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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情深者死

  恰如尹火所願的,薑盛此行,主要是來見她的。


  飯桌之上確認過眼神,她的感覺向來敏銳,不會錯的。


  但在和尹火談之前,薑盛先叫走了諶北,似是有什麽話要說。


  尹火不動聲色地看著薑盛進來,禮貌地和眾人都打了招呼,和她確認過眼神,叫走了諶北談話……把兩個孩子都叮囑好了,托付給武魅輪班帶,知會了聲她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尹火便離開了餐廳,先回了尹火齋。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既然薑盛早晚會過來找她解釋說明,那她又何必焦灼於一時呢。至於他找諶北還有什麽事,等會兒她套套話,約摸著也就能知道了。


  畢竟她現在沒有害諶家的打算,還在幫茄蘿料理後事,薑盛同樣作為茄蘿的幫手,又同樣是一隻腳踏在另一邊圈子裏的人,他也沒必要和她藏著掖著什麽。


  薑盛確實是來找尹火的,之所以先見諶北,完全是受人所托。


  兩人走出餐廳,正好是逢魔的時分。日頭西沉,餘暉與晚霞都被壓迫到了天際,風雲翻滾裏天幕漸暗,呈現出好看的極有層次感與感染力的青灰色。


  薑盛遠遠地望了望五齋宅外的天色,回頭又深深地看了諶北一眼,便很是失禮地自顧自往內院走,一路走到了依蘭齋。諶北一怔,剛要走上前去攔他說些轉移地方的話,便看到薑盛毫不客氣地抬腳走了進去。


  毫無阻礙地,薑盛推開門扉,步入了放著那口水晶棺材的臥室。


  諶北緊隨其後,看了眼被輕而易舉打開的門扉,輕輕把門給關上了。


  “薑律師這個時分來尋我,有什麽事嗎?”


  雖說他早知薑盛是個鬼見者,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諶北意識得到他沒有那麽簡單。茄蘿這些年來背著他布置的究竟有多少事情,薑盛作為左膀右臂,一定知道不少。


  如今他來找他,肯定是有什麽事情。或許……與他所期冀之事有關。


  諶北不禁心頭一動。


  他信步坐上了主位,熱茶請薑盛上座,有禮地含笑試探道:“你我之間,不必多禮。薑律師於我是長輩,有可賜教之處,還請不要吝嗇。”


  倘若沒有眼底沉澱多年的陰詭霾色,倒真有幾分流痞風度、翩翩公子的樣子。


  “不必了。有事找你的不是我。”薑盛站在原地沒有上座,平聲拒絕了。他轉頭望了眼躺在水晶棺材裏的付茄蘿,長長地輕歎了口氣。


  “而是你所尋之人。”


  回眸之時,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顆藥丸大小的透明彈珠似的水晶丹來。


  他一個脫手,那水晶丹便自己懸空飛了起來,散發出柔和的光暈將整個房間都籠罩了起來,流動的光鋪張成無形的結界,而後有粉綠色的光芒在丹心的位置閃了閃。一眨眼,他苦苦尋找的齋蘭依便出現在諶北的麵前。


  “我還有事與尹火商議。齋蘭,你請便吧。”


  隻見那溫婉如水的狐狸精極有禮數地笑了笑,眸光流轉著答道:“這次多謝你幫忙了。薑盛,你先去忙吧。下來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薑盛向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目送著薑盛出去了,那女人才側過頭來看他,笑得輕淺而柔媚:“諶北,你不是在找我嗎?怎麽見到我這個表情?”


  “我找不到你。”諶北死死地盯著她,沉默須臾,沉沉地從喉間擠出了這麽一句話來,“……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我不是不想見你,隻是沒到時機而已。”齋蘭依淺笑著,纖長白皙的玉指輕輕扶上了那口水晶棺材,悲憫而深沉地垂眸看著付茄蘿安詳的麵容,“現在時機到了,我不就來見你了嗎?”


  諶北的目光聚焦在她按在水晶棺材的那隻玉手上,內心翻湧過驚濤駭浪。什麽叫“現在時機到了”?一切……都晚了嗎?

  不,不會的。


  “蘭依,我可以低頭,也可以認輸……你,幫幫我好嗎?”


