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六月雪落
藺澄笑得很用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又仿佛是被命運逼到了懸崖邊緣,馬上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六親不認、肆無忌憚的瘋子了。
她一個人莫名其妙地開始大笑,旁若無人地在眾人視線的中心自顧自笑得諷刺而暢快,氣場帶著渾然的“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狂妄與淒涼。
好不容易自顧自地笑著停了下來,她也全然不在意又趁亂暗中靠近了她幾步、有配合結陣趨勢的不已處人員,有些疲憊地抬手擦了擦發紅的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笑出來的淚珠,黑沉沉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陰陽身上,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鬼魅一般淒厲了聲線,如同詛咒一般地陰森森地拖長了語調念道:“‘應,陽’……”
“嗬嗬,應陽啊……”
“應陽。”藺澄索性遂了陰陽與陰界聯盟的意,姑且這麽地叫了她,一顰一笑裏盡是冰冷的嘲諷,“你聽說過‘枉死城’嗎?”
“我就是從‘枉死城’裏爬出來的‘人’。”
陰陽不確定藺澄口中的“枉死城”是否就是她所想到的那個“枉死城”。
她“虛弱”地躺在楚潤的懷裏,視線一片迷蒙地望向藺澄所在的地方,似是因為虛耗過度,心神不定,盡管靠著楚潤的靈力安穩醒轉了過來,但還是無法全麵地控製收放自己的身心靈息,連最基本的眼神聚焦都做不到。
這很可能是來自“他們”的試探,陰陽還未摸清楚“他們”的梗概和底細,不便正麵交鋒,因此索性插科打諢,假意神誌不清地敷衍糊弄過了藺澄的問話。
藺澄也並不在意陰陽的應對態度,隻是兀自地勾唇笑了笑,眉眼平靜地緩緩道:“沒聽說過也沒有關係——現在,你聽說過了。”
“那麽……下一次,我們大概就要‘枉死城’見了。”藺澄幽黑的眼睛看著陰陽和楚潤,話裏有話,意有所指。
楚潤聞言,眼色微冷,如玉般瑩潤的眼眸裏猝不及防殺出兩道冰冷如刀的鋒芒。她一手護著陰陽好讓他們“虛耗過度”的陰陽大人能夠靠著她勉強維持心神,一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甩了出去,揮去一道罡風,猛地向藺澄刮去。
與此同時,來去鑒停止了工作,收斂了所有流轉瑩亮的靈光,看上去被來去鑒限製行動、不堪一擊的藺澄被那突如其來的罡風刮得又一個狼狽的踉蹌,眨眼便要仰著頭向後摔去——卻在她更加大事不妙地雙腳離地的瞬間,竟就在眾人眼前,身影如煙地被風吹散、隨風飄逝、不見蹤影了!
楚潤如玉的雙眸這次直接凝了冰。
她當即翻手一轉,幽紫色的靈力再度卷土重來,化作萬千同種色澤的靈蝶鋪天蓋地地迅速散開,而後又風塵仆仆地翩躚盤旋著回歸了楚潤翻手轉袖的手——
狂市地區遺址時空門禁和出口的設定她倒是毫不費力地知道了。而諶北與藺澄的實體靈息,如同在人間此前的多次尋覓一般,同樣在眼下的這個時空裏,搜尋不得,仿若憑空消失得幹幹淨淨,很容易給人一種不過浮華大夢一場、實則從未發生與存在的錯覺。
“小澄!”藺澄如煙塵一般隨那霸道的罡風消散僅僅是眨眼之間的事情,如斯瞬間,也隻能夠讓肖允頭腦一熱、情緒失控地大聲呼喚了一聲藺澄而已。
藺澄沒有答應,隻是默默地看了他和藺逐一眼,眼神是他們之前所陌生、現在卻不得不越來越熟悉的死寂與灰黑。
緊接著,除了陰陽、楚潤、尹火等真實地存在行走於非人類世界的非尋常人還能夠冷靜思慮,其餘人等——包括一向老練穩重、成熟平靜的藺逐和肖允,都感到似是有一股窒息般的陰冷和不可思議的灰暗,在罡風逝去後不可抑製地漫溢攀爬開來,像是一張詭異而複雜的蛛網,忽然之間降落,而後看似輕巧實則牢固地結紮在他們的心頭。
