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理智瘋狂
盡管薛木蕭剛才囑咐姚窕,讓她先回去了。但當他走到停車場的時候,發現原本應該由姚窕開回去的車,還安安穩穩地停在那裏。
是窕窕還沒走,還是她自己跑去哪裏了?
薛木蕭眉頭微凜,忙不迭邁步向那輛安安靜靜泊在那裏的熟悉的黑色轎車走過去。他還沒走到跟前,便看見副駕駛座的門倏地打了開來,一臉擔憂的姚窕從門後麵探出身來,然後飛快地甩上車門,小跑到了薛木蕭的跟前。
因為今天要為父親下葬,薛木蕭是一身標準的白襯衫配黑西裝,姚窕則穿了一條端莊嚴肅的黑色長裙配白珍珠。
她穿著黑色柔軟的芭蕾舞鞋小跑著過去,麵料柔軟低調的黑色長裙極有質感地晃動,裙擺開叉的地方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黑白對比,正式嚴肅裏帶著些純淨而明亮的意味。
而極有品味地擁有著這條裙子的主人,此刻正帶著一副驚魂不定的神情,全然沒有以往那般高貴傲慢或是神采飛揚的大小姐模樣,黛眉輕蹙,神思不定。
由於場合需要,姚窕化了淡妝。沒有顏色明亮抓眼的眼妝和唇妝,取而代之的是日常深邃眼窩的大地色係眼妝和稍微差些氣色的裸色係唇膏。
今天的姚窕,顯然沒有往常那麽鋒芒畢露,更加顯得柔軟與脆弱。這是在家人麵前真實的姚窕之一。
沒有了或豔麗或明媚的妝容,她遺傳自薛荔很多的眉眼臉龐越發顯得冷傲。而此刻她的眼底,寫滿了焦慮與擔憂,倒是襯得她這張水土不服的臉更加有煙火氣息來了。
她一路小跑過去,最終站在薛木蕭三步開外的地方,驀地停住了腳步,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定在他麵前。水眸微顫,欲言又止。
薛木蕭將她的一係列反應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姚窕是在擔心他。但他沒有她所害怕的那樣脆弱。他雖然難受,但很清醒,也很冷靜。
大概是他從小便已經在潛移默化的成長過程中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有些他所喜歡的,注定會因為他是薛家人的背景而不得不割舍與放棄。
小時候他所喜歡的玩具,少年時他所喜歡的遊戲,青年時他所喜歡的學業……一直到現在,他過了三十而立的年紀,走在絕大多數人都夢寐以求的青雲之路上,過著無數男人都豔羨不已的富貴生活。
這麽看,之前那些不得不失去的似乎便沒什麽了。
……可是他又失去了他所喜歡的女人。
薛木蕭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才算是準確,但說實話,因為失去傷心多了,再失去的時候相對就沒有那麽難過了。他沉穩懂事了這麽多年,很多感覺都快以為自己已經麻痹到沒有了。
昨天得知父親死訊的時候,他也隻是心頭一空,沒覺得有多麽的難受。直到今天,和程慕兮和平分了手打算照舊回去陪母親吃飯的現在,心裏翻滾難受得厲害。
原來有的感覺並不是他已經沒有,隻是因為比常人更加多地習慣麻痹,因而越發地耐受程度強一些,後知後覺一些罷了。
他一直都很感恩生在薛家,有薛荔這樣的母親,有姚窕和姚含睇這樣的妹妹。盡管因為家庭內部的關係比較複雜,家人親情沒有別人家那麽平淡安寧,但他從來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他一直都很知足。
但或許,事實是他不得不知足罷了。因為很多事情,除了妥協遷就,他根本無法做出第二種選擇。他若是要好好地守住薛家,生命裏便注定不能夠擁有別的重要的東西。
他所喜歡的,和薛家相比,實在是分量太輕。
——他根本比較不起,唯有在意識到衝突之後放棄。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在從程慕兮口中聽到她是故意的的時候,他神思劇顫的同時,倒是心頭一鬆。事實既然確鑿如此,那麽受害者是他,總比受害者是她好。
如果先知道他們注定無法在一起走下去真相的人是他,縱使心頭萬般不舍,他還是會當機立斷和她分手,那時無論怎麽做,多多少少都會傷到她。更不用說倘若薛家知道了插手……那後果他更是想也不敢想。
幸好是她先知道的,所以才能夠為他們彼此相對爭取到了這麽多的時間。即便是沒有未來,也能夠安然幸福地擁有著彼此的當下。
