐心地仰頭長吟了一聲,而後一個俯衝,徑直飛向等待中的老鳳凰的身邊,旋即姿態優美、動作利落地落地化了人形。
“啾——”,練宴落地之時,清揚明麗的鳳吟聲仍在瑞鳳台之上盤桓。
若是叫常人聽來,怕是會情不自禁地慨歎:不愧是神鳥鳳凰,單這一聲鳴叫都如此悅耳動聽,讓人心神震顫,如聽神音。
然而,根據鳳語翻譯,練宴這一聲實際上說的是……
老鳳凰!我來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超凶.jpg】
被練宴沒大沒小diss慣了的鳳皇大人:“……”
“臭丫頭,怎麽說話呢?”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沒大沒小地懟了回去。
顯而易見,眼前這兩位,就是棲梧山地界內充分闡釋“沒大沒小”奧義的最佳典範了——老的……為老不尊。小的……離經叛道。論不著調,這兩位可謂是跨越血緣的一脈相承。
大概是因為,環境成就人才吧……
練宴前期按照鳳凰一族的習慣被扔出家門曆練的時候,不巧和老鳳凰在一起玩得久了……之後這脾性,便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了。
鳳凰一族:能咋辦呢,隻好繼續寵著唄……
畢竟他們鳳凰一族要資源有資源,要人才有人才,要錢有錢,族裏家裏供著的也不隻一個受寵任性的祖宗——比如說,把練宴一手帶出來的老鳳凰鳳瑞。
鳳皇鳳瑞,英明神武,武功蓋世,修為莫測,威名赫赫。
在外界,但凡有些見識知道他厲害且修行並不高深精絕的陰祟穢物、邪魔外道,光是聽到他的名諱便會下意識忍不住地繞道走。
但那又怎樣呢……不幹正經事時窩在棲梧山界內的鳳皇大人,就是隻嬌奢欠扁的老鳳凰罷了。
小輩們人才輩出,最近幾紀又都是太平盛世,棲梧山的鳳凰們都快忘記——他們好端端地縱著、當族寵兼吉祥物似的供養在瑞鳳台上的這位——了不得的鳳皇大人……幹正經事時英姿卓絕、昳麗照世的模樣……話說是啥樣的來著???
練宴一撩衣擺,一點也不客氣地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了下來。
值得注意的是,她一反以往直接半癱在榻上的懶散作風,錙銖必較地整理了下衣冠,把自己拾掇得端莊典雅,不無違和感地端坐在本應是斜倚著的美人榻上,畢恭畢敬地向鳳瑞做了個揖,態度謙卑有禮道:“鳳皇大人有令,凰女自然從命。隻是練宴天資愚鈍,還請鳳皇大人不吝賜教。”
鳳瑞:“……”
千百年來難得被練宴這般恭恭敬敬地對待的鳳皇大人默默地抖落了一身鳳皮疙瘩,伸出食指徑直指了指練宴屁股底下的美人榻的枕部,鳳眼一淩,越發沒好氣地直接拆穿了練宴戲精上身的做作戲碼:“正常點。”
鳳瑞話雖說得精簡,滿眼裏卻透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棄和嘲諷。練宴怎麽會看不懂他這副她最為熟悉的神情,簡直就差把“你這臭丫頭什麽鳥樣我還不知道麽”這一行冷嘲熱諷的話寫下來貼在臉上了!
練宴:“……”
……橫豎都是你個老鳳凰在說,她一個輩分、等級、修為都遠差他一大截的小鳳凰能怎樣啊?!
“差不多可以了啊,我知道你不是真不靠譜的人——你叫我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練宴知道自己鬥不過鳳瑞,索性乖巧地早早向他低了頭,在慣會折騰她的鳳皇大人借機想到別的戲弄她的法子之前,機智地把話茬引回了正題。
她美目流轉,漫不經心之下藏著慎之又慎的認真。
鬼使神差地——練宴的目光落到了被壓在鳳瑞華麗精美的闊袖袖擺之下露出一個繪著錦紋的小方角上。
鳳瑞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定睛落在他袖擺上的目光,也不知是欣慰還是無奈地笑了笑,抬手挪開袖擺,將那不小心被他壓在了胳膊下麵的文書給解放了出來,直接抓了順手扔給了練宴。
鼻尖輕淺地拂過似曾相識的淡香。
練宴心弦一震,低眸便看見了意料之中的屬於塵司府的符文印鑒。
指尖輕撚著劃過繪著錦紋的封麵,練宴緩緩地打開了手中的文書折子。
尺素錦書,字句分明。可她卻捧著折子,沉默著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怎麽也看不懂似的——矛盾的是,從始至終練宴的神色堪為平靜到反常。
惡靈漫世,邪魔頻出。陰陽兩界連同人間將共同麵臨一場跨越輪回的劫數,故而啟動四司協理程序,本就負責管理陰陽兩界的命司和塵司更是任務艱巨。
荒火屬陽,純粹熾熱,是對付陰祟穢物的上選之一。塵司傳諭,鳳凰一族為之效力義不容辭。更不用說,這一劫始於人間,宿命輪回,自然也是要在人間落下因果的。而鳳凰一族如今負責駐守人間的,正是她凰君練宴。
隻是不知究竟是恰巧,還是命數使然。
練宴終於合起了折子“看完了”,卻仍沉默著。她隻是悠悠伸手,將折子輕輕地放到了桌上,而後低垂著眼簾端坐著,目光渙散,若有所思。
鳳瑞幾乎是一手把她帶出來的,對練宴此刻百感交集的心情有所理解。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推著她前進。望著眼前他一手帶出來的小丫頭,鳳瑞知道她隻是麵上保持著鎮定,其實心裏一片空茫——還真怪可憐的。
他輕歎了口氣,話音溫柔,語意卻是強硬:“若非別無他法,皇級不得入世。練丫頭,這是你的路,你終歸得走。”這是天道不變的規矩。
練宴,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真的幫你。
那麽多小輩裏,他向來憐愛她,但卻也隻能憐愛到這裏,不可跨越命數的限度。鳳瑞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早就用事實告訴他“凡事莫強求”的道理了。
“老鳳凰,我說你們也太看得起我了吧。”練宴倏地笑了,挑了挑眉,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誇張地驚歎道,“我在你們麵前不過是小小的一個凰君罷了。撇開你們這些了不得的皇級,我上麵還有的是人呢——其他君級的便也罷了,你們就這麽直接地忽略了棲梧山當代掌權的帝級,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同輩裏,封重哥哥、丹羽鳴、羽霓姐……哪一個不比她強?!