楚潤和陰陽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當即達成合意。她動作輕柔地將心神狀態得到一定改善的陰陽扶了起來,轉頭向眾人一臉平靜地淡淡陳述道:“此地並非現世人間,不宜久留。請諸位隨我移步離開。”
眾人雖說心中疑慮萬千,藺澄的消失使得他們感到由衷的不安與落敗,但還是信服楚潤為神的威嚴、力量與判斷。更何況,他們很清楚到此時情勢由不得他們盲目不甘心地深究,眼下他們至少有應陽和尹火兩個靈力受損嚴重的,兩個孩子還被收在奇石之中,諶北本人下落不明……實在不是他們能夠胡亂逞能爭口氣的時候。
於是,一眾人等在楚潤的帶領下,披著不知道置身於封鎖時空奮戰多久的疲憊與震撼,永遠地離開了這裏。等他們再度心神穩定地站定腳跟,已然回到了那棵具體不知道究竟是老槐樹還是大榕樹的樹木蔥鬱茂盛的樹冠陰翳之下。
——許是快要黎明了。
諶北躺在一片沉寂裏,明顯感到周圍濕潤寒涼的陰氣散退了幾分,一派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安然祥和裏,隱隱浮現出星星點點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的閃爍生息。可能是由於他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躺了太久的緣故,他感到自己的肢體筋骨呈現出一種久不動彈、氣血不通的僵硬和酸痛來。
可是即便如此,當他閉眼凝神的時候,側耳傾聽,確實能夠聽到周圍越來越“熱鬧”了。約莫就發生在他的“隔壁”的,有唧唧的蟲鳴聲,有雨水露珠滲入土壤的聲音,有萬物爭相汲取生息生長的聲音……
諶北輕輕地轉動大拇指,慢悠悠地摩挲著自己的掌心,掌心綿延流淌的幽藍色光河神采漸退,隨著那蟲鳴露吟的清淺聲河的充盈與綿延,流淌得越來越緩慢透明,最後——完全的消失,仿佛之前存在過的光河皆是他的幻覺。
他的拇指仍然輕柔地摩挲著溫熱的掌心,仿佛在隔空極為珍視地撫摸著那個刻入掌心的名字,又仿佛是在反複溫故記憶那曾經沁入而後又消散於掌心的最後溫度。
諶北的眼睛漸漸適應了眼前如同失明的一片黑暗,而他的耳朵也在漸漸適應周遭如同大地深處一般的一片蟲鳴露吟。他閉著眼睛,好像聽見清風拂過草地,草葉搖曳,簌簌作響,安靜而充滿生機。
——他大概是真的被埋進土裏了。
原來,這就是“長眠於此”的感覺。說實話,諶大少爺表示這體驗感覺真的蠻不賴的——至少,哪怕沒人來救他出去,讓他一直像個活死人一樣地躺在這裏,默默地聆聽著這世間一切的風吹雨淋、起落生息,也是好的。
雖然說,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從他被自己老婆、自己老媽和自己老爸接連擺了一道,一直從時空長廊被踹到這個封閉黑暗、疑似棺槨的小匣子裏一係列不知是悲是喜的豐富經曆之後,諶北愈發清楚:他是被他的至親之人,拚盡一切從上天那裏保住性命的人,也是天意有意安排、需要通過了結宿怨、活著贖罪的人。
所以,他注定是要被就出去的。因為隻有活著,他才能夠用實際行動來償還他欠下的孽債,付出他應該承擔的代價。
他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平靜地等待。
——他也確實無比乖巧地這麽做了。
容楚神祗聯手上古神器來去鑒,再度封鎖了狂市地區遺址時空。這一道二十多年後的封禁,可要比之前風月巫祖的那道還要嚴苛霸道得多——反正,藺澄之類的小輩,都注定是進不來的了。若是想要破開此重封禁再度進來,至少要陰陽尊神這樣的靈力修為、身份資曆。這世間能做到這一步的,可謂寥寥。
諶北不知道自己在源於北貞這一名字與他父親命火延續的幽藍色光河完全消失之後凝神傾聽著等待了多久,隻聽得一陣不同於清風吹過草叢的簌簌聲拂過,像是在輕飄飄而又實實在在地飛絮落雪一般——是花葉飄零,也是星辰墜落。
