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所謂盲點
如同夢中人被一語道破。
隨著陸允綽輕歎話音的完全落下,鬼豔當即感到一陣酥麻的震顫,如同心頭忽然間飛逝而過一股電流,像是有什麽驀地通了,又似是有什麽要衝破記憶層層厚土洶湧澎湃地翻滾上來。
她整個人都瞬間處在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既悲壯心悸又蒼茫恍然的情境裏,大夢一場那般,是那種滿滿實在的記憶被莽莽大火無情灼燒,一片熾熱與朦朧的感覺。
……若是說真正杳無音訊的千古謎題,當屬大巫神其人了。以至於他僅僅活在他們這群老不死的偶爾傳說裏,傳奇如斯,竟漸漸迷離模糊,變得不經意起來了。
“難不成今日此局,是大巫神當年預料設下的?所以他才會在消失前留下來去鑒,為的就是破解今日之局?”如果當真是如此的話,那一場因果輪回的局,真的太大了。
這是要把人類與非人類之間的恩怨糾葛,一下子都翻上來清算清楚嗎……通過生死輪回的考量。來去鑒作為巫界的支柱,原本便是溝通的人界與神界的神器,如今一朝現世,其中意味可見一斑。
藺家……終是和巫有關。否則,大巫神當年留下的來去鑒,也不會偏偏選中藺逐了。藺姩與何程在這人世間的修行,怕是除了藺家和不已處,有著更艱巨的使命。
鬼豔的眉頭終於無法抑製地緊蹙起來。
大巫神當年究竟預測到了什麽?巫界當前的安排又是意欲何為?
莫不是這生死輪回……還要再亂一次?如果是的話,當年的動亂尚有大巫神來平定,如今大巫神難聞音訊,恐怕早已在他們無知無覺之處隕落,再有生死輪回的大動亂……
生死簿出紕漏,陰界聯盟被扯入,陰陽尊神入凡主持大局……
鬼豔閉了閉眼睛,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依據她引火涅槃後隱約模糊的記憶,當年生死輪回的混沌動亂,是以巫神隕落為代價的。今日若再有,便是又要隕神的意味。想來,有大半概率在陰陽大人。
可如果陰陽尊神隕落,陰界聯盟結構上會出現不小的問題,上界定然會有別的安排。她依稀記得之前陰陽尊神曆劫時,便是由司命大人代掌的生死簿。曆劫尚且如此麻煩,如果是隕神……當真是想想便觸目驚心。
天火與業火交織,煙熏火繞的黑暗與壯烈裏,似是有壓抑而沉痛的哭聲從記憶深處傳來,時而朦朧成一片氤氳的抽泣,時而清晰為一個簌簌落淚的哽咽——慢動作回放似的,安靜無聲而沉悶厚重,壓抑得人難受得緊。
但這隻是最糟糕的設想,一切都還來得及。他們尚還沒到隻能坐以待斃的境地。來去鑒和特別專案組一定能夠幫到他們什麽。
“所有人都在期待就此為二十年前的半妖事件尋求一個了結。藺澄是如此,犬刈與齋蘭亦然。他們以各自的方式,企圖把當年涉事的人都給逼回來共同直麵。”鬼豔她在一室寂然的幽藍鬼火之中,輕盈而穩重地飄了起來。
火光在她雙足落地那一刻起便倏然無聲地自她身體之上肆虐竄起,將她整個人都沐浴在森然的焰火裏,燒去林豔人類美麗的皮囊,重新覆上鬼豔蒼白豔麗的臉龐。
鬼火持續地灼燒著,映襯著她愈發森然美豔的模樣,仿佛要把記憶裏朦朧模糊的部分都燒去,喚回當初鮮明確定的片段。
她的雙眸裏的焰火燒到了身上,如今眼中已經沒有了絲毫的光亮。漆黑的瞳仁裏彌漫著蒼茫荒蕪的鬼氣與森寂,那是來自於鬼火之神的震懾力量。
她懸在半空中冷然垂眸,聲音確信而冰涼,向仍坐在遠處的陸允綽幽幽道:“允綽……狐碧她很快就會回來了,對嗎?”
