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犬閬族長
自然不可能是這般簡單容易。寧春風也沒打算隱瞞。
“當然不可能隻有這樣一節。”寧春風目光暗淡,聲音低沉而遲緩,無端地沙啞生澀了起來,“可若是真的要問我,狐碧大人當年煉製了多少節這樣的骨晶,我卻是真的無從知曉了。”
反正無論知還是不知,心頭的悲哀與難過都不會削減分毫。
能讓身為狐神的狐碧耗盡靈力煉製的骨晶,數量自然是絕對的可觀。
越平明和依蘭都陷入了寂靜,隻楚潤笑道:“所以她當年耗費靈力,煉製成了不知其數的如此的骨晶,分別給了當年半妖事件中瀕危受害的妖族和半妖。”
“是。”寧春風哽了一哽,心頭泛酸地證實了。
楚潤一聲輕歎,無奈淺笑追問:“能用來煉製這麽多上品骨晶的,自然也不是凡人。狐碧當年煉製骨晶,你可在場?可知道,用的都是誰的骸骨性命?”
很多事情,就算能夠隱隱約約地猜到,卻還是要開口問個清楚,甚至不惜殘忍地要當事人親口承認或是敘說吐露,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確信——換個角度說,也算是一種命中注定的塵埃落定。
是現實,是宿命,是命數,由不得麵臨的人逃避。
寧春風努力地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卻差點失手打了那看上去便知道價值不菲的瓷製櫻花似的茶盞。
逐漸泛涼的茶水從被不小心傾斜打翻的茶盞杯口泄了出來,落桌便不可抑製地蔓延開來,最後停滯成為澄黃色花梨木八仙桌上的一灘,透明凝脂一般,帶著流水波光粼粼的靈動,卻在攤開後不再流淌滴落。
或許是因為這張桌子本就放得極為平整,這些水量還不會導致肆意橫流。或許是因為這不是一張普通的花梨木桌子,它擁有著極好的品相和紋理,使得水珠即使在被手誤泄露的情況下亦能夠乖乖聽話。又或許,是因為在場的幾位都不是凡人,有著無形之間定住水流、避免“水災”的能力。
但這些現在對於寧春風來說都不重要。
寧春風伸手扶住了險些滾下桌去的杯盞,低頭凝視著那灘水跡,交錯起伏的表情瞬間在他的眼裏開落。他望著隱隱的水跡中倒映著自己一如昨昔的臉龐,不知為何覺得自己不知何時起已然如此蒼老——不是容貌的蒼老,而是內心的蒼老。
有的人內心蒼老,其實是成熟悟道的表現,很多事情就此參透了,便也不覺得為其所困——天靈之界與各界上位神靈,皆是相貌絕倫、心智蒼老、精神可歎之前輩。可是他與那些優秀的前輩不同,隻有望塵莫及的份。
他縱使看透,也心有不甘和怨憤。他做不到同前輩們一般既看透又做足,他隻是能夠知道,到自己身上時,說不服自己,也做不到釋然放下或是盡心盡力。
寧春風曾幾何時也細細思索過,他對於狐碧大人為代表的諸位神靈的感情,由衷的景仰、敬畏與忠誠,根本原因大概在於他們活得如此優秀,好得讓人不可思議。更重要的是,他隻敢想想卻無法做到的,他們都能夠泰然自若地做到。
但凡他所識之神靈,皆對得起天地,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時空生息。他雖做不到如此,但他能夠做到對得起神靈。
寧春風漸漸心神安定,抬眸望向了對坐的楚潤,眼裏是油然而生的虔誠與尊敬。世家楚潤,居容之神。精神容器界界主,容止璽璽主,容楚神祗——如斯神祗,聲名赫赫。即便他隱居人間多年,也未曾少聽到關於她的傳聞。
看似溫柔,實際冷漠。看似無情,實際慈悲。楚潤代表陰界聯盟和上界坐鎮人間這些年,非尋常人類被更好地接受和鄭重對待,心懷不軌的妖魔鬼怪皆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不小心落入了精神容器界的情報消息裏。
精神容器雖生而隻有一世,但上天公允,使其變化莫測,法力高深。楚潤當權期間,精神容器界越發繁盛。本就散落各地、覆蓋麵極廣,再加上界主越發高調給力,精神容器界更是出了名的不好搞——效率值、智力值、武力值和團結值在同級非人類麵前皆屬於max級別,自然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少惹事生非的好。
更狠的是,因為楚潤與上界關係較之之前的界主皆更加親近緊密,所以使得精神容器界也與天靈之界、陰冥之界、陽明之界的上位者很是交好。有能力的,都很是樂意為彼此服務。
如此這般,誰還敢公然和精神容器界叫板?這不是明擺著暗戳戳地要給上界臉色,要“造反”的節奏嗎?!
