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疑雲重重
深夜,夜雨池。
自晚上九十點多,央京便下起了連綿陰沉的雨。陽明樓外一片交織的雨霧,雨絲無聲地沒入水中,並未驚擾到池水之下的另一個世界。
陽明樓隻開了日月亭台閣朝南方向的窗,遠遠可以望見央京的全貌,融為雨霧裏斑駁的或明或暗的點點。空氣並沒有因為這場雨而顯得悶熱,反倒是越發濕潤涼爽。清風徐來,有一縷吹入樓中,送來絲絲池麵之上的氣息,輕輕地拂過台閣內眾人所沏之茶嫋嫋的煙霧。
今晚茶會上沏的,是大麥茶。香氣四溢間,皆是苦澀而又醇厚的韻味。
“薄家之後,天生鬼見者。薄雲起這廝,恐怕會是個麻煩啊。”台閣內的石驚風已經回家洗漱完畢,所以來時隨意得很,一身睡衣模樣的裝扮。他半躺在椅子上翹著長腿,雙手卻乖乖地抱著個茶杯,不時啜上一口,一副養老模式的愜意樣子。
“我和楚潤之前在酒會上看見他的時候,就知道他不簡單了。想來又是個上界的大佬在人間埋的伏筆啊……故意擱我們這局裏順帶考察考察我們的工作能力的。”尋少爺表示,對薄二少早有耳聞。
“是啊~這是沒辦法的事不是嗎?”楚大小姐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吐槽道,“上麵的大佬們呢,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下麵的我們呢,恰恰相反,都是揣著糊塗裝明白。”
鄭晗和雲胡正對坐著下圍棋,鄭晗持白子,雲胡持黑子。
雲胡對於陰界聯盟的內部吐槽向來保持高冷冰山的狀態,不反對、不支持、基本保持中立的沉默。因為淩晨時分還會有手下來報告,所以到現在,我們的雲胡總監仍然是西裝筆挺的端莊姿態。
而鄭晗這個就連工作都可以約在家裏的富貴閑人,相對於雲胡來說可就要休閑多了。他一身舒適隨意的棉布襯衫,也是一副居家的閑適模樣。
他思忖須臾,落下了一枚白子,淺笑著修正楚潤的話:“也不能完全這麽說。隻能說,‘當局者迷’。因為我們是這局中命數所測之人,所以很多事情才不能夠看得分明。”
“但對於當年的半妖事件,我們都是局外人。”
“特別專案組手裏的檔案與來去鑒可知所得,至多不會超過凡世監公開存檔的資料庫內容。而凡世監關於當年半妖事件的記載,因為牽扯到封神入諸神名錄的神靈、封仙入仙籍的仙班或是封祖入族史的長老,故而隻詳述了結果而簡略了具體過程的記載。”
“但這些,都瞞不了生死簿和因果錄。畢竟這世上膽敢且有能力與資質篡改生死簿或是因果錄的,寥寥無幾。上界的大佬們雖然平時看著放權寬容,但這等情節的事是不可能裝糊塗隨意由得發生的。”
當年的事情發生時,尋白羽在任,自然也是知道的。隻是他是往生使者的總理事,隻負責往生引導的部分,死者具體的生平記錄,都是凡世監的工作內容。
楚潤是精神容器界的領袖,身份本就特殊,又是上界在人間的公開代表。隻要發生在她任期內的,她知道的,通常就是人界範疇內獲取信息最詳盡的版本了。
隻是楚潤是被司命、莊陵、巽漈三個老不死聯手□□出來的,如她所說極為擅長“揣著糊塗裝明白”。因為這是她作為生活在人間的神靈必須做到的漠然。天地秩序,不容忤逆。
楚潤她向來活得明白。
“篡改確是沒有,但隱匿部分應該是有的。而且有意這麽做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上頭的大佬們。不然,也不至於連我們陰陽大人都不盡知。”
“當年我察覺到人界、妖界與半妖之間會有一亂,原本想和凡世監聯手查清後早早鎮壓平定的,結果被司命姐傳諭製止了。後來出事的時候,我和凡世監尊上諭並未插手,事情就一直發展到了今天。”
“現在想想,都是司命姐提前留下的套路啊。”
得,現在發現也沒什麽用了,已經被套住了。
妖界、半妖界的劫數與宿怨便也罷了,和他們這群辛辛苦苦兩麵做人的好員工又有什麽牽扯呢?真是越想越頭大,細思恐極。
楚潤垂眸轉著手裏的茶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楚潤說的不錯。近日來,我一直在反複查閱生死簿。我認為,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半妖事件,隻是開局的第一張明牌而已。”若是隻有單純的這一樁半妖事件,上界完全沒有必要模糊什麽,更不需要故意留下紕漏讓二十年後的陰界聯盟來解決,順帶考察考察業績。
“之所以沒有如實完全地記載,而需要我們彌補處理,不僅僅是因為涉及到了非常人等的命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有人逆天行事,強改了原定的命數軌跡。”
因為是突發變數,暗中改動的命數軌跡,所以原本記錄的生死簿與因果錄出現了偏差,需要及時地更新完善。顯然,當下更新完善生死簿的任務,落在了陰陽這一位生死簿主司身上。
“而使得變數發生的那股未知的力量,超於最新版本的生死簿與因果錄的範圍。縱使為了考驗曆練我們,上界也不會這麽做。半妖事件的背後,還有更深的隱秘。”
追查藺澄失蹤的魂魄隻是一個召她入凡的由頭,半妖事件也隻是一個開始。更深處的,才是命司大人命她入凡的真正目的。核正生死簿於命數書,是她生死簿主司的本分。緣司因果錄的主司核正因果錄於因果樹,亦是同理。
隻是目前為止,緣司那邊都沒有任何聯係與表示,這就很耐人尋味了——將此事全權交由陰界聯盟主理,是為了應陰界聯盟的劫數。可這又與半妖事件,有什麽具體的關聯呢?
