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第四聖物
掩映在幽藍色的連綿鬼火之中,一粒盈盈的粉綠色的光點冉冉升起。無聲無息地浮現,而後又悄無聲息地轉眼即逝。
隻是這發生得太過安靜,太過快速——在場的人類,除了尹火,都未曾有所察覺。尹火默默地望著珠丹消失的地方,目光幽幽。
隻身立於碧風祠內閉眼冥思的狐齋蘭當即收到了某種感應,霍然回首。
是夜淩晨,天降大雨。
虞之山彌漫在一片淩亂的雨裏,天色卻是微明,天邊竟隱隱地泛著綠光。若是此時不恰逢大雨時分,這天色倒像是極夜極光的背景了。
狐齋蘭是一步一步,踏著大雨緩緩走至山下的。密集而冰涼的雨絲,在她的周身錯落擦過,盈盈地流淌著幽光。大雨傾盆,她的身上卻是未濕寸縷。
虞之山的程家,一室安然。
姚含睇搞定了姚窕,也踩著夜色早早地回來休息了。這個時候還能夠醒著的,便隻能夠是心裏有鬼之人了。
程慕予小心翼翼地趴在程宜笑的床邊,細細地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目光溫柔而又哀傷。不知多久之後,她輕手輕腳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放在程宜笑的額頭上,指間淺淺金光瀉落,金屑流星一般,無聲無息地匯入程宜笑的額間。
窗外大雨依舊滂沱,雨聲疾驟,拍打著玻璃,像是冥冥之中井然有序的倒計時,冷然不斷地警告和催促著她什麽。
直到狐齋蘭一言不發地自大雨那端來,穿牆而過,幽幽地立於程慕予身後。
程慕予的目光仍眷戀不已地落在程宜笑的臉上,卻還是在意識到狐齋蘭悄然出現的時候,顫了顫手。
她故作鎮定地收回了手,優雅地轉首回眸,從程宜笑的床邊起身,有條不紊而又畢恭畢敬地向似是忽然出現的狐齋蘭行禮請安道:“虞之山虞精程氏慕予,拜見齋蘭大人。”
——她既知她是誰,也知道她是來做什麽的。
程慕予從來都都是聰明人,隻是格外擅長於裝傻,所以才能夠在人間童話一般地安居樂業了這麽多年。
狐齋蘭向她禮貌地微笑了下,微微頷首表示回應。而後,清澈而又悠遠的目光,輕輕地落到了床上安睡著的程宜笑的身上。
隻是不知道,作為她的女兒,程宜笑的裝傻功力幾何,是否也願意做出與自家母親一般的抉擇。
程慕予在狐齋蘭目光清清淺淺地轉向程宜笑的時候便不由得僵住了身子。待到狐齋蘭回過眸來再度望向她的時候,程慕予直接上前兩步,“撲通”一聲地在狐齋蘭腳邊跪下了。
這個節骨眼上,程慕予之所求,無需多言,一目了然。
然而,齋蘭大人雖然是個好性子的,但也始終是個狐族出身,自然也有著同她母親狐神大人一般溫柔腹黑的絕頂基因,噎死個凰君都不在話下,更何況隻是在程慕予麵前一臉無辜地裝個蒜。
她歪了歪頭,溫柔嫵媚的狐狸臉上落下一個疑惑不解的輕笑,眼波流轉傾落,在大雨滂沱的夜裏,在室內開出一室風雨不動的花色,一派歲月靜好。
“程慕予,你這是做什麽?”齋蘭大人天真無邪地明知故問道。
落在程慕予耳朵裏,便是一個堪為警示與威脅的語氣了。
狐齋蘭作為狐神之女,父母基因優良,素來都是半妖界稱道不已、可遇不可求的強者。她早年便獨立於她的母親狐神大人,自行遊曆成長,很早之前便能夠獨當一麵了。如今,更是威名在外,風光無限。不但是半妖界,其他界的非人類,遇到她也要給幾分薄麵。
再溫柔嬌媚、靈動純淨的臉龐,當閱曆和經驗足夠的時候,便會自然而然地培養出不怒自威的氣場。無論齋蘭此時此刻的語氣意味究竟如何,在程慕予聽來,多多少少都有些盛怒之下、暗暗忍耐警告的意思在裏麵了。
麵對強者由衷地感到恐懼,是生靈本性。
危難當頭,無論如何都要咬著牙擋在自己心愛的孩子前麵,為她遮風擋雨,排除萬難,也是一名母親的本能。