  “諶北,這是你和她的命數。決定權從來隻在你們自己的手裏。我幫不了你們。”齋蘭依側眸過來看他,清淺的灰綠色的眼波溫柔而無奈,“天道輪回,有因有果。天地秩序,不容忤逆。決意赴死擔責的是茄蘿自己,她如今也早往生去了。你縱使真的能夠逆天回轉,想辦法使她聚魂返生,於她而言又有什麽意趣?”


  諶北聽著,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也感覺不到疼痛。


  “不是說我業障深厚嗎?那為什麽要她承擔?難道上天真那麽盲目,她願意頂就都給她了?那我呢?我有罪——我難道不更加死有餘辜嗎?”


  他盡量克製著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也努力不讓自己的語氣像是暴躁的嘶吼。可極致的壓抑,帶來的是極致的心酸與苦楚。他隻覺得心頭有一把火辣的火焰在燃燒,燒得他胸口都悶痛,喉嚨都喑啞,眼眶都沸騰……可他卻不能把它撲滅,更不能把它宣泄在別人的身上。


  案上的水沸騰了。


  齋蘭依輕瞥了眼,款款踱步坐了過去,熟練地沏了一壺茶。


  神態溫柔的女人坐在木椅之上,動作優雅地沏著他最喜歡的茶。一杯,兩杯。輕輕地推到屬於他的那一邊,抬眸淺笑著等他過去。


  恍若昨日,又截然不同。


  恍若昨日的是那熟悉的畫麵,截然不同的是那座上女子的麵容。


  諶北心口震了震,像是受了莫名的指引似的,僵著步子走了過去坐下。


  “正是因為你業障深厚,所以死的是她。諶北——活著贖罪,可要比赴死領罪還要煎熬難過。”


  “你和她,命數裏本就要死一個的。天意偏愛情深者。故而,情深者死。”


  齋蘭依端起茶杯,輕輕地拂了拂升騰的煙霧,淡淡地敘述著。


  “二十年前我就和茄蘿見麵單獨談過,告訴她收盤了結之時我自會回來。隻是我沒想到的是,她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不僅敢以身赴死來突破原定的命數,甚至還早早留下來付成和諶茄蘭這兩個伏筆。”


  “當年別離之時,我囑她扶持於你,莫要讓你迷失墜入魔障。她囑我必要之時,定要回來見你,解你心結夙願。”


  “這次回來再見她,倒是我們兩人反了一反。她囑我扶持於你,我囑她早早回來。諶北,你說,這算是天意弄人,還是風水輪流轉?”


  諶北回避了她的這個問題,而是緊緊抓住了前麵話裏的部分不放。他如同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似的凝視著茶杯裏的茶液,喑啞著嗓子追問道:“你可以告訴我,原定的命數……是怎樣的嗎?”


  齋蘭依吹了吹溫熱的霧氣,轉手又把茶杯給擱下了。她抬眸望向諶北,雙手優雅地交疊放置在桌邊,笑意盈盈道:“你被害死下地府受罪,她獲得後半生新的人生。”


  “因為牽扯到的事件性質的特殊,她很有可能會被清除記憶,忘了那些陰暗難言的,好好生活。就像你原先企圖達到的那樣,把她幹幹淨淨地撇出去,賠她一個有親人、有愛人、與你無關的新的人生。”


  “但她不願意,所以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努力轉變天意——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深入地參與你的罪孽,暗中求訪設計準備後路,關鍵時刻借非人類力量轉移這場命局對你的影響,往生之後由我帶你了結此局。”


  “一段美好的後半生,是她換你入地府後清償罪孽受苦的年數的代價。而你,亦有你新的命數。是承擔,還是避開——諶北,決定權在你自己的手裏。”


  諶北無言,驀地端起茶杯,一口飲盡了大半杯中的茶水。


  仍然燙著的溫度灼傷了他口腔與舌頭的每一寸細胞,熱意沿著食管一路翻湧到胃裏,漫溢開來燒傷般細碎而麻痹的痛感。


  “那你呢?你為什麽願意幫她幫我?”諶北被熱茶滾過的嗓子越發地沙啞,他輕抿了抿唇,陰沉的眼神裏無聲地激蕩著又痛又苦的情愫,“不是都說‘天道無情’嗎?怎麽她付茄蘿努力了二十年,命數的軌跡就能夠說改就改了呢?”


