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凡特殊者
楚潤十指交合,笑意冉冉地看著肖允。對於他方才的講述,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她采取的是一種疑似默認的自然略過的方式回答,這可以說是非人類界慣用的避之不談、高深莫測的太極辦法了。
“憑借本性資質成精的精族,除了頗有名氣的媚精一族之外,還有哪些精族嗎?”
“根據所需生長環境形成的,有地精、水精、飛精等;根據力量能力不同形成的,除媚精之外,資料中還記載有虞精、怖精等。”
高效率地獲取記憶資料的有效信息,是肖允所需的專業素養之一。對於近日裏來一直在研究的東西,肖允都記得很清晰。
人類的資料記載中有虞精的存在,但內容並不是很詳盡。楚潤比較好奇的,是央京總府的那些明裏暗裏的上位者,究竟對虞精的事情知道多少。
楚潤微微勾唇笑了笑,繼續雲淡風輕地循循善誘道:“那你可知——虞之山即是虞精的地界。而虞精,在這些年來已經難尋其蹤跡了。”
肖允一怔,垂眸沉吟思索了片刻,原本認真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升騰起一種深沉的了然。
典籍曰:虞之山中有虞民——原來如此。
典籍之中所記載的虞民,並非是山腳下虞之村中的村民,而是以虞之山為棲息地的虞精一族的族人。
當初他看到這裏的時候,便有略微的停頓與好奇,心想為何與他處“虞之村村民”的描述稱呼不一致。先前隻作是筆者記載時順手為之,沒有在意區分兩者,實際上指的就是同一個群體……如今看來,筆者所言所述皆為嚴謹,深有考量。
虞者,欺騙也。欺騙成精,為之本能,而有虞精一族。虞精厭惡於人,喜幽居深山。內和諧一致,外騙術絕倫。凡虞精者,皆容姿妍麗出眾,有惑人之態。
資料中關於虞精這類的非人類記載,皆寥寥幾筆,不甚詳盡。對於其行蹤音訊,更是未曾多提。倒是有民間傳聞的小故事,在某些古籍中有所記載。
肖允看了,隻覺得相近,不過是些虞精如何施展其惑人之術欺騙人類,甚至於蠱惑人類行大錯之事的。
——可楚潤又為何說這些年已經難尋虞精一族的蹤跡了?
肖允的心頭疑雲更甚,目光凝視著案上的咖啡,腦海裏的思緒開始飛速地奔騰運轉。
首先,第一個疑點在於——長年以來,虞精一族都安靜地生活在虞之山……而姚夫強正是死於虞之山的深山區。姚夫強的死亡,是否與虞精一族有關聯?
其次,第二個疑點,楚潤所說的這些年來難尋虞精一族的蹤跡,指的是對於人類層麵而言,還是上界層麵而言?她意有所指之處,是在暗示虞精已然毀滅、遷移或是遭遇了其他的什麽變故嗎?還是說,虞精一族真的突然憑空消失,連上界都無法言明其中的緣由因果?
再者,第三個疑點,楚潤不會做無緣無故之事。她有意和自己提起“精”的存在,究竟是在提點他什麽?——姚夫強是精類的後代?他曾與精類有深切的糾纏?他是為精類之事而死?他是被精類所殺?
最重要的是,第四個疑點——姚夫強的死,和之前的案子,是否有潛在的關聯?如果有,那麽他們共同牽扯到的,又究竟是什麽?
肖允暗自思忖著,還來不及想到合適的語氣把自己的疑惑轉達求助,對麵的楚潤就先雲淡風輕地掠過了這個話題,牛頭不對馬嘴地突然間冒出了一句:“世間萬物,皆有特例。既在規律之外,又在秩序之中。”
“但凡是特殊群體,皆有其成為特殊群體的緣由。這個緣由,有時和他們自己相關,有時——又取決於他人的評價反映。”
肖允不明楚潤用意,便也不打斷,隻是靜靜地聽著。對於這些非人類界冥冥之中的規則,他並不清楚,典籍之中也少有記載,唯有聽存活於世已然長久的非人類界中人的講述,才是摸清了解的最佳方式。
故而,肖允麵對楚潤這位神祗兼“導師”,保持著最真摯的尊敬與謙遜態度。
導師楚潤繼續著她話裏有話、別有用心的教誨。
“精類本身,相較於陰陽兩界中的妖魔鬼怪,便是較為特殊的存在。而精類之中,也自然有比較特殊的群體,甚至是特例。”
“虞精即是精類族群當中的特殊群體。精類的發展史上,沒有任何一個其他的精族發展演化的過程有虞精一族這般坎坷而漫長。”
“虞精是精類之中最虛偽狡詐的族群,亦是其中最顛沛流離、命運坎坷的族群。他們的品性,與他們的經曆息息相關。”
“正如我方才所說的,特殊群體之所以為特殊群體,皆有其緣由。虞精的緣由,主要不在他們自己,而在於外界對他們的壓迫與影響。”
“虞精族人不多,千百年來都如同在夾縫之中掙紮著謀求生存。”
“很多人都希望他們滅絕,可他們依然好好地生活在世界上。”
“而現在,很多人的願望成真了——虞精失去了音訊。虞之山中,如今真的是空空蕩蕩了。”
原來,虞精是真的失去了音訊。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悲傷而蒼茫的結局。
楚潤全程說的雲淡風輕,用一種近乎絕對的平靜與冷情的語調波瀾不驚地敘述著虞精一族千百年來跌宕起伏的坎坷命運。寥寥幾句,幾乎是概括般地一筆帶過。
可肖允卻聽得心神劇顫。
他沉默片刻才得以平複,再度開口聲線卻仍然低沉了幾分,像是某種悲天憫人的歎息或是質問,仔細聽,語氣裏還帶著幾分顫抖。
他依舊是風度翩翩,但直直地望向楚潤的目光裏卻寫滿了難以置信的失禮與直接……甚至,沾染著幾分大不敬的失望與嘲諷。他問她:“外界容不得虞精一族,天道也容不得嗎?”