或許他的這種想法很奇怪,很沒有道理,但事實上,他確實就是這麽想的。他其實根本就沒有那麽的穩重負責。在喜歡的人和事之前,薛木蕭一直是個隻會回避問題、割舍放棄的懦夫。
他一邊不齒著自己虛偽穩重的畫皮,一邊又努力麻痹著自己要自己不去在意。
這麽些年過來了,在遇見程慕兮之前,他原本都以為自己真的成為了、確實就是薛家萬眾期待的那個人了。可當她真的照進了他生命裏的時候,他才從這自欺欺人的謊言中恍然驚醒。
他薛木蕭,從來都不是薛家求的那個人。
他之所以那麽地像他們希望出現的那個人,隻是單純地因為不想讓母親更難過,希望父親能夠更安心,妹妹能夠有所依靠而已。
他這些年來,一直在為他親愛的家人們,心甘情願地做著割舍與犧牲,並且因為早早地看得分明,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麽。
可是,說實話。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舍得。他不甘願,可上天不允。
倘若先前所有的割舍與犧牲他都要所餘地,能夠和薛家抗衡爭辯的話,偏偏這一次,他真的是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了。
這次站在他的對立麵壓著他成熟冷靜放手的,不隻是薛家,還有老天爺。
他其實連靈魂都在顫抖扭曲,整個人都疼得要喘不過氣來了。
——可是諷刺的是,作為薛家大少爺的良好修養使得他即便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還是能夠保持著一副安然無恙、若無其事的虛假皮囊,泰然自若地繼續著他那令人豔羨的優越生活。
嗬,多麽諷刺。
薛木蕭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個清淺的弧度,落在旁人眼裏,便又是一個溫文爾雅、寬慰人心的微笑。
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安慰姚窕擔憂不已的心那樣,溫溫柔柔地淺笑著,眉眼舒展、目光深沉地低聲問她:“不是叫你先回去休息麽……怎麽還在這裏等著?”
姚窕見他這副平靜從容的樣子,一邊終於舒了一口氣,一邊又總覺得不安與不對勁。但她到底是個在薛木蕭庇護下長大的小妹妹,功力哪敵自家親愛的優秀得令人發指的大哥,自然是無法識破他什麽。
“當然是等你啊。”姚窕有些委屈,又有些別扭地噎了一噎,語氣生硬地解釋道,“我覺得我心情不太穩定,需要自己一個人好好平靜整理一下,所以也就沒回去,坐在車裏一邊自我冷靜,一邊等你回來。”
“不過現在我整理好啦,可以回家了。要是剛才真直接回去了,被媽問起來,我肯定兜不住自己的情緒。”姚窕撇了撇嘴,神色間有些懊惱,也有些小自豪,似是在為自己方才明智的決定沾沾自喜,搖著小尾巴暗中示意薛木蕭誇誇她。
其實……也算是一種別扭而又不熟練的關心方法。她有些話想要問,但又不大好意思說,隻能夠這麽拐彎抹角地企圖轉移薛木蕭的注意力,好讓他能夠稍微開心一點。
可是薛木蕭當真是深不可測,姚窕實在是看不透。所以,她也隻能倚仗著自己是他親生寶貝妹妹的身份,小心翼翼地在邊緣試探幾分:“而且……哥,我覺得有些事情,我們需要統一一下口供。不隻是我,姚含睇也是這麽認為的。”
為了讓話顯得更真摯實在一些,姚窕很不道義地把姚含睇也拉下了水。
倒也是難得,以前姚窕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姚含睇站同一戰線的。現在兩次場合之下,她竟然都主動和姚含睇統一了立場。態度雖然別扭,但真的可以說是很好的了。
要是放在以前,姚窕這個暴脾氣的傲嬌大小姐,是寧願做明顯不對的那個,也要和看得不順眼的姚含睇對著幹的。姚含睇就算是無心爭辯,要讓著她些,她都是不許的。
薛木蕭這個常年在居中協調的,也說不清楚這個現象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垂眸望著眼前欲言又止、話裏有話的妹妹,薛木蕭翻滾的心頭既是欣慰歡喜,又是心酸難過。
他伸手,溫熱寬厚的手掌疼愛地摸了摸姚窕的頭,嘴角含笑,聲音溫柔磁性得醉人地誇她:“是哥哥自作主張地疏忽了。幸好我們窕窕聰明。”
