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槐樹以內
尹火的視線，透過她看不到的“戚星辰”，淡然而直接地落到了不遠處大榕樹滄桑而粗壯的主幹上。
腳下前進的腳步雖停，但口中帶著淺笑的講解依舊：“很多陰冥之地，都以槐樹為來往的標示與媒介。既是對內部的守護，也是對外界的警戒。”
“世人大多怕‘鬼’，便都不喜槐樹。”
“但你們火姨我是修習巫鬼之術之人，所以我和大多數世人都不同。”
“我們這一類的修靈者呢……最喜歡看見的，就是槐樹了。”
尹火所吐露的，都是再真心不過的話。
槐樹好啊，槐樹可比榕樹好太多了。
——指示意味相當明顯準確，直接預示事件在她能力能夠把控的範圍之內。對於尹火來說，這個發現不僅僅是至關重要的線索，更是一劑有力的強心劑。
尹火的笑意深深裏，是又一雙無盡的兩個孩子看不透的夜的漩渦。但兩個孩子還是虛心受教，認認真真地記下了。
全神貫注地聽講，很好地轉移了諶茄蘭方才漸漸竄上脊梁骨的恐懼，使得她更加平靜了。
許是身旁的尹火太能夠給她安全感，又許是眼前輪廓分明的“奶奶”的鬼影太過於親切溫和的緣故，諶茄蘭很快又放鬆了下來。
她輕輕地扯了扯尹火的衣角，又望了眼眼前安然含笑佇立看著他們的“戚星辰”，小聲地嘟囔著，喚道：“火姨……”倒是因為自己不知所措，開始催促起她進度了。
尹火勾了勾唇，很給她麵子地含笑應道：“茄蘭，阿成，和奶奶問好。”
關於眼前這位戚二小姐的事情，尹火通過自己和師傅方麵的渠道，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
“奶奶好。”孩子們一如既往的乖巧，也沒顯得膽怯，站在尹火身邊，目光澄澈地望向“戚星辰”，討喜得很。
諶茄蘭和付成看見“戚星辰”向他們輕輕地點了點頭，眼波裏的溫柔幾乎要掐出水來。對此，尹火雖然看不見，但所幸有兩個既聽話又機靈的寶貝在旁。
諶茄蘭這次很有眼力見，知道尹火因為某種她不知道的原因無法看到她與哥哥眼前清晰地佇立著的“奶奶”，於是賣力地上陣做了一波翻譯解說：“火姨，奶奶向我和哥哥點頭了，笑得更加好看了。”
“火姨，奶奶在看你。你長得這麽好看，奶奶肯定也很喜歡。”
之所以會說“也”，自然是因為我們諶大小姐默認自家奶奶肯定很喜歡她和她家哥哥付成。
尹火聞言，不禁莞爾。
但這並沒有妨礙她身為一名後輩應有的禮數，她鄭重地斂眸，向“戚星辰”行了個晚輩的禮節，不管有用沒用地向她自報家門道：“鬼豔大人座下弟子尹火，見過戚二姑娘。”
戚家的戚二姑娘啊，是諶古的太太，諶北的母親。
“火姨，奶奶向你回禮了。”這次給力助攻的，是付成，“幸好，雖然火姨看不見奶奶，但是奶奶能夠聽聞得見火姨。”
否則，便是難為他們兩個一知半解的瓜娃子了。
尹火垂手輕拍了拍付成的肩膀，以示嘉獎。
而後目視前方，似是毫無交流障礙似的，繼續著與“戚星辰”的對話：“不知戚二姑娘現身於此，是否與諶北先生的下落有關？”
戚星辰微笑頷首，諶茄蘭再次第一時間傳達。
尹火眸色微深。
自他們發現“戚星辰”起，她便為曾說過一句話。至少根據付成與諶茄蘭回饋給她的所見所聞來說，她未曾開過口。
至於她不開口的原因，無非有二，一為她即便開口了他們也無法聽聞，二為——她根本無法開口，可能是因為自身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外界原因。
“戚星辰”挪步，款款繞到了槐樹的後麵。
她甫一動作，諶茄蘭便抱著尹火的腰肢把她往那邊跟著拖了過去。尹火會意地跟隨著兩個孩子的步伐走，並且還不忘低聲囑咐兩個孩子，柔聲但卻毋庸置疑道：“等會兒你們奶奶都做了些什麽，你們可都要記清楚了。”
再次得到乖巧的答應。
據兩個孩子的說法，“戚星辰”挪步至槐樹背後，伸手撫摸上了那老槐樹的主幹，摸索著主幹上粗糙滄桑的樹皮，似是有意地描繪了一個什麽紋路圖案。
然後，她抬手，有規律地在那圖案中心叩了幾下。
緊接著，她收手，雙手繁複流暢地翻飛舞動，似是在拈訣。
一時間，萬籟俱寂，沒有人說話，尹火更是連鬼影都無法看見。
兩個孩子為著尹火的囑咐，瞪大了眼睛觀摩著“戚星辰”的舉動，唯恐遺漏了什麽重要的環節。
然而這些對於他們而言還是太過於陌生的另一個世界的路數，盡管他們看得認真無比，卻還是看得一愣一愣的，茫然無措。
“戚星辰”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她很有耐心，並且對他們充滿了信心。做完了一係列動作後，回頭望向兩個神情略微呆滯的孩子，頗有撫慰性質地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做了一個“1”的手勢，示意“再來一次”。
第一遍的時候，兩個孩子隻是在看。
第二遍開始，他們都越發聰明了，開始懵懵懂懂地跟著她做了起來。尹火凝神看著兩個孩子模仿的動作，一點一點地填補完善著內心的猜想。