“碧心靈石,也就是虞之心,一直在我們眼前能夠看到的地方,對嗎?”
“《妖鬼誌》中預示的,並非是藺澄之因果,而是虞精之因果,對嗎?”
冥冥之中,所有線索在潛移默化之中被聯係了起來。
鬼豔直接省去了求證式的“對嗎?”這一問話,進一步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孰為虞精而?生殺予奪。’指的是虞精一族的緣起,亦是虞精一族的結局……程慕予會是喚醒虞之心的鑰匙,所以犬刈幫助藺澄報複姚夫強,為的是喚醒虞之心而找到狐碧,然後由狐碧為突破口,一口氣清算當年不了了之的舊賬。”
“人界也參與其中,所以有藺逐的特別專案組,有藺姩與何程的不已處,還有先前被隱藏得很好如今一朝現世的神器來去鑒。他們對此早有準備。”
“但這些還不夠成為大巫神未卜先知到大浩劫留下來去鑒的重大緣由,之後一定還會有更深的隱情與更大的事情發生。半妖事件到此,也隻是涉及人界、妖界和半妖界而已。”
“還有諶北——諶古作為當年涉事者之一,已然在半妖事件中喪命。諶北作為和父親關係很不好的遺孤,藺澄為什麽一定要殺他,又為什麽後來選擇留他的命?諶北與妖界之間,有什麽我們尚還不知道的牽連嗎?”
“綽爺,這其中的盲點,您作為知情者,不需要幫忙解釋一下嗎?”鬼豔微微傾身靠近,危險而不耐地眯了眯眼睛。
陸允綽輕抬了下眼皮,平和柔聲道:“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盲點。所謂盲點,都是相對個人而言的。你所看見的盲點,與我所看見的盲點,未見得是一樣的。”
諶北於陰界聯盟,根本算不上盲點——哪有好端端地在陰界聯盟眼皮子底下按照命數活著的,被知根知底得很的人類,會成為持有生死簿、查得命數書的冥界的盲點的。
這個道理淺顯易懂。陸允綽的言下之意,鬼豔若是聽不明白,那才是真的怪了。隻是鬼豔這個人也是裝聾作啞慣了的。她聽得全然明白,並不代表她會就此善罷甘休。
兩兩對望,相顧無言。
陸允綽身為妖界低調少言但聲名在外的綽爺,向來以溫柔儒雅,兵臨城下仍不動聲色的姿態為代表。鬼豔鬼火之神的威嚴至此,他仍然能夠淡定如斯,悠然地喝著咖啡。
鬼豔身上燃燒著的煙火顫了顫,如同有生命一般曳動著。心頭眼前,燎原一般的火熊熊湧過去,將長年歲月所蒙之塵悉數焚燒殆盡,昔日舊事便仿佛塵土灰燼之下沉埋的草根與碎石,終於得以吐露呈現。
陸允綽抬眸仰望了鬼豔一眼,輕輕地把手中養老一般捧著的杯子放在桌上,悠悠長長地又輕歎了一句,溫和醇厚的聲線越發顯得飄渺而歎息:“鬼豔,大巫神也好,上界也好,擔心顧忌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妖界縱使內訌不已,改朝換代,於上界而言不過是一卷卷宗、幾行記錄而已。就好像當年的半妖事件,即便是狐族、犬族、虞精和半妖族人都被卷入其中,妖界長老蠢蠢欲動,最後在我們幾個老妖怪的主持下,還不是安分下來了。”
“更何況是大巫神其人呢?鬼豔……巫者,通的是天人之事。”
場麵一時安靜,唯有鬼豔身上燃燒的火焰依然活靈活現地搖曳舞動著。
陸允綽伸手摘去鼻梁上架著的平光眼鏡,拂去了幾分高級翻譯的專業與書卷氣息,露出了那雙溫柔似水的家庭特色桃花眼,愈發顯得深邃與柔和起來。
他望著她,平靜溫暖的眼波裏閃爍著隱隱綠色的精光,神秘而端莊。
“來去鑒鑒得身份來處,卻鑒不得人心莫測——藺澄靈魂失蹤,突破了生死簿之上的生死輪回,便是以人類之身份。”
“人類是脆弱而又複雜的生物,他們身上……遠遠藏著難以預計的強大力量。”