有這般手腕的界主,又會有怎樣的慈悲心腸呢?
他暗暗地在心裏歎息了一聲,神色間慢慢地染上了寂靜的悲哀與沉痛,輕咽了一聲,坦白回答道:“是彼時的犬族族長,犬閬。”
意料之中。當年半妖事件後音信全無的人雖然不少,但是能夠煉製這種上品骨晶的人並不多。倘若狐碧是耗盡靈力煉製骨晶和安排後事的人的話,那麽能夠作為煉製材料的就隻有……
犬閬他,原本是要繼承犬神衣缽的。他原本是被犬神選中的天之驕子,一直以來都是家族的驕傲。犬族為了培養他,可謂是傾盡全力,什麽都盡力給他最好的。可是之後,他犯了大忌——他愛上了身為人類的井蘅,還與她一起生養了一個孩子,一個命中注定是半妖的平庸普通的孩子,井竺。
有了愛人,有了愛人所生的親生骨肉,犬閬漸漸無法平衡。他不但無法做好一個合格的父親和丈夫,而且逐步無法做好一名族長與未來的犬神。
犬族的不少人因此對他徹底地失望了。
既然犬閬願意沉淪,忽視原本優秀強大的妻子、聰明能幹的兒子,而偏偏去愛護一個平凡懦弱的人類女子和她所生育的半妖孩子,那麽他便願意接受放棄似錦的前程,放棄繼承犬神衣缽的殊榮。
雖然在這件事上,確實有很多居心叵測之人借此獲利,算計著犬族和妖類的權利和榮光,存在著對犬閬刻意抹黑和打壓的行徑。但不可否認,從大局觀上來看,犬族和妖族的這一重顧慮是合理的。
犬神身為一族神靈,不僅關乎整個族的榮光命運,還與妖類整體的殊榮和尊嚴有關。且不說犬族內部如何看不起弱小的人類或是半妖群體,放在整個妖類圈子裏這事就不好看,更何況——如果在小家問題上,犬閬都能夠因為個人偏愛而選擇人類和半妖的話,那麽在族類問題上,他們憑什麽能夠相信犬閬會一心為犬族、為妖類全心全意地考慮著想呢?