  “這不是很簡單嗎?因為,我也有我的命數。”齋蘭依生動地挑了挑眉,嘴角彎彎地解釋道。她似是在看他,卻又更像是透過他看著屋外漸漸漫上來的夜色。


  “諶北,你知道麽?上天不僅會偏愛情深的人,還會偏愛固執的人。我這麽多年苦苦執著,就是在等待一個上天偏愛的可能。”


  “我乞求上天渡我,而上天引我來渡你。或許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渡人亦渡己,傷己亦傷人。”


  眼前的女人依舊柔媚靜好地淺笑著,諶北的視線卻有些模糊。


  那些與付茄蘿有關的種種都在此刻湧了上來,竟都清晰得猶然在目,恍如昨日。她的動作,她的神情……現在,他還多知道了她以往未曾表露給他的那些過慧易夭的心思。


  原來他都記得。


  她說,“我不。”


  她說,“確定。”


  她說……“再見。”


  情深者死。


  或許是他不夠愛她。


  或許是天意弄人——論因果報複,怎麽著都應該是負心人先遭報應的吧。


  原本,他還想借著特別專案組和暗中製衡的天道保護她。等一切都了結了,還她一段能夠為自己好好地活著的美好餘生的。大不了,少一個混蛋的他罷了。


  明明就算日後沒有他,羅禦也會盡力照顧好她……她也能好好的的。


  齋蘭依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緩緩地轉過頭去,溫柔沉靜地望向不遠處的那口水晶棺材,繼續含笑敘述。


  “她走之前求我,說知道我修行渡劫需要殺孽,乞求我那個殺孽不會是你。”


  “諶北,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你有沒有好好地想清楚過。但這一次,沒有她在身邊看著了……你還會讓她失望嗎?”


  諶北沉默著,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向自己攤開掌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時失了神。


  上天偏愛情深之人與固執之人麽……


  五指漸漸收緊,狠狠地攥成了一個拳頭。指甲再次嵌入掌心皮膚。這一次,痛感清晰而炙熱,像棉花裏藏著的細針一般膈應和警醒著他。


  “茄蘿死於犬族戾氣。犬族戾氣對不修道之人的身心魂魄都有侵蝕影響。我雖然知道五齋宅有尹火在,肯定有保存她屍首的辦法。但尹火究竟是未完成修道之人,她的術法,恐怕維持不到你想要的時間。”


  “未免給她再添麻煩與業障,諶北,你盡快挑個日子,為她下葬吧。”


  “下葬”一詞明顯地觸痛了他。諶北猛地抬眸看過來,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溫婉柔媚的眉眼。“那……那尹火的術法,至少可以維持到什麽時候?”


  齋蘭依淺笑著,答非所問道:“事已至此,你又何苦執念。肉身對於茄蘿而言,已是拖累之物。”一生執念,終為虛妄。齋蘭依的眉眼慈悲而溫柔,言語間透著無奈的規勸之意。


  “蘭依,我這並非執念。”諶北頓了頓,沉著嗓子否認道,“我隻是……隻是希望多一些她的陪伴,好讓自己的日子看起來沒那麽難過而已。”


  齋蘭依有些難言地看著他,久久思慮,最終化為一聲長歎。


  罷了,也不差這幾天。就讓他,再多看她幾眼吧。畢竟……日後的懲處,還很漫長。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緣分和可能。


  齋蘭依伸手指了指那漂浮在空中的水晶丹,快速地劃了個手勢,那水晶丹便像是得了令一般緩緩下落,漸漸飛向付茄蘿所躺的地方。


  然後,它穿過了水晶棺材的蓋子,漸漸實體化為一顆通透的粉綠色的珠子,落在付茄蘿身體的心房處,無聲無形地融化消匿開來。


  很快,那蒼白而僵硬的屍體竟顯得麵色自然紅潤了起來,當真像是時間凝固在了她午睡的明媚美好時分。微微揚起的唇角,不點而朱的嘴唇,淺嫩微粉的麵色……水晶棺材裏的付茄蘿,真的成了童話裏的睡美人。


  “待這珠丹離去,茄蘿麵色回歸死者之態之時,你務必要將她火化下葬。在這之前若是你改變主意,直接火化即可,珠丹自會回來尋我。”


  “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諶北,你好自為之。”


  願你我,皆能渡此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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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你能有一付茄蘿,默默為你算計周全,護你始終。


  但大家別做諶北哈,到了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貴不可或缺。


  齋蘭小姐姐是真的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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