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程惜來了
藺逐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冰冷的脆響在走廊幽幽地回蕩。
“媽,我們進來了。”姚含睇頓了頓,清了清喉嚨,再度開口聲音恢複了大女兒的成熟與包容,嚴肅認真裏帶著不容置否的柔軟溫度。
裏麵的人沒有回。
藺逐直接開了門進去,程慕予並沒有回頭看他,依舊是他出去時那個伏在姚夫強身邊的坐姿。倒是陰陽默默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滿室皆是沉悶而濃重的死寂。
姚含睇與程慕兮方才已經進來過了,雖然在走廊上又和姚窕爭論了一波,但說實話反而有幾分緩衝情緒的功效。因而再度進來的時候,她們姐妹倆都沒有剛才出去時那麽難以控製地難受了。
或許一是因為姚窕和薛木蕭在終究更加端得住,二是因為本來就有這一重程宜笑的身份的顧慮在裏麵。如今總算把話說明白了,姚窕反應雖大,但還是配合的,沒有再多惹什麽麻煩,已然是欣慰至極。
姚窕原本沒想給程慕予好臉色的,尤其是在門外知道程慕兮做過的那些破事之後,可是她站在那裏,看著程慕予安靜地背對著她們坐著,默默地凝視著父親躺在那裏的樣子,原本想說的那些明裏暗裏嘲諷與失禮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她的背影單薄又孤寂,可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仍然是無聲溫柔,不帶絲毫頹廢、怨恨與憤懣之情。
其實姚窕她是敬佩的。
她也曾見過薛荔背對著他們默默一個人傷神的情境,背影分明是單薄孤寂的,卻又帶著寧折不彎、玉石俱焚的傲氣,目光即便再柔和脆弱,眼底總藏著幾分誰怕誰的暴躁與狠厲。
薛荔的脾氣本來就不好,與心愛的男人糾纏痛苦這些年,脾氣更是大了,甚至大到了最脆弱的時候亦是最暴躁的邊緣,不僅死死地把自己給捂了起來,還會鮮血淋漓地弄傷前來表達關心的人。
這何嚐不是一種遷怒式的緩解。姚窕被母親罵過幾次,之後便理解了薛荔的用意。再看見類似情形的時候,她不會像以前那樣傻傻地冒昧打擾了。
她終於逐漸學會了給母親留出足夠自我悲傷的時間。
而現在,她也要逐漸學會給薛木蕭這樣的時間了。
程慕兮盡量讓自己忽略薛木蕭的存在,一言不發地蹲到了程慕予的身邊,雙手輕輕地挽上她的臂彎,柳眉輕蹙,清甜柔軟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與無奈。
“媽……我們該送爸爸走了。”
她側眸,眼前躺著的是最把她疼愛成了小公主的父親,此刻無聲安寧地躺在那裏,臉龐因為麵目猙獰而露出了不少年歲的褶子。
她望著他一會兒,似是受到了驚嚇,靈動嬌俏的水眸裏漸漸含上了淚光。
她不想看見親愛的父親變成這個樣子,可是又克製不住地抬眸去看他。
他像是睡著了,曆經在人間生活的掙紮疲憊,終於再度歸於了安寧,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一層疲憊的安詳裏。
程慕兮清楚地感覺到程慕予動作僵了僵,像是極小弧度的顫抖,就好像在恍惚中突然被驚醒一般震了震。
程慕予下意識地愣了愣,目光依然停滯在姚夫強身上,腦海裏卻開始有意識地逐漸收斂起自己的思緒。很快,她有了動作——她輕輕地拍了怕程慕兮挽著她的手,抬眸溫柔而平靜,如同輕歎一般幽幽道了一句:“走吧,確實到時候了。”
是到時候,真的和你說再見了。
程慕予從裝著姚夫強屍體的玻璃櫃子邊站起身來。
從特別專案組到遠山墓園腳下的遠山火葬場需要不短的時間,所以程慕予起身之後,他們便馬不停蹄地上路了。
特別專案組給安排的車很寬敞。
一路上,程慕予一直坐在外側,遠遠地望著眼前的玻璃櫃子和坐在它旁邊陪著姚夫強的四個孩子,神情凝固在溫柔而哀傷的沉默上。
而此刻坐在姚夫強身邊的姚窕幾乎都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她隻恍惚知道,當她看到父親的第一眼,她便失去了靈活精準控製自己的能力。整個人生硬僵直得像是一個機械機器人,做事全靠條件反射式的反應。
方才在太平間裏,她就站在門口,連多邁出一步靠近也做不到。當對上程慕予溫柔而哀傷的目光時,她感覺心口被鈍痛的刀狠狠地碾了碾,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有人動手把那玻璃櫃子抬了起來,姚窕的目光才隨之動了動。她完全是下意識地目光追隨著安然躺著的父親,下意識地為抬著玻璃櫃子從門口往外走的人讓路,下意識地在看到薛木蕭抬腿邁步的時候跟了上去。
即便是真的對父親有不少委屈、憤懣與抱怨,可真的麵對他的屍體的時候,姚窕還是難受得厲害。
她下意識地緊緊跟在薛木蕭身邊,像是受了驚嚇尋求至親之人庇護的小女孩。她一邊下意識遲鈍而僵硬地跟在薛木蕭身後走,一邊後知後覺地弄清楚了心頭恍然飄上來的認識——爸爸死了。
以後,隻有哥哥能給她這般值得依賴的絕對安全感了。
薛木蕭也清楚自家妹妹的狀況,所以一路上走得不疾不徐,步伐穩健而緩慢,便是在有意地迎合著姚窕的步伐。
他也不冒昧地出言安慰,隻是默默地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好讓此刻心情顫抖顫栗的小女孩借著靠近他的溫度取暖。
他一麵看著眼前安息的父親,一麵默默關注著神情恍惚的姚窕,還要極力控製住自己不要在眼神的飄蕩間抑製不住地望向程慕兮。
也是考慮到這個原因,姚含睇在他們上車坐下的時候,有意選了和薛木蕭對麵的位置,盡量地讓程慕兮和他離得最遠了。
姚窕全程在狀況之外,自然是沒心情追究這些的了。
都說姚窕像足了她母親,姚含睇忽然聯想到,恍惚覺得大概薛荔女士知道父親的死訊後,也是這個倔強固執但恍惚脆弱的僵硬樣子吧。
在這個世界上,誰還不是心頭含著苦的人呢?不過不同在各人都露幾分出來罷了。
姚含睇下意識地側眸深深地望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安靜著的程慕予與程慕兮,隻覺得一陣擔心,擔心得她幾乎無暇顧忌眼前躺著安息的父親。
在這點上,笑笑真的和媽媽也是像得可怕了。她以後到底應該如何加上爸爸的那一份一起,安全可靠地撐起這個家呢?