花葉也好,星辰也好,塵絮冰雪也好,總歸是落了下來,輕盈翩躚而又結結實實地落到了地上,不論名目,不論結局,都為包容無聲的大地擁抱著接納,一路分解消融著,潺潺地匯入到大地之心,默默地孕育繁衍著下一代的生息。
而後,隨著清晰而突兀的“劃——”的一聲,黎明的光亮與濕潤的空氣紛至遝來,如數地落到了他的身上,徹底地將他從先前那個逼仄、黑暗而沉寂的時空裏給拉了出來。
這是戚星辰和諶古的死門,亦是他們親生兒子諶北的生門。此時此刻,隨著楚潤施展術法信手劃下的符咒紋路化為鬼火紫煙消散,驀然地在他眼前被打開。
天光散落,在諶北的眼睛還未適應突如其來的變亮了的環境的時候,鼻子和耳朵卻早已經準備就緒——他聞到了人間似是久違的氣息,聽到了趴在不遠處小心翼翼地輕喚出聲的熟悉聲線。
諶茄蘭和付成站在尹火的兩邊,三人並列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站在戚星辰遠山墓園裏被從墓穴裏提取出來的棺槨旁邊。
施法開棺的居容之神楚潤亭亭玉立在他們的對麵。她依舊是溫潤如玉、優雅含笑的端莊姿態,既讓人無比的心安和依賴,又叫人倍感疏離與遙遠。
尹火的臉上已然褪去了疲憊與肅然,宛若為了提前預示黎明煙霞一般地浮現著她那標誌性的妖冶笑意。付成在尹火的一邊沉著冷靜地佇立著。而站在尹火另一邊的諶茄蘭,一臉後怕與期待地微微前傾著身子,目不轉睛地望著躺在棺槨當中曆經波折、失而複得的父親,小心翼翼、珍視不已地——輕輕地叫了一聲“爸爸”。
又是一陣濕涼的清風吹過,熟悉的簌簌聲在諶北半明半暗的混沌狀態裏飄拂而過,那大地之上安然降落的飛絮飄雪終於真實可觸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與眼前。
諶北的視線漸漸清明穩定,隻見上空的枝葉搖曳著為他的目光讓出了一條適當的路,白雲蒼狗,浮光掠影,淺青的天色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地溫暖明亮起來。他的大腦空了片刻,然而也沒有人催促,所有人都默默地觀望著——也等待著他。
片刻之後,諶北自己活絡了下僵硬微涼的肢體筋骨,慢慢地坐了起來。
眼下、臉上和肩頭停留的浮白隨著他坐起的姿勢經曆了第二次墜落,諶北低眉,看到了被風星星點點拂了一身的六月雪——那是他種在他母親墳塋之上的花。
六月飄雪,她是人間不可多得而注定無法守住的純粹與潔白,亦是他生命中注定觸碰不到且無法永恒的溫暖與星辰。
而此時此刻,他正坐在原本應該盛放著他母親的遺體、落葬於遠山墓園專屬墳塋之中的高級定製的棺槨裏。下一秒,諶北似是受到了某種無端感應似的,緩緩轉首,向一邊側頭望去——看見了墓碑之上向他溫柔而鮮活地微笑著的母親。
戚星辰的目光溫柔而堅定,一如他在過往的絕大多數記憶裏、被困在時空長廊觀望的畫像和影像中所看見的那般。
至此,地上的燈火翩躚而落,一路消失到天際地邊,像是終於不堪疲倦地將自己燃燒了幹淨。而後,在天際地邊漸漸升騰氤氳而連綿、柔軟而明亮的“白煙”——黎明破曉,晨曦乍現。
天光變換隻在須臾之間。很快,天就亮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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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還沒有完全結束,但是北北已經被挖出來啦~下來繼續部分後續,並且開始繼續搞事情!
嗚嗚嗚嗚嗚,北北終於意識到,他是始終被愛著的幸運兒了……爸爸媽媽老婆孩子都愛你呀北北!下來要好好做人,不能再紮人心了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