“大巫神留來去鑒,上界派陰陽尊神入凡,根本上顧忌的,是這世間千萬億兆人心的莫測之變。”
兩汪深不可測的潭水遙遙相對,終是鬼豔漆黑無際的眼底先有了波瀾。
她眼波顫了顫,身上的火焰也隨之隱了一隱,而後平息了下來。她默了默,無聲地降落著陸,像是一塊石頭緩緩地沉落到了湖底。
一切肆虐都歸於平靜。
鬼豔依稀在眼前莽莽的漫天火焰灼燒裏,看到了一個朦朧而漆黑的影子。隱了一隱,便逐漸淹沒在火海群舌之間,同這萬千肆虐一起,奔向無聲暴烈的混沌皈依而去。
朦朧幻想漸漸褪色消散,眼前清晰而分明的,是陸允綽深邃的雙眸。鹿的溫馴,獸的狂野,非人類的靈氣,都糅合在他瞳孔隱隱泛綠的光亮裏。
人心啊……
“那這一局,人界這邊又有什麽打算?”鬼豔也不拘著,直接端酒似的端起咖啡,一個翻身直接側身坐到了桌子上,原本森然神聖的眉眼氣息都變得張揚恣意起來。
她大爺似的,仰頭將杯子裏的咖啡豪邁地一幹而淨,而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旋即勾起一抹危險而明晃晃的笑意:“根據我手下最近小鬼們的回複,央京總府和人界上位圈這次,怕不是也要和二十年前半妖事件時一樣,要搞些事情出來了。”
“那諶北……又怎麽說?”她微微側了側頭,幹脆地放下了手裏的杯子,對上了陸允綽泛著綠光的雙眸。
“諶北如何,不應當是你來問我,而應該是特別專案組問諶北本人才對。”
“鬼豔,你有你的劫數,與他們無關。”似是鍾聲穿過重重雲霧,一聲震顫,一陣風過,吹滅了那一排懸掛著亮著的鬼火,室內頓時恢複了正常的光照。
而陸允綽那一聲“你的劫數“的歎息,猛地敲在鬼豔當頭。
“我?我能有什麽好說的劫數?綽爺,你可別這麽糊弄我,也別以為這樣子就可以轉換話題。”鬼豔神色頓了一頓,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您老與其有時間關心我這個天生純鬼的假鳳凰,不如先關心關心你家‘二兒子’陸大帥哥吧。”
“掐指算來,他的天劫也近了。”
陸允綽笑了笑,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所謂多事之秋,約莫便是如此了。隻不過陸濯的天劫與鬼豔的劫數發作之前,他們還有別的劫數要先加應對。
“不過綽爺有一條說得確實有理。”鬼豔翻身下了桌,頗有幾分天真懵懂地歪了歪腦袋,“諶北那邊,確實需要有人辛苦跑一趟探一探。我尋思著……怕是又和夢司有關。”
“孟演那邊——練宴她還不回來嗎?”
“馬上就是五月嘉會了。聽說這次,魘帝大人忙於夢魘之神的職務,怕是沒時間去參會表意了,所以會由我們貼心可愛的小魘王替他哥哥去。如果練宴那小妮子是為了準備五月嘉會回的棲梧山的話……綽爺,你覺得他們能碰見嗎?”
說起壞心思,鬼豔大人絕對是陰界聯盟裏數一數二的那位之一。
剛報複似的叨叨了陸濯的天劫,現在又裝模作樣地提到了練宴,就差把她帶來的小妙兒也拿出來盤算一番了。
然後因為提到了練宴,就很自然地扯到了和她孽緣頗深的孟演。再接著,就意味不明地指向了上次還和他們陰界聯盟打太極的魘帝孟衍,頗有幾分怨念的意思在裏麵。
“我們夢魘之神最近事務纏身,為的……不會就是現在我們眼前的盲點吧?因為性質特殊,所以不得不由夢魘之神親自操勞處理,不得移轉委托給他人,為保消息足夠隱蔽、行動足夠穩妥。”
那麽……要不她沒事幹去筠秘居晃一圈偷點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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