程慕兮在遠山火葬場遇到了一個既在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程惜。雖然她全程安安靜靜地跟在她師兄的身後,沒有與程慕兮有任何直接的言語交流,但程慕兮分明地知道——她來了,並且暗中向她寬慰性地笑了一笑。
她站在這裏,既是以她自己的身份,也是以程慕兮最好的閨蜜的身份,站在這裏,默默地陪著她送她父親最後一程。
她片刻未曾開口提及安慰之詞,甚至都沒有開口打招呼認她,可是程慕兮知道——程惜是為了自己來的。
這就夠了,比其他任何的什麽都要重要。別人或許會覺得奇怪,但也不需要他們明白。因為這就是她們之間既是友情又是親情的情分。
程惜和程慕兮不同,並沒有出生在一個父母雙全、百般疼愛的環境裏,她是一個孤兒,所以這也就導致了她的生長環境與生活方式與很多人都有所不同。
但她們之間天生就有著成為朋友的緣分。
程慕兮是在虞之山裏長大的,而程惜是在無恙山腳下長大的。她們是彼此最為親昵與真摯的青梅竹馬,她們有著不同卻也相似的生活。
在山裏,程慕兮有家,在家裏,她是爸爸媽媽和大姐頭最寵愛嗬護的小公主程宜笑;在山外,程慕兮有家,在家裏,她是孟演、程惜和程家王朝眾多忠實粉絲的兮兮公主殿下。
而程惜和她一樣,有這兩個截然不同但又矛盾一致的自己。
在山裏,程惜有家,在家裏,她是師兄師姐們嬉笑怒罵、百般□□裏捧著出來的小師妹程惜;在山外,程惜也有家,在家裏,她是同學、朋友常會串門的就讀於央京大學的好人緣女大學生程惜。
程慕兮與程惜,結識相知於山裏山外,彼此知心真情,很多時候看對方都像是在照鏡子一般。因為往往是她們彼此,最能夠相互體諒與理解對方的心境。
程惜的師傅是入殮師靳蒙。
靳蒙手下還有很多其他徒弟,是程惜的師兄師姐。他們大多和程惜一樣,是孤兒,有的是成年以後自己離開孤兒院、福利院這些地方,找到這份工作後自己過活,有的是被靳蒙或是其他負責人領出來進入新家庭的,他們彼此相互依偎著取暖,一路也算是幸福美滿地這麽走了過來。
他們是彼此最真摯的兄弟姐妹,亦是上天彌補他們缺失家庭的珍貴親人。如果說他們以前常常為自己沒有父母的疼愛而黯然神傷的話,現在的他們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情緒。他們珍惜現在所擁有的難能可貴的親情,也喜歡這一份職業能夠帶給他們的神秘而肅穆、多彩而別樣的生活。
程惜也是這麽覺得的。
不說別的,單就她現在又要上大學,做央京城區裏神采飛揚的都市人,又要繼續自己所崇敬與感恩的指責,做遠山墓園地帶莊嚴肅穆的入殮者——她就覺得日子過得很分裂,很刺激,無論是哪一麵的她都能夠暢快淋漓地呼吸。
程惜從來不以自己的出身身份為恥,向來低調隨緣、光明磊落。這也是程慕兮極為欣賞程惜的一點。
按照程惜他們家的慣例,對於申請入殮的死者,在性別方向上便會區分一次。他們家人很多,所以小組調配也分得出來。通常都是男入殮師負責男的死者,女入殮師負責女的死者。
最近幾樁案子去世的都是男性,所以相對來說她們師姐師妹們日子要過得清閑一些。再加上她是排行最末的小師妹,師兄師姐們明裏暗裏都偏心照顧她。他們當真把她當妹妹養,把她趕著去上學後更是鮮少會給她安排任務。
這一次跟畢方師兄一起來,還是她主動提議的。特地為的,就是來看一眼她家二兮。
在場不隻是程慕兮,其實姚含睇、程慕予、薛木蕭都認識程惜,但他們誰都沒有開口和她打招呼。
一是因為沒有心思,二是由於他們都了解程惜是程慕兮的好朋友,如今跑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顯而易見,既然當事人之間都沒說什麽,他們也不好搶了莫該有的話頭。
所以種種原因之下,程惜的出現並沒有帶來什麽實質性的差異。畢竟大家彼此都一言不發,未曾打擾送姚夫強最後一程的肅穆、專注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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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們也能夠擁有程惜這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