程慕予心知是自己犯下大錯,如今還要不知悔改,不敢對上狐齋蘭純淨無瑕的清澈眼眸,虔誠而又謙卑地低垂了眉眼,滿心愧疚——而又堅定不移地,給狐齋蘭磕了一個頭。
磕完以後,她也沒急著起來,而是卑微地不能夠再卑微地伏在狐齋蘭的腳邊,一字一句地懇求她道:“罪女程慕予罪孽深重,無可辯駁,當受天譴。但是,笑笑她是無辜的……還望齋蘭大人放她一馬。”
“虞精一族的宿命,到我為止就可以了。”
“求您不要……”
“不要什麽?”狐齋蘭淺笑盈盈地打斷了她的話,“程慕予,你當真以為,所謂的宿命與天道,這麽容易就能夠被糊弄過去嗎?”
“虞精一族的宿命,是否到你為止,你說了不算數,我說了同樣也不算數。同理,程宜笑是否會繼承虞精的宿命,與她是否會繼承虞精的身份一樣,不受你我與她是否以人類的形式活著的影響——這些,都是上天說了算的。”
“程慕予,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程慕予,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改變不了什麽,甚至……無力承擔。
程慕予不但自己心裏明白,而且還用更加難聽的話語責罵了自己無數遍,也告誡了自己無數遍。
可是,徒勞無功。
她克服不了自己的軟弱無能,也抑製不住自己的癡心妄想。她一次又一次狼狽不堪地摔進命運的漩渦裏,一次又一次痛苦而又無力地掙紮著起不來,又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逃避開什麽——或許能夠改變什麽呢?她就這樣的,一次又一次地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道。
“我想試一試。”她仍虔誠至極地伏在地上,輕聲細語地懇求著,“既然天道與宿命都不會因我而變,虞精一族的詛咒與祈願都是必然。那麽——我想試試看自己想要走的路。”
如果這次依然隻是她自欺欺人,笑笑終將還是要麵臨虞精的宿命的話……
“或許,會有更好一些的境地。”
“所以……我想試一試。”
抱著自欺欺人的,可能是萬分之一,可能連萬分之一都不到的、微乎其微的可能——在慣常掙紮與絕望的輪回裏,再小小地掙紮一下,再……微渺地希望一下。
就好像當年愚蠢至極地選擇了再小小地眷戀一下那個男人的愛意與謊言一樣。畢竟,她就是這樣一個軟弱而又矛盾,明白而又愚蠢的無藥可救的癡人。
如果這就是她命數裏的墳墓,她甘於就此沉淪。
狐齋蘭低頭,看見程慕予秀發貼地,以一種無助而又決絕地跪倒在她腳邊,纖細的身影因為知道自己的荒唐可笑與自己所求的大逆不道而微微地顫抖著。
這就是母親啊……軟弱,愚蠢,無能而又固執。
可她的母親,現在在那裏呢?
做神靈的女兒,為何總是與做別人的女兒差別這麽大呢?
作為神靈,芸芸眾生,皆為子民——齋蘭是早就深深理解和接受的。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母親對她有著不同其他母親的深厚期許與愛意。
可即便如此,看到這芸芸眾生中的平凡群像一角的時候,她還是產生了須臾的恍惚和不由自主的慨歎。
她至高無上而又親愛敬愛的母神大人啊……您的女兒,您的子民們,仍然在鍥而不舍地翹首等待著您回來。您又打算什麽時候,回來看看她們呢?
狐齋蘭輕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為程慕予,還是為她自己。她笑得柔軟而又無奈,直截了當地輕聲問她腳下伏著的人:“沒有碧心靈石,你要我如何重啟碧風祠?”