如此循環往複了五遍，總算讓兩個孩子學了個完全，尹火也由此找到了拚圖的最後一塊碎片。
她再次傾身向“戚星辰”行禮，表達謝意：“尹火明白了，多謝戚二姑娘。您放心，我會把諶先生和孩子們，都好好地帶回去的。”
死後仍有殘影留於此地，無論是否是為巫界計劃也好，其中總有不可避免的母愛情懷在裏麵。
諶北雖然早年便失去了父母親，但至少，他們對他的愛意並未因為死亡而就此停止與消逝，不由得讓人有幾分感慨。
“戚星辰”再次落落大方地含笑著向尹火回了個禮。
而後，她側身伸手，指了指槐樹以內黑黢黢的遠方，又一次抬手，手指翻飛地描畫施展了某個術法，前方黑黢黢的路徑之上，憑空浮起幾簇晃然的鬼火來，陸續地被點亮與熄滅。
於是，又是上一個動作的學習過程循環。
在尹火第二次抱拳，明確表示“尹火會意”之後，“戚星辰”便隨著最後一批搖搖曳曳的被點亮的鬼火一起，經曆了一陣不知何處來的無名陰風似的，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吞噬意味愈發濃重的夜色裏。
身側的兩個小家夥目光閃了閃，未曾言語的臉上壓抑著有些悵然若失的神色。尹火明白，是戚二姑娘“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便如同忽然出現一般，又驀地離開了。
“火姨，奶奶走了。”諶茄蘭歪頭看向“戚星辰”消失的方向，憋著嘴有些難過。
一旁的付成雖然也有幾分哀然，但對此一言未發，反而跨步伸手，輕輕拍了拍諶茄蘭的手臂。
幾分安慰，幾分勸誡。
已死二十餘載之人，能見到這麽一麵，便已經很不容易了。又有什麽好難過的呢？已然是機關算盡，上天垂青的結果了。
雖說是昭然既定的命數局麵裏明擺著的道理，可讓這兩個孩子年紀輕輕便要習慣體會這些，著實是不同於常人的苦澀了些。
尹火淺笑垂眸，先抬手發了個信，而後輕輕地把兩個孩子摟到了懷裏，安安靜靜地抱了片刻。
另一邊，與鬼豔並肩的陰陽親眼目睹鬼豔身前忽而浮現了幾縷悠悠嫋嫋的鬼煙。
與此同時，楚潤眉眼間染上深深的笑意，勾唇輕歎道：“看來——是找到了。”
尹火做的是兩手準備，因此她此刻聯係的，不會僅僅是鬼豔這邊，隻不過他們收到消息更快捷些。很快，藺逐那邊也會給陰陽消息。
陰陽與楚潤、鬼豔對視一眼，留下的最後的叮囑是：“暗中觀察。除了阿豔有合理名義外，其他人都切莫直接插手。”
楚潤點頭會意，便見自家閨蜜的身影消弭在夜色寂靜裏。
某棵位於西南影視城內特定位置的大榕樹，行至樹後，翻手畫符、輕叩、拈訣，尹火發給特別專案組的消息，為了能夠完善地記錄和傳達，倒是拖延了些工夫，也給陰界聯盟增加了不少時間。
不過陰陽在特別專案組終究是人類身份，所以同藺逐等人一同“趕”到的時候，尹火早已經帶著兩個孩子進去了。
槐樹的那一端，是昔日狂市地區的遺址。
所幸尹火自小由鬼豔帶大，因而年紀雖和諶北等人差不多，但江湖閱曆要豐富很多。她隨鬼豔大人浪跡人間多年，自然認得這昔日魚龍混雜的狂市地區。
因而她見眼前時空變換後出現的陌生而熟悉的光景，也隻是稍一愣怔，便跨步向狂市地區的內部走去。
這次的尋人過程，相對而言要輕鬆很多——
尹火取出白日裏多番無效的由兩個孩子以及付茄蘿的發絲結成的發結，給它施了個術法，那發結便通了靈似的幽幽地漂浮在空中，周身隱隱約約閃爍著詭異而妖冶的紅光。
那發結在空中慢慢悠悠地旋轉了幾圈，才朝著某個方向停下。
尹火帶著兩個孩子一同抬步向前走，那發結便也開始了向前飄飛，不緊不慢，始終控製在距離尹火抬手便能夠抓住的不遠處。
饒是兩個乖巧地抱著大腿見機行事的孩子，也都看出來，這發結是在為他們引路的。
如果說，槐樹外麵的西南影視城安靜得不像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的話，那麽槐樹以內的狂市地區遺址寂靜至此倒是透露出幾分詭異來。
這詭異並不在於它意料之中的沒有人氣、死氣沉沉，而是在於在他們明擺著踏步侵入這被封閉藏匿的時空之後許久，都未曾感到來自於敵方的氣息或是殺意。
……莫非，那人當真心寬得很，把諶北抓來後就扔到了這裏，自己便甩手離開了，確實沒有留下任何的防備？
在跟著發結安然無恙、井然有序地穿過又一條巷子，太順利不過地走向以往圈內人都心知肚明的地下一號賭場的舊址的時候，尹火實在忍不住蹙起眉來。
她可以肯定，事情沒有那麽容易。
尹火一手暗自摸到了靈囊的袋口，一手拈訣召喚，翻手之間，掌中已然握有一柄雙刀匕首。
暗紅色的光河暗自在鋒刃間流淌，幽幽地照亮了尹火半邊的瞳孔。
她一個飛手，寂然緊閉的地下一號賭場位於陸地之上粉飾太平的樸素大門，應聲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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