“嗬。”肖允的反應似是在楚潤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並沒有多計較些什麽。她坦然地與他對視,嘴角自始至終都帶著溫潤如玉的淺笑。
“天道倘若真的容不得虞精一族,那麽他們根本就不會在這世間存活。縱使突發變數地產生了,也不可能能夠活過千百餘年。”
“隻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各族也有各族的命數。天道容得下他們,但他們的命數不全然在天。書寫他們命數的,是他們自己。”
“興,在他們自己;敗,亦在他們自己。”
對麵的神祗端莊而又凜然地坐在那裏,一字一句幽幽道來,言辭語調皆是漠然,神情更是決絕而冷情。
可同時,她也並非是一副完全冷淡疏離的模樣。她依舊含著優雅溫柔的淺笑,分明薄涼的眸光溫潤如玉而又泯然慈悲。
肖允忽然間明白,為何楚潤會是上界派給人間的主事者了——她符合了一名神靈最應該具備的全部要素,且顯然卓著。
她既能夠深入於世,又時刻置身世外。她溫柔而疏離,冷漠而慈悲。
在肖允的印象裏,沒有人比楚潤更像一個神祗,更符合上界、天道的安排了。
她們一樣的絕對包容溫情,也一樣的絕對公平冷漠。
這就是神,就是天道,就是冥冥命數、輪回因果。
“虞精的坎坷際遇不是上天給的。但能給虞精一族的庇護與垂憐,上天都已經給過了。”
“隻是可惜,他們終究還是要曆此劫難。至於之後能不能夠再度站起來,還得看他們自己,就連上天,也不得而知,隻能夠默然等待了。”
至於結局究竟如何,還得看碧風祠中的生息,如何演變發展下去了。
上天未曾絕虞精一族生息之路。隻希望——虞精也能夠借此天賜契機,不要自掘墳墓。徹徹底底的,從以往的陰影裏真正地走出來。
楚潤眸光微斂,垂眸輕笑了聲,便了然無事、神情自然地低頭端起咖啡聞了聞,而後很好心情地品了一口,嘴角彎起一個滿意的弧度。
不知咖啡廳的咖啡真的是越做越好了。
真好。
她是高高在上的容楚神祗,所以能夠俯瞰眾生裏把這些話都說的不痛不癢。可肖允終究不是與她並肩共賞這世間大起大落、浮沉飄渺的人,他做不到這般的慈悲與薄涼。
他聽到他溫和儒雅的完好皮囊之下,翻滾起無聲而又澎湃的浪潮,似是心湖有一大塊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入,久久不能夠平靜。
他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隻是覺得心湖裏的水都被濺了起來,冷然蒸騰,如同心湖突然間被強壓無聲地蒸發成了蒼茫茫的霧,潮濕、悲涼、飄然而又迷茫。
肖允還沒有從楚潤的話和自己突然間轉變的心情中走出來,便聽到對麵優雅含笑的容楚神祗再次看似很是突兀地探出了一句,悠悠道:“肖允,你聽說過魘族嗎?”
“夢荒魘族——他們是鬼族中的特例。其中的緣由,約莫是因為他們產生於人的心中之鬼吧。”
“更為特殊的是,由於他們的上位者——魘君,能夠成精成靈,甚至封神入仙,就此進入天靈之界的範疇。所以,雖然魘族屬於陰界所轄鬼界的族群,但還是跟隨其上位者,由天靈之界負責領導監管。”
“當然,魘族的特殊之處還有別的原因。比如說,他們是夢荒的產物,主要是依托不同時空裏各色各樣、或長或短的‘夢’生存的。所以,他們所棲居的地方並非全然是陰冥之界所轄的地盤。魘族隨心念生生滅滅,變幻莫測。命司本就事務繁多,管理起來負擔過重。”
“因此——上界在思慮過後,將魘族這一特例交給了夢司直轄,通過時空的限製,把魘族徹底而又完全地收納在了管理的體製之內。”
又是雲淡風輕間,楚潤大小姐把魘族的主要信息也大刀闊斧地概括著說完了。
肖允一時思緒還未完全跟上。
——剛才還在說精類的事情呢,現在怎麽又突然間扯到魘族了?難道……魘族在這些案子裏也有涉及嗎?
肖允不由得眉頭漸漸緊鎖,心中的不安、茫然與沉重感更甚。
如果案子當中真的牽涉廣泛,那絕對不是他們特別專案組就能夠查明解決的。可是看楚潤所代表的上界的意思,完全是看他們如何反應——這裏麵又有什麽他們所參不透的命數安排?
而且——
肖允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中斷了自己思考的思緒,驀地抬眸,恰巧對上了楚潤標誌性的溫潤如玉含著淺笑的眼眸。
他莫名其妙地覺得漸漸安心了下來,心頭原本無聲地翻滾著似是隨時要爆破炸開的不安和隨時會膨脹將他壓垮的沉重都突然消失了。
而坐在他對麵維持著容楚神祗悲憫而薄涼的高貴優雅姿態的楚潤,卻在與此同時含著笑默默地在心裏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
她和肖允之間的孽緣,是真的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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