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山頂祭台
陰陽又跟著藺逐沉默著一前一後走了許久，最後他們一直走到了虞之山的山頂才停住了腳步。
越是向上，上山的路便是越不好走。虞之山終究隻是被開發了較低的山腰與山腳地帶為旅遊風景區，山頂之上仍然樹木蔥鬱，甚至更加密集與龐大——因為少有人來，所以即便是老舊的小徑，也幾乎被草蕨花木所遮蔽，隻能靠個人自行探索。樹木更是由著日照與雨水充分地舒展身姿，不曾因為常有人的來往而被強製性改變原始的生長趨勢與欲望。
但所幸“應陽”和藺逐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不會被這點小困難而阻礙繼續探查的腳步。他們花了小半天，終於繞到了山頂。
穿過重重碧鬱的蔭蔽，他們發現在山頂之上，有一個樸素而寬敞的祭台。
陰陽隨著藺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緩緩走上祭台，發覺這個祭台不矮，但仍然很隱蔽，巧妙地把高度控製在了樹木濃密的蔭蔽可以全方位遮擋住的地方，卻同時又能夠借著這個祭台看到些什麽——
祭台之下有陣法殘留的跡象，看這周圍的樹木，估摸也是受虞之山中別具一格的生息造化影響，另有玄機的。隻不過她此時是人類的身份，身邊尚還有藺逐相伴，並不能夠貿然直接嚐試著破解與剖析。
在這個祭台上，唯一肉眼所能夠直接借此所見的，便是另幾座高山巍峨幽寂的身影。其中形色最為鮮明、與虞之山遙相對應的，正是遠山墓園所在的無恙山。
陰陽隨便地目光撇過去，就能夠清楚地“看”到無恙山上屬於莊陵結界莊嚴穩重、強不可犯、道法深厚的氣息。
上山的路一直都有，說明先前此山之中確實有人會時不時地來往走動。
無論是石階還是小徑，有不少較為陡峭向上的，也有不少較為蜿蜒平緩的，“大路”有之，“小道”亦有之——這充分說明這來往走動於山間的人並非極少數，否則考慮到操作成本與時間，前人完全沒有必要浪費精力與金錢來築造這麽多條路。
更何況，這山頂上有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個意味鮮明的大祭台。
無形之中，藺逐的話似是全都被印證了。
陰陽也好借此自然而然地下台——一開始便神思敏捷，顯得知道得太多，對於她隱瞞身份沒有多少好處。適當地藏巧於拙，才符合她“應陽”這一人類身份的設定。
這順其自然的一切都在彼此無言之中默契一致而潛移默化地實現了變化。
“應陽。”身側站在大祭台之上的男人突然開口，低低沉沉地喚她的名字。
藺逐望著眼前分明的無恙山的局部，似是突發奇想地問她：“如果我想要向上界申請更詳盡的關於虞之山民的檔案資料，走正常程序和直接向楚小姐提，時間和效果上大概會相差多少？”
陰陽微微一愣。
其實，知道手頭的信息不夠完善，向信息更完善的對象尋求幫助是再合理不過的。但藺逐剛上手就這麽做，難免有些大膽。
——他明明意識到了特別專案組中虞精的資料是上位者們有意為之蓋過去的，就算今時今日需要再用到也仍然沒有還回來，他還敢直接和上界申請，硬是要跨過央京總府把事情給搞清楚。
這可以說是對央京總府顯而易見的挑釁了。
更何況……
“藺逐。你怎麽能夠確定，如果你向上界申請，就一定能夠獲得你想要的資料？”陰陽的目光依舊淡淡地落在原處無恙山的山頭上，語氣淡漠而平靜。
與人界的資料共享到何種地步，向來是上界有意把控的，其中不僅僅考慮到了自然明冥之中天地秩序的維護，還會思慮到各方力量的態度，其中當然也包括央京總府。
人類雖然生命短暫而脆弱，但是其內在擁有的複雜屬性與矛盾力量，遠比藺逐所想的要大。上界從來不會低估任何一方的力量，更不用說是九界之中情況最為特殊的人類了。
而且，關於眼下這些以及未來可能發生的案子們，能夠和人界分擔多少，其中告知總府多少，告知特別專案組多少，還是示意千頌會多少，還是陰界聯盟內部未曾確定的變數指標。
如今，也是大家必須要給出一個確切答案的時候了。
藺逐的坦率與直接自知是一種冒險，但陰陽的爽快亦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過她所提到的，確實是他不確定而打算賭一賭的關鍵之處。
“如果我向上界申請，能夠知道多少？”藺逐的發問還算是誠懇，儼然是有些把她當做是上界在人類中的發言人的意味，甚至……懷有著更深層的猜測。
陰陽到底比藺逐多活了不知多少年，如果她不想說，有意識地說話自然是滴水不漏：“知道你該知道的。”
至於藺逐該知道的具體是哪些，有多少，那是需要上界評判的事，可與她“應陽”這個平凡普通的人類中的小人物沒有絲毫的關聯。
藺逐微微默了默，還是堅定地把話給問了下去。
“那上一個問題呢？”登高所在，涼風徐徐。如今眼下虞之山的情形，藺逐真不知是用春日裏慣常用來形容的生機勃勃來描述，還是用行人漸去的蕭瑟寂寥來概括更好些了。
倘若自然明冥之中有其法則的話，那虞之山民被總府有意地抹去掩蓋，也是法則之中的規定嗎？
有些道理他一早就知道，但藺逐他還是不懂。或許……他也永遠懂不了了。
陰陽漸漸收回了投向無恙山的目光，輕輕挪步轉身，開始細細打量他們此刻正踩在腳下的這個大祭台。
她給不了藺逐他所想要的足夠明確了然的答案，也不可能給他。縱使她此時此刻的身份就是昭然的上界之人，也不能夠給他。