言下之意,既是她彰顯來意的最後通牒,也是退而求其次的留有餘地。
察覺到狐齋蘭話內玄機的程慕予怔了一怔,倏爾大喜過望。她終於自己直起了腰來,目光坦然而又堅決地與齋蘭相接。
那可憐而又可敬的母親激動得赤紅了眼眶,言語之間還有著難以抑製的大喜過望的激動顫抖,卻又拚命地抑製著,一字一句、虔誠而又敬重地回答她道:“可以的。”
“沒有碧心靈石,也有辦法重啟碧風祠的。”似是怕狐齋蘭不相信,程慕予又一次言語完整、信誓旦旦地肯定道。
“虞精一族世代相承的,除了廣為人知的碧心靈石、流螢心蘭和囚心香木三大聖物之外,其實,還有第四件。”
虞精一族的第四件聖物?
狐齋蘭的眼裏劃過一道錯愕的光。
她蹙了蹙眉,求證似的追問程慕予道:“什麽?”
程慕予一邊小心翼翼地端詳著狐齋蘭的臉色,一邊回答得既嚴肅又認真,似是期待、又似是害怕在她訴說的時候,眼前柔媚從容的齋蘭大人臉上會出現什麽樣矛盾的神色反應。
“元老命。”
短短三個字,狐齋蘭聽得恍恍惚惚,幾乎以為自己聽覺上產生了幻覺或是障礙。原本聰慧通透、一點即透的她,聽到程慕予這字正腔圓、語音語調再標準明晰不過的三個字出口,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又或許,是她其實早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了,潛意識裏卻又不敢相信,不想去聽清和聽明白。
程慕予望著她無動於衷的表情,狠了狠心,索性鋪開來說了個明白:“虞精一族的第四聖物,是元老命。”
“虞精一族的四大聖物,世代傳承,與虞精一族的祭祀、儀式、族係與力量皆息息相關。世代之中,從來隻有當代的族長能夠知悉四大聖物的具體所在和用法。”
“前三者,因是狐神大人所賜,又現世於虞精風雨飄搖、備受矚目之時,因此傳聞甚廣。至於元老命,因為是後來虞精一族之中自產形成的,又僅限於族長方能夠知悉與傳承,所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因此,齋蘭大人作為狐神大人的貴女,隻知前三者,便不無意外了。”
“我也是當年族長臨死之前緊急受承,才知道這些的。”
眼前亭亭玉立的齋蘭大人依然噙著柔美似水、優雅從容的微笑,舉止得當,默然耐心地傾聽著,似是依舊不為所動,又似是不知不覺間徹底僵住了。
虞精一族存活於世至今,少說也已經綿延數千年了。其世代族係體製裏,除了族長之外,更是不乏諸多長老的身影,這些都是在族譜紀事裏寫清楚了的。除了第一代為虞精一族開山辟穀、奠定基礎的虞精特殊一些,族長與長老統稱於“元老”外,之後的族長與長老,皆是陳列分明。
而那久遠的故事裏,辜負了她母親的那個男人,最後留存於世的稱謂,也恰恰是這意味複雜的“元老”一詞。
——程慕予所謂的第四聖物元老命裏的元老,不知指的究竟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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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所謂姍姍來遲,是雖遲但到。
命運一場,狐神大人與元老,從此萬丈紅塵,再也不見。
隻是啊……
“我曾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是真的愛過你。”
“給過你的心,我便不收回來了。”
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為了到達這個終點,虞精一族背負著元老的心願,一直都在付出代價,也一直都在贖罪。
外界的流言蜚語、百般打壓都是表麵的。始終是虞精自己打敗了自己,自己懲罰了自己,自己成就了自己。人類固然可怕,自我也同樣可怕。尤其是對於虞精一族這種騙術精絕的人。
回憶太美,越寫越喜歡回憶裏的這幾對sad ending了……程慕予和姚夫強,戚星辰和諶古,狐神和元老——結局是必然,親媽我不會修改,但是,還是謝謝你們。你們的愛太美了。
父母一輩曾經留下的血淚,是為了給後來的孩子積福。無論是否自以為是,但終究都是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