往上了說,更是不缺人了——話說回來,她家那沒良心的爹娘不還閑著麽!
鳳瑞又怎會容許她真甩開鍋,於是難得語重心長地和她說了些正經話,毫不留情地直接點破,扼殺了她試圖借以掙紮的理由:“封重為長,是不久的將來就要登頂的棲梧山之主,他須得坐鎮棲梧山。羽鳴他們也須得依製坐鎮各界,輔佐上界統轄各世間。”
“——你自己也清楚,人間本就是你的轄區。”
“可丹羽鳴他們都是帝級的。人間如此重要,我……”
“正是因為人間至關重要,所以才要派你去——天意無法違背,這就是你的命數。”瑣事上一向和她很好說話的老鳳凰,在大事麵前,即便依然頂著一張她所熟悉的俊臉,但卻已然是她所不熟悉的那位殺伐決斷的鳳皇大人了。
“練宴——你可還記得,在你之前,族中負責駐守人間的‘人’是誰?”
聞言,練宴低垂著的眼簾顫了一顫。
繼任必然會有工作交接,她當然知道她的前任是誰。
——在她之前駐守人間的,是封重。
她一直都心裏門兒清:她這上萬年長過來,看上去聰慧過人,實則屬實對不起老鳳凰等一眾長輩對她的殷殷期許與栽培厚愛。
“那……畢方呢?”畢方也在人間,畢方也有荒火。更重要的是,人間那位不要臉的畢方兄,不僅臉皮比她厚,輩分和功力也在她之上。
鳳瑞眯了眯眼睛,不緊不慢地答她道:“他也是族中派出負責駐守人間、輔佐上界的,你們自然……是要合作的。”
“隻是,盡管我們兩族關係很好,且較多方麵都很相似,但在界屬上,我們始終是不同的。畢方一族輔佐的是陰冥之界。而我們鳳凰一族輔佐的,是陽明之界。”
此劫,由人間而起,同時也是陰陽兩界不得不共同麵臨的劫數。畢方一族與鳳凰一族同有荒火,定然是會合作的——但,畢方替不了鳳凰的使命。畢方也在人間,改變不了正朝她迎麵走來的她的宿命和劫數。
“練丫頭,這既然是你的命數,你便自然而然有選擇如何度過去的權利。究竟是選擇成功還是成仁,全在你自己。”
“去吧……去把那人間為禍的惡靈都燒個幹淨,也順帶把自己燒得通透一點。我們鳳凰一族,向來是光明磊落,雍容恣意,心上寸土連塵埃尚且都容不得——更何況是心魔?”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這段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佳話你聽了上萬年,也該親身體會一番佳話背後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死生故事了。
“心弗從命篆俗世,命兮隨心符死生。”練丫頭,你當真看得破嗎?
……
孟演最後還是失望了——即便是鳳凰一族年中至關重要的五月嘉會,練宴也任性地從頭到尾都未曾露麵。
……不知道是他真的傷透了她,還是她知道了些什麽。
五月嘉會之上,代兄長赴會的魘公子依舊俊美得如夢似幻,就連他較之以往多了的幾分陰鬱,也不過是映得他越發的溫沉魅惑,尊貴而又綺麗。
旁人又怎知,他令人驚歎的皮囊之下不知為何愈來愈甚的森然暴躁。
他實在是難受得厲害——莽莽夢荒萬丈陰魘趴在他的耳畔嗚咽嚎吟,都不及五月嘉會之上萬千喧囂皆繞他而過這般令他心浮氣躁。
一如孟演他並不知道,練宴她在五月嘉會開始之前便告別了狐碧與鳳瑞,背負著她棲梧山凰君的使命,一聲不響地回了那人間的央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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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卷到這裏終於寫完了!下來是最後一大part了!雖然距離完結還有一段距離,但我還是想撒個花花慶祝一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