上界與非人類界，非人類界與人類界之間，就算再互通有無、和諧一致，中間還是會有不可說的朦朧與隔閡。隻要把控得當，便是合理且必要的存在。
“說實話，我不知道。”陰陽伸手，動作輕柔地撫了撫大祭台上落著的灰塵。厚厚一層，以至於方才他們走過的路上都留下了蹤跡分明的腳印。
下麵那些簡陋的小祭台中，倒是有不少已經被人前來焚香祭拜過了。可這山頂代表意義更強的大祭台，卻是真的多年來無人問津。
或許是覺得沒有必要跑這麽遠、花費那麽大的力量特地爬上整座的山來祭祀。
又或許是來人隻能夠一個一個祭台地焚香祭祀，大祭台是最後一步，現在還沒到回複使用大祭台的時候。
又或者，因為虞精一族的沒落，大祭台已經無法真的如以往那般使用了，所以來人無法用它，隻能略過。
可以多走些人上山的“大路”，照趨勢看是盤旋著繞上來的，期間錯落著大大小小的石窟洞穴，裏麵都有小祭台的意味痕跡，山頂又有一個用途了然的大祭台，可以說這虞之山中大大小小的祭台確實很多，都足夠把山給圍繞包裹起來了。
……或許，這就是先前虞之山中力量氣息運營的來源與方式。
環山路，祭台陣，囚心香……
碧心靈石——虞之心。
還有山中暗藏著的先前供奉著虞之心的碧風祠。
從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名字上看，遙相呼應，似是意有所指。
看來，若是要破此局，首先必須要速速知道不久前前來焚香祭祀過的來人，究竟是誰了。
陰陽的眼色沉了沉，沉吟片刻，她驀地開口，低聲沒頭沒腦似的問了一句：“藺逐。對於你而言，真相……很重要嗎？”她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淡漠，卻又因為低沉而顯得有些喑啞，聽起來像是薄涼的歎息。
“對於站在我們這個位置上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比真相更為重要的嗎？”出乎意料的，藺逐的回答不僅幹淨利落，還近乎冷硬決絕。
藺逐從來都是有原則的人，真相是他的追求，亦是他的良心。他不能夠放下。縱使有不能說的麻煩，他也得把事情給死磕清楚。
肖允老早就笑歎過——這是他的病。藺逐能夠走到今天便是仰仗這個頑執惡劣、紮根深遠的病；假若有一天藺逐敗了，想來也是為了這個要命的病。
陰陽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冷冷地辯駁他道：“但你知道，很多人他們其實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
這一歎，似是看清與歎盡了藺逐這個男人一生的糾葛宿命。
“這個世界上沒有足夠的真相，也能夠照常運轉。沒有誰真的離不開誰，也沒有什麽是真的不能夠舍棄的。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這就是生存的法則。”
“人類的世界是如此，非人類的世界更加猶然。”
你若是執意這般向前走，前方必有你因此而種下的劫難。
陰陽的話本是好意——隻是陰陽不知道的是，藺逐今生今世所要麵對的劫難，遠是十萬年前種下的因果，又豈是她今時今日的一句好心的勸誡就能夠製止發生的。
“但是我需要。”他站在大祭台之上，周身是清風徐徐、山林森森，巍峨高峻的遠山山脈睥睨著他回答時莊嚴而鄭重的神態，寂靜之中流淌著神聖與肅穆的氣息，似是他在以渺小脆弱的一魂麵向浩瀚蒼茫的眾生起誓。
陰陽側眸望去，看見的是藺逐一如既往冷峻克製、專注認真的眉眼。他的字字句句在萬籟俱寂的山川空穀間盤旋起一陣短暫的回音，字字清晰堅定，有如低沉莊重的緩緩鍾鳴——
“就算世間少有人真的需要真相，也不能夠說明真相的存在是沒有必要的。至少對於我而言，真相的意義高於一切。”
“應陽。如果我們連什麽是真的都不知道，那麽——我們又是如何定義活著的？”
可是藺逐，萬事萬物皆是相對而生的。人們往往正是因為認識到了假的，才明白了真的究竟是什麽。
或許，你所想要看見的真相，確實如你所期望的那般真實地存在著，隻是從來都不在你能夠看到的地方。
如此，你認為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陰陽一手扶著大祭台建築支柱的花紋，輕柔而細膩地拂過沾染著灰塵砂礫的表麵，溫熱的指腹被粗糙的表麵微微發麻地摩挲而過。她的手一點一點遊移著向上，人也借此一點一點地直起身來。
摸清楚了，確實是虞精祭祀的圖騰花紋的樣式。不過經曆了風吹雨打久了，受到了一定的損壞。但基本樣貌保存完整，內裏封印保存的力量流走的紋路也依然是完好的，如若力量體係能夠匹配它運行的要求，應該還是能夠複用的。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試試看吧。”看一看上天指引我們要走的，究竟是一條怎樣的道路。
陰陽放柔了聲音，語氣裏有些無奈，又似是有幾分期待：“如果你確實想好了的話——我試著去問一問楚潤。”
但願，你是那個選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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