陰陽平淡如水的臉龐上眉頭微蹙,如同窗外夜雨池水麵被細雨撩撥過的波紋。
石驚風收起了翹著的大長腿,放下養生的茶杯站起身來,在台閣內來回悠悠地踱步,邊踱步還邊口中喃喃地分析著。
“人界、妖界、半妖界三方博弈,利益交錯,互相製衡,敵友不定。”
“藺澄失蹤,是為了暗中為父母報仇,可殺的都是人類——一件出於特殊原因模糊凡世監記錄的案子,其主導推動力量絕對不會隻是單純的人類方。當年涉事知情的人類都死絕了,真正受益的人是誰?”
“妖界原本意圖將涉事的半妖全部鎮壓消滅,一麵博得了大義滅親、及時處理的公正名聲,一麵吞噬半妖群體強大自身力量。可是後來這事兒沒成,妖界眾人之後也都安安分分地回去了。”
“——顯然妖界的退步不可能是因為人類特別專案組的極力阻止。就算是他們良心發現,怕做過了受到上界懲處才改變主意的……那麽,我們的狐神大人、犬閬族長、犬紫夫人……他們都去哪裏了?為什麽在半妖事件後,都漸漸失了音訊與蹤跡?”
“人界在半妖事件鎮壓解決後,依然留存了半妖群體研發的提升力量的研究項目。妖族力量強於人類毋庸置疑,對此不可能不警覺、不知情。可是為什麽,妖界對此二十年了都沒有過任何的過問?”
“不對勁。很不對勁。這事兒要是不被藺澄這小丫頭片子給翻出來,我這麽些年居然也沒留心。”
“不僅如此,現任犬族族長犬刈也很奇怪。”坐在椅子上姿態優雅地喝著茶的尋白羽接過了話茬。
“井竺是半妖首領,是當年半妖事件的遺孤。他出於血緣等原因,極為包容地接納了這位‘不上妖道’的半妖弟弟,並且很是護著他。這麽看來,他還是護著半妖群體的。”
“那這麽看,妖族的態度就很耐人尋味了。犬閬的消失,源頭很可能就是妖族內訌、逼宮造反。可妖族後來還是選了犬閬的兒子做領袖。”
“妖族整體大勢不喜半妖是事實,妖族對於支持半妖的領袖的順服也是事實。但光靠一個犬刈,根本馴服不了妖族的那群長老。妖界之內,除了半妖事件,肯定還發生了更大影響的事情。但這件事情,由於某種原因,被蓋過去了。”
場麵登時一寂。
完全被蓋過去的事情,背後需要多大的力量,他們都心中有數。
陰陽一邊沉默著傾聽著石驚風與尋白羽的分析,一邊端莊地垂眸喝著茶。
“來之前,我在生死簿上查了查薄雲起。”場麵靜默須臾,她幽幽地再開了尊口,剛喝下熱茶的氣息隨話音吐出,氤氳成一小片白霧,很快消散。
夜雨池是命司之地,雖然也能與人間相通,但本質不是人間土地。故而,天氣溫度都與外界人間的呈不完全一致狀態。今日,隻是碰巧都下了雨。夜雨池之上,還是要比人間更薄涼。
因為命司見慣了薄涼,陰界聯盟也更適應偏好於寒冷。
“薄雲起天生鬼見,並非偶然變數,背後確有天意命數的安排。”
“他是細水的未婚夫,與細水有前世糾葛,今生有劫數。細水是戴家之後,他是薄家之後,戴家與薄家又都是人界的權貴家族。”
陰陽話沒有說完全,隻是簡單地闡述了事實的概貌。至於話外的猜測推理,她表達得很委婉。
“上位者的圈子裏,都說薄家人非同一般。不是浮誇,倒是確實。”鄭晗含著笑意,輕輕落下一枚白子,巧妙地實現了從被動到主動的反擊,“當年不動聲色地幫助中央秘書長平息事端、削弱戴家……人界這一屆的領導班子,膽識、氣魄與手段,都著實教人佩服。”
“世間萬物,相向而生,皆有其雙麵。人類固然壽命短暫、力量微弱,但也更豐富複雜。”坐在鄭晗身邊體貼地幫忙沏著茶,觀望著鄭晗與雲胡棋局的鹿瑤,自始至終都含著溫柔的微笑聆聽著。此時,也終於開了口。
她是臨世監的總管總監,雖生來悲憫憐愛,溫暖柔軟,但亦識得人性複雜。
“最弱小的人類群體裏,生來便藏著最強大的複雜人性。”
“當年的半妖事件,人界也決然不是處於被動受製的地位。否則,他們不會在失去特別專案組這一先鋒精銳部隊之後,表麵上全然波瀾不驚。”
雲胡冷眼看著棋盤上的局勢,斟酌片刻,落下一枚黑子,再次逼近白子。
棋子穩穩地落在棋盤之上。他森然諷刺的一聲冷笑,亦在台閣內低沉有力地散開:“人界人性裏的念頭,還有當年在半妖事件裏伸出的手,怕是也未必比妖界的幹淨多少。”
陽明樓外的雨,不知何時起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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