姚窕像是一隻傲嬌的貓一樣,先是略帶嫌棄地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但很快便乖乖地止住了動作,甚至還眷戀討好意味十足地蹭了蹭薛木蕭的手掌。
因為之前沒這麽撒過嬌,姚窕大小姐的神色很不自然,眼神躲閃,表情僵硬,整個人都顯得別扭而又溫柔。
薛木蕭一個晃神,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程慕兮,情不自禁地拿她和姚窕的反應做了個參照比較。
程慕兮被他輕撫腦袋的時候,也像是一隻傲嬌軟萌的貓。不過與姚窕有所不同的是,程慕兮一點也不別扭,明媚而又可愛,清新裏帶著靈動,慵懶裏帶著嫵媚。
真的是沒有辦法叫人不心生憐惜疼愛之情。
若是放在平時,姚窕這種粗神經級別的,是絕對不會發現薛木蕭這個愣神有什麽不對勁的。但是今天,她剛才一個人思來想去斟酌了很多,整個人的神經都變得細膩敏感起來。
她難得如此敏銳地捕捉到了薛木蕭注意力與情緒上的浮動與不同,不由得柳眉輕蹙,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遲疑著開口問他:“哥……你沒事吧?”
薛木蕭回過神來,便望進了姚窕因為擔心與不安而波光粼粼、蕩漾閃爍的眸。
“沒事。”他不以為然地笑笑,手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之後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向自家黑色轎車走去,“時間不早了,哥哥先帶你去吃飯。具體的我們吃飯時再說。”
“好。”姚窕一口應下,當即又小跑著追了上去。
在薛木蕭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的時候,姚窕正好小跑著跑到他的身邊。她一手抓住車門,一手拽住了薛木蕭的衣邊。
薛木蕭頓了一頓,有些詫異與疑惑地側眸看她。
姚窕眸光閃了閃,默了默之後神情別扭地解釋道:“剛來的時候就是你開的了,回去就我來開吧。”
“哥你今天都忙一天了,早上趕著開會,之後又來接我,開車又耗精力……我今天都沒幹什麽,下來也不需要忙什麽,精力比較充沛,所以我來開比較好。”
“我們就這麽愉快地說定了!我來負責開車回去,你請我吃大餐。”
姚窕“劈裏啪啦”地脫口而出解釋了一通,而後又唯恐薛木蕭不答應,霸道而又蠻橫地眼睛一閉,自作主張地敲定了。
緊接著,姚窕便又仗著自家大哥好脾氣縱著她,很不客氣地手下用力一拉,再用力一推,把薛木蕭從駕駛座門前給推開了。
“你去副駕駛,或者坐後麵也行——反正今天我就是想開車,駕駛座是我的。你是哥哥,你應該讓著妹妹,不許和我搶!”
最後,姚窕一個咬牙,瞪著眼睛凶巴巴地對薛木蕭下了最後通牒。
薛木蕭:……
“好。”他微微愣怔,而後寬容地笑了笑,便在姚窕期待不安的目光下,如她所願地穩步走向另一邊的副駕駛座,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站在原地緊張地關注著薛木蕭的一舉一動的姚窕終於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她是真的害怕,自家一向穩得住的大哥會失控。雖然,現在他這般過度平靜的樣子也讓她很是不安。
她最怕的,便是沉默的瘋狂。她攔不住他,隻能戰戰兢兢地在一旁守著。
自家大哥現在的精神狀態,她總擔心他會在開車時一個晃神,便連車帶人地拋下她和母親,和她父親一般就這麽了無牽掛地走了。
既深情又絕情,既理智又瘋狂,既沉默又暴烈。
她此時此刻分明地覺得,薛木蕭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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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人,能夠在流年匆匆裏留住真實的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呢?
其實,絕大多數的人,都活得身不由己,被動不已。豔羨與美滿,都在別人眼裏。
姚窕是幸運的,因為她即使是生在薛家,也有這麽一個大哥護著她。
可是薛木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