事實證明,他們的顧慮是正確的。犬閬他真的為了妖類以外的人類、半妖和虞精一族,與妖類站在了對立麵上。
“雖然我認為犬閬族長在情愛家事上確實處理得不夠妥帖,犬族和妖類內部的決議也足夠的合理公正,但在骨晶一事上,我敬他如狐碧大人。”寧春風看犬閬,有褒有貶,評價得真誠而鄭重。
敬他如狐碧大人,即敬他如世間神靈。
“他畢生或許未曾盡善盡美他應盡之職責,但在生命的最後時分裏,他憑借著一腔不為同類所理解的孤愛,有了他未曾登頂封神的神性。”
“他愛井蘅,愛井竺,所以愛屋及烏,愛人類與半妖。但他生而為妖,同樣舍不下他的族人和親友。因而,他最大的理想和目標,是要人類、半妖與妖類三方摒棄偏見、和諧共處。”
“這很難。但他寧願放棄犬神之位,也要為此搏一搏。”
“或許一開始隻是為了和井蘅能夠安靜相守,後來在實際中卻將恩惠普及世間他人,保全了半妖一族的平安。”
“機緣巧合之下,他走上了上天為他所鋪設的道路,完成了上天有意引導他完成的使命。我想,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兩個兒子,如今能夠獲得相對穩定與歡欣的生活。”
“所謂因果得報。他們的艱難,是父母一輩曾給他們帶來的;他們的容易,亦是父母一輩的血汗生命鋪就的。”
他早就看明白了的。可是每每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很是難過。
楚潤垂眸聽著,或喝茶,或吃點心,總之就是安靜,沉默不語地由著他說,把所有知道的、無奈的、差點腐爛潰瘍的,都如數地傾倒出來。她的存在感不容忽視,卻是那樣的安寧、溫柔和耐心。
楚潤不說話,越平明和依蘭也兀自沉默安靜。楚潤要他們坐在這裏聽著,定然有她的用意。
“這些骨晶都是由狐碧大人用狐火和靈力親力煉製的。犬閬族長他——貢獻了他的全部。”
方才鼻尖還能夠淺淺地嗅到桌麵上灑落的茶水暗自散發的清香,如今也不知道是聞習慣了還是被桌麵或是空氣所吸收消散了,呼吸之間,隻有氤氳的濕潤微涼,沒有半縷香氣。
寧春風深呼吸了一口這四月最後一日的夜晚沁涼濕潤的空氣,隻感覺整個人從鼻腔清涼透徹到了心底。
他繼而幽幽道:“犬族和妖類內部其實一直暗潮洶湧,借著犬閬族長愛上人類一事,明爭暗鬥更是浮上了水麵。半妖事件從本質上來說,是一場妖類爭權奪利、內部紛爭引起的劫難。”
“犬族支持犬閬繼任犬神的族人,為了逼犬閬斷了與井蘅的情緣,可謂是想盡了辦法。無奈犬閬冥頑不化,惹急了犬族人。後來也不知是犬族的犬妖,還是其他妖族的妖類,有意取了井蘅性命。他們拿她祭了妖類沉寂多年的萬妖壇,喚醒了妖族的塵封法寶——萬妖斬,井蘅因此神形聚毀。”
“犬閬為此悲痛欲絕,也是他之後將無法對井蘅表達的愧疚和愛轉移到為妖類紛爭受苦受累的芸芸眾生身上的一大原因。世上再無井蘅,他從此失去了牽掛,一死不僅救贖他人,亦是救贖他自己。”
“於是,他甘願以自己的全部為原料,求狐碧大人煉製骨晶,保佑那些隻想平安生活的弱勢非人類,尤其是當年被妖類恨不得屠殺誅滅幹淨的半妖群體。”
“他不想再讓任何人,為同樣的妖界紛爭與黑暗,有如此痛徹心扉的感受了。所以,他要傾盡全力推動這一切改變。”
“犬紫夫人一開始因為愛而不得,憤恨於犬閬族長。後來半妖事件事發,她臨陣改變了立場,成全了犬閬和井蘅消逝天地的愛情,幫助犬閬處理了很多他無法親自處理妥當的事務。”
寧春風說著說著,談及了犬刈的母親。犬紫,亦是當時犬族中赫赫有名的領袖人物。作為犬族中最為優秀出眾的女子,她從一開始就是犬閬命定的伴侶。
隻可惜,她愛犬閬,可犬閬不愛她。沒有井蘅之前,他們相敬如賓,夫妻和睦。可是有了井蘅之後,犬閬的心注定是偏的。
可越是如此,越顯示出犬紫的非同一般來。對比薛荔當年的所作所為,犬紫的胸懷氣度和仁心大義著實教人敬佩不已。
因此,寧春風說她,亦是讚歎敬佩的鄭重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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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閬啊犬閬……唉。你沒有完成的,犬紫未能幫你完成的,犬刈終究會完成的。你放心。
雖然你不夠愛他,愛他也愛得不那麽正確恰當,但這並沒有妨礙犬刈即便在如此環境下也終是成長為一位能夠獨當一麵的妖界領袖。
犬小刈,加油~(我都送你一貌美如花的媳婦兒了,